第35节:二十岁的巴黎(35) 而在我们楼里,打交道的只有门房而已。如今门房也只有在这样的老房子才 寻得见了。她们大多是中年女士,每天早早起来,到街上拿回清空的垃圾筒,打 扫楼面卫生,分发报纸信件,处理问询及各类杂事。原先费塞特楼里的那位门房, 身形健硕,嗓门粗大,朱利安和夏洛特都有点怕她;眼下这一位,却是五十出头, 风韵犹存,法语略带咕噜噜的口音,还能来几句旁的语言,天鹅一般修长的颈项 上,层层叠叠的首饰很像真的。想起吴涛的介绍,我当真有丝疑惑,虽然她从没 在我面前提到过什么大公——我去拿信的时候,她总是礼貌又不失矜持,穿长及 脚面的裙子,站得笔直,下巴微微扬起。 我开始怀疑这一圈阁楼是不是只住了我一个人。这么静,真让人害怕;可如 果有人来敲门,会不会更可怕?可如果真的只我一人住,又听见敲门声,岂不是 最可怕?我胡思乱想。住在这儿都有点神经质了,住得时间够长,难保不变成第 二个梵高。 一天,我用电饭锅烧煮晚饭的时候沾了水,跳闸了。我在黯淡的房间里静止 了足足3 秒,最后强自镇定下来,开始寻找电闸。怎么找也找不到。天越黑,我 越慌,大气也不敢出,动作也不敢大,像是挣扎在恐怖片里,生怕一伸手抓在一 只蟑螂上面。这时想起来给吴涛打电话,哆哆嗦嗦摸出手机拨了他留下的号码, 那边传来一声又一声的“请留言请留言”。我突然明白了什么叫身陷荒野。 只好跌跌撞撞下楼去找门房。这是我第一次进入她的小屋,屋子不大,收拾 得一尘不染,家什不多,最打眼的是一架极其优美的古董钢琴。这屋里灯光也很 暗,她幽幽地站在我对面。为了形容电闸这个东西,我出尽百宝,仍旧言不达意。 这时我一眼瞥见她房里的电闸,指给她看,她微微颔首,平静地告诉我,八楼的 电闸在走廊里,不在屋里。我正要道谢,她突然从长裙口袋里掏出一条绣花小手 绢,在眼角印了印,用英文高声说:“黑暗!是的,黑暗……宫里的那些烛台, 我们跳舞,我们跳舞……啊,祖父,祖母……”接下去的几句很奇怪,也许是俄 语?我并不确定,因为我已经夺门而逃…… 灯光重新亮起来的时候如同劫后余生。 所以,当住了近六个月后的那个黄昏、敲门声响起之际,我吓得从头到脚一 哆嗦。从猫眼望出去,只见一个迷途的法国老太太,小小个儿,戴副圆圆的小眼 镜。我很疑惑,这是谁呢?琢磨起各种可能性来。 门那边老太太又拍起来,还开始喊:“吴先生,吴先生,我是皮朗太太啊!” 皮朗?怎么如此耳熟?我这才想起原来这是合同上房东的名字。房东来了!我把 门打开。 老太太看到我,吃了一惊,第一反应是看门上的号码。我心说您别看了,别 的号码里面不会有人给您开门的,一边招呼她:“晚上好,皮朗太太?”皮朗太 太回了礼,开始长篇大论,大意是说她从某地回来了,找吴先生。 我开始串糖葫芦了:“吴先生,搬了,现在,我,住,我,新房客。”可怜 的皮太太仰着脸,面目空白,显出迷惑的样子。她提了几个问题,我尽我所能地 回答:“他,不,回来了。”“我,租,七个月。”“我,给他,钱。”问着问 着,皮太太就激动起来了。她边比划小手,边进行某种深奥的陈述。 我揣摩着总之皮朗太太对这件事有点异议,否则也不必说这么多话,而且脸 上表情也不太对头。于是我把皮太太让进屋来,拿出证件给她看,又翻出吴涛留 下的合同复印件、护照复印件,指着上方的收条给皮太太看,全然不顾那是中文 写就。 皮太太戳戳吴涛模糊不清的大头照,像是怀着深仇大恨。她扯过合同,从兜 内掏出一支荧光笔,狠狠划出一句话来。我看看那句话,没看懂,于是把皮太太 晾在一边查字典。等几个关键词查出来,句子含义昭然若揭:“此屋仅限乙方 (吴涛)一人居住,严禁任何形式的转租。” 我眨巴眼睛看着皮太太,皮太太气呼呼地叉腰看着我,像一个坏脾气的皮球。 随后我开始表演哑剧,掏出手机,找到吴涛的号码指给皮太太看,然后拨号,电 话依然不通,“请留言请留言”。皮太太也掏出手机使劲儿打。我一看是同一个 号码,心想还打什么呀,他的电话还不至于有来电防火墙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