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磁共振:在“小光头”的世界里(上)(1) 第三章磁共振:在“小光头”的世界里(上) 即使现在,我依然这样认为:“小光头”是我的老师。对我来说,最具有意 义的日子,是我在“小光头”的世界里度过的那段可爱时光,我至今仍深怀着一 种难以言喻的思念。 一 我被投进了一池凉水 旭日的光芒把地上的人影、树影拉得很长,与天上的云影、光影交错斑驳在 一起,忙乱地移动。天上的鸽子仿佛被地上的热闹所吸引,它们盘旋着密密匝匝 地从人们头顶飞过,留下斑驳的影子,发出阵阵鸽哨声。 迷蒙中的人呐,好像被投进了一池凉水,立刻清醒了过来。 院子里的大圆花坛被出租车围得像一盘硕大的蚊香,一圈一圈的……挂号厅 里人头攒动;候诊厅里座无虚席;化验、B 超、CT,到处都拥挤不堪;划价、交 款、取药,左一条长龙,右一条长龙,连问讯处都排着长队……里里外外,哪儿 都是孩子——坐着站着跑着的,抱着背着领着的,数都数不清。有多少孩子就有 多少大人,也许更多。到处都响着来自全国各地的大人与孩子混合起来的南腔北 调,追逐声、打闹声、召唤声、哭喊声连成一片。 “怎么会这样?”我不禁感叹。 “这就是全国顶级的儿童医院——北京儿童医院?”我的内心一阵阵战栗, “病孩子竟然这么多,悲剧竟然在这么多家庭上演!” 哦……这里是七疗区……可这里的孩子怎么都是光头呢?都分不出男孩儿、 女孩儿了! 怎么?他们也穿这种蓝白条相间的病号服?以前只见过大人穿。 他们在走廊里出出进进的,看样子还挺快活。他们的个子高高矮矮,多大年 龄的都有。呦,那个好像才几个月大,白白胖胖的,吊针还扎在脑袋上,正手舞 足蹈地抓挠呢! 突然四个大字映入眼帘:“骨髓移植”。怎么?还得做骨髓移植?把自己的 骨髓抽出来,再把别人的骨髓输进去? 接着又是四个大字:“公慈勤和”。哦,这是医院的院训。 一切都是那么新奇、惊心,却又令人茫然。 我像是一个考察者、一个勘探家,在一点一点地打量、揣摩周边的情景,观 察这个陌生的世界。 突然间,我感觉好像有一面无形的巨大而柔软的密网,慢慢地把我和这个空 间里的一切温和而严实地笼罩在一起……渐渐地,恍若有一股湿热的带麻醉感的 液体,缓缓地流遍了我的全身。 许久以后,我把不断累积的感受综合起来,加以理性化,得出了一个我认为 是真理性的认识: 当一个人独对苦难的时候,他会感到命运不公,压力沉重,难以承受。 而当他置身于众多苦难者之中的时候,情况就变了:不公被弱化,压力被抵 消,大家共同分担着痛苦,相互化解了忧愁。同样的命运,同样的感受,同样的 渴望,在一个巨大的共同感应的磁场里融通、热解、化合——产生了如同物理学 上所讲的磁共振,在某一频率附近对高频电磁场的共振吸收现象。 每个人的心理重负,在磁共振中,相应地得到弱化、舒缓、减轻。这个影响 是微妙的,而作用却是无与伦比的。 治疗的需要让我一下子知道了全部实情。 可我还能说什么,什么也说不出,只有在心里沸腾:怪不得爸妈瞒着我,怪 不得给我做那么多检验化验,怪不得让我进抢救室,怪不得那些孩子都是“小光 头”,怪不得还要“骨髓移植”……现在一切都找到了答案,我得的竟然是血癌! 眼前耀眼的金黄顿时变成了一片灰暗,心中辉煌的大厦瞬间轰然倒塌! 理想、前途、希望,全破灭了!上清华,出国留学,继承爷爷的事业,都不 可能了! 哭吧,欲哭无泪! 说吧,没人倾听! 都说我行,我却病了,我到底还是不行! 我病了,我倒下了,我再也不是强者了! 校园里的一切反复出现在我的梦里,同学们的面孔逐一闪现在我的眼前…… 亲爱的同学啊,此刻,我想对你们说:我跟你们一样少年锐气、青春飞扬, 跟你们一样有着远大的抱负和火热的理想,也许我表现得更强烈,让你们觉得我 太过于争强好胜;也许由此让你们有过不愉快,请原谅,我不是故意的。我的工 作,或许让你们有过不满意,也请你们理解,我是一心想把工作干好,可能在方 法上出了问题。现在我不在了,会有新的班长、学委来接替我,希望你们配合他 的工作,我也祝愿他比我做得更好! 唉!干吗要说这些好像告别的话呢?好像自己就不想回去、就不能回去了。 白纸上的水彩还可以覆盖啊,电视今天“再见”明天还会上演啊! 可是,真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会像那些“小光头”一样吗?真不愿 意让伙伴们看到他们曾那么在意的漂亮公子变成了那个样子。我突然觉得:我没 法见人了,不能见人了;我不想活了,我想跃上窗台跳下去…… 打住! 这还是孙笑天吗?这还是那个被同学认为跟他的名字一样豪气、豁达、像个 男子汉的人吗?怎么成了懦夫?这不是逃避、不负责、自己打垮自己吗? 那又该怎么样呢? 命运的缰绳已经从我的手中滑落,我还能再抓住吗?可也不能不去抓呀!抓, 毕竟就有抓住的希望和可能啊!投篮还没投怎么就知道投不中呢?不还有这么多 “小光头”也在承受么?我怎么也比他们强啊!我读过更多书,我懂得更多道理, 我应该成为他们的榜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