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磁共振:在“小光头”的世界里(上)(3) “好孩子,去玩吧。” 小姑娘冲爸爸笑笑,圆圆的脸上又现出了美丽的“小月牙”。爸爸喜欢得不 得了,后来根本不叫她的名字,就喊她“小月牙”,以至我也愿意这样称呼她了。 爸爸的目光随着“小月牙”的身影移到一间间的病房…… 这一间病房里,床上全空着,地下却围了一圈儿高高矮矮的“小光头”。 太显眼了!那当中只有一个大概八九岁的小女孩儿,还是一头乌黑的长头发, 那一束马尾辫儿骄傲地翘得老高。这女孩儿这么秀气,像谁来着?爸爸想起来了 :栗原小卷!对,太像了!80年代上映的日本电影《望乡》中的女主角——清纯 美丽、极富社会责任感的栗原小卷!爸爸想:这小女孩儿一定是刚来的,不久之 后她这一头秀发迟早是留不住的。顿时,他的眼里盈满了泪水……可那些孩子虽 然都是小光头,却依然笑得灿烂。只是清一色蓝白条相间的病号服让你分不出男 女,留心看他们手里的洋娃娃和水枪,倒能认出个大概。可他们为什么都那么蹑 手蹑脚、唧唧咕咕的呢?好像在互相讲述着童话世界里的秘密。 在这一间病房里,分列两侧的8 张病床上,躺满了大大小小的孩子。他们身 上插着管子,管子连着架子上的玻璃吊瓶。可那吊瓶里的药水怎么有黄色的,也 有红色的,那个居然是蓝色的?是因为鲜艳的色彩能给孩子带来快乐,所以才专 门为孩子配制的? 孩子们的针管有的扎在手上,有的扎在脚上,那个还扎在脑袋上!这些孩子 可不那么欢实了:他们脸色灰白,有的甚至蜡黄;他们都睡着,有的脸上还挂着 泪珠;只有一个“小光头”和抱着他的妈妈一样,目光呆滞地望着窗外的爸爸… … 爸爸这才明白了:刚才那些“小光头”蹑手蹑脚、细声细气的,原来是怕吵 醒了这里的“小光头”。 可爱的孩子们啊,已经知道了要互相关心。 三 探视,女人招待所,大光头 我的治疗以最快的速度开始了,由此,一个大男孩儿融入了“小光头”的世 界。 血液病房规定:3 岁以下的孩子准许家长陪护。3 岁以上的孩子,家长要想 见,只有每周两次的探视时间。 人,对所有的第一次都记忆深刻。爸妈说他们对我的第一次探视,“就像第 一次幽会一样难忘”!呵呵,这是待我痊愈以后,他们回忆时的轻松话语…… “你说,印象怎么那么深,像咱们第一次幽会似的,呵呵!那天好像还差40 分钟开门呢,咱们就碰头了——我从那个‘干活不给钱’的地方(爸爸就职的公 司半年没开工资),你从医院小招待所。”爸爸突然变了一个腔调:“你们那个 女人招待所可真让男人惦记——哎哎,没别的意思啊——说的是方便,医院西大 门进去左拐就是——还便宜,只收5 块钱!”爸爸用鼻子“哼”了一声:“就是 有点性别歧视!” “呵呵,”妈妈被爸爸逗乐了,“人家那不是专为孩子妈妈开设的嘛,非女 莫入!” “可孩子妈妈太多,一般住不进去。”妈妈解释道,“因为离自己孩子近, 又便宜。咱们还不是因为天天的病情,才得到了主治医师的特别关照嘛!” 我挺诧异,这么多年从没听爸妈说起过。在病房里,还真不知道外头发生的 这些事! “呵呵,趁着门卫开门前那阵儿,你就讲起了女人招待所的内幕!” “再给你讲讲?”妈妈笑道,“地下室里潮乎乎的,全都是年轻妈妈。新疆 的、内蒙的、河南的、山东的……全国各地哪儿的都有,说话南腔北调。一溜大 通铺,就像农村生产队里那个长长的大火炕似的。孩子妈一个挨一个,每个人也 就有……”妈妈比量着,“大约60厘米这么宽一条儿……” “那么窄一条儿,怎么睡呀?要是个胖妈妈可怎么办?”我无比惊讶,心里 却在说:“妈妈为了孩子,什么都能克服啊!” “距离近,哭都能传染。一个孩子妈妈哭,像冲击波似的能带起一片来。唉 ……”妈妈叹口气,看着我说,“我是着急进去陪你,不说病情,就说你的情绪 那么不稳定,再出点事儿怎么办?” “怕我出事儿?至于嘛!”我抢白道,可脸上却直发烧! “可不是嘛。”妈妈冲我笑笑,继续着她的话题,“那门卫守得也太紧了, 没医生开条儿,说啥也不让进。后来我注意到有的孩子妈妈没条儿,也能乐呵呵 地进进出出。晚上,河南妈妈告诉我,走‘地下路线’!食堂、理发部不都在地 下室嘛,好多大夫上下班也都走那儿,近便啊。上楼的几个口守得也不严。哪天 你要发觉严起来,那就是又有什么检查之类的事了。你平时向门卫‘打打进步’, 多点笑脸儿,到这时候就管用了。大连妈妈人长得俏皮,一口‘海蛎子腔’更逗 :‘得了吧,我刚来,在底下像小偷似的——东扎一头西扎一头,让人逮住好几 回,上来一看,还是错!’温州妈妈更有意思,说话像绕口令,还手脚并用地比 划:‘这楼地形这么复杂,像大蜈蚣,有谁不发蒙,天南海北来的。下次我老公 来,让他画张儿童医院地形图,复印出来卖,一块钱一张,到处都是人,包赚!’ 孩子妈妈都给逗乐了!但不一会儿,有的妈妈却呜呜地哭起来……” 我的眼睛不觉也湿润了。 难怪爸妈讲“像第一次幽会似的难忘”,那是怎样的情景啊: 终于到放人的时候了,门卫使劲向外顶着被人流拥得凸进来的大门,费了好 大劲儿才把门打开。人们蜂拥而入,三步并作两步朝里跑,向楼上冲,如同超市 “秒杀”活动、“大派送”开门时的情景。一位捧着毛绒熊的老奶奶差点被绊倒。 冲上三楼七疗区的人又被挡住了,原来这儿的走廊门仍然紧紧地关着,里面不知 什么事没进行完。 透过大门玻璃,可以居高一直看到里面长长的大走廊。在一间间病房的门口, 高低错落地挤着一小堆一小堆“小光头”,一双双大眼睛瞪得跟黑胡桃似的溜溜 圆,急巴巴地向大门这边张望……要不都是小光头,要不都是清一色的“蓝白条”, 你甚至会以为这是幼儿园的孩子在急切地盼望家长接他们回家呢!走廊中间,几 个无所谓的“小光头”,压跷跷板似的左右摇晃着……再看这大门外头,年轻的 爸爸妈妈们拎着花花绿绿的大包小包,里面尽是些薯片、锅巴、果冻等零食。几 个孩子的妈妈踮起脚,伸长着脖子向里眺望,连连摇着手臂,张着大嘴打着哑语。 有个“小光头”瞧见了门外的妈妈,趿拉着“小老虎”走过来,他把鼻子顶到了 门玻璃上——玻璃上立刻像被粘上了一只大蜗牛,他的两只小胖手随即在圆圆的 “满月脸”旁边生出了两只“胖耳朵”。妈妈呢,立刻旁若无人地跟儿子顶起了 鼻子……可一会儿,玻璃的两面就都让泪水给画上了道道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