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飞着的情结:在“小光头”的世界里(中)(1) 第四章飞着的情结:在“小光头”的世界里(中) 我梦见自己跟着蒲公英一起飞翔,我还问:“你要飞到哪里去,哪里是你新 的家呀?”后来我自己也变成了蒲公英在天上飞啊飞…… 一 人是这样成长起来的呀 “天天……” 这个星期天下着大雨,妈妈拉长着声儿,甜甜地唤着我的乳名把我搂在了怀 里。我都8 岁了呀,是大男孩儿了,可妈妈还喜欢这样。 “你知道么?你跟爸爸妈妈是多么有缘啊!” 外边下着雨,妈妈就这么悠悠然讲开了…… “你们家发大水啦!”突然,妈妈的声音出奇地高起来,把我吓了一大跳! 她的神情也变得十分激动,激动得直咳嗽,咳嗽得脸通红,仿佛这事就发生在昨 天: “妈妈在单位一接到信儿就蒙了:跟你爸挨了多少累呀、费了多大劲儿才收 拾好的新房啊,到处求人借车,拉沙子、运石头、垫院子,自己掏炕、糊墙、打 家具、修门窗,刚住上才几个月……” 大了之后,看见燕子衔泥的情形,我才觉得真正理解了妈妈当时的心情。 在我出生的头年夏天,下了一场特大暴雨。顷刻间,就把爸妈住的“处在涝 洼塘”里的平房给淹得一塌糊涂。当他们从单位被呼唤回家时,都惊呆了:屋里 屋外,白亮亮一片,没膝深的水里漂着塑料盆、塑料鞋,大水泡着米袋子、书报 杂志……早上离开时还飘逸在小屋里的新婚气息,全被大水淹没了;妈妈舍不得 穿的好衣服、爸爸的那些藏品,包括珍贵的邮票都泡了汤——这让我这个“集邮 迷”至今为之惋惜。受殃及的,还有爷爷每个月写给爸爸的一封信——爸爸那时 候还是学徒,每月只有17元,爷爷每月给爸爸寄5 元必附一封家书。在电子邮件、 手机短信、网上聊天当道的今天,这些饱含父子深情的文本该多珍贵呀! “触目惊心”很快又演变成了“惊心动魄”: 怀孕两个月的妈妈,跟爸爸一道抢险,全然忘了肚子里的“小东西”,结果 出事了——妈妈流产了。我的哥哥或是姐姐没有了,由此我才得以来到这个世界。 听到这儿,我跟傻了似的,瞅着妈妈半天没合上嘴……可不一会儿,眼泪却 无声地流下来:说不清是因为妈妈的苦,还是因为我那从未谋面的哥哥或姐姐的 走。 “哟!这么动感情啊!”妈妈怜爱地替我擦去泪水,连连地亲着我的脸蛋儿, 又把我往怀里搂紧一下,继续说道: “你来了,我们高兴啊,所有的苦恼一扫而光——你爸爸这个顾不上家的人, 也承担起伺候月子的任务,被称作‘模范丈夫’呢!呵呵,‘模范丈夫’还制定 了伺候月子的方针,都是什么来着……”妈妈把声音扬得老高地问。 爸爸立刻从另一间屋走过来,眉开眼笑!看得出,他对自己当时的创意很得 意。他朝我笑笑说:“不多,这是后来归纳总结的。” “对,”妈妈立刻应道,“一个是儿子的健康……”妈妈摸着我的脑袋嘿嘿 笑着,“还有保证儿子有奶吃,保证儿子有尿布换!” “吃奶?尿布?” 看我犯寻思,妈妈说:“你爸伺候月子就怕缺尿布,洗完没有换的。那时候 我什么都听他的,于是就提早准备,花花绿绿地准备了那么多,”妈妈用手一比 量,“摞起来快有一米高了!……尿布多,可洗完没地方晾啊!那时候,咱们家 已经搬进了一个六楼的‘掰间’(就是一户人家住的两间屋掰开给两家住)。没 阳台,尿布晾屋里不容易干不说,还影响你的健康。怎么办?你爸就爬到六楼天 台顶上,拉上两根长长的绳子来晾尿布。你爸真会找乐子,到单位还乐颠颠儿地 宣传呢:‘你们不知道,看着五颜六色的尿布头,在蓝天下迎风招展,那就是在 轮船上看万国旗的感觉!’” 爸爸被“万国旗”燃起了热情,把刚点着的烟卷放下来,跟着妈妈一起忆往 昔……很快,爸爸又转向我,说:“天天呐,”他的眼里流露出不好意思来,却 又有点自鸣得意,“其实啊,我伺候你妈妈月子,也是想看看你是怎么长起来的。 呵呵,我告诉你吧,你小时候就是这样子的……”说着,他站到了屋子中间儿, 像演皮影戏,手脚并用地比划起来:“会爬了,撅着屁股往后倒……哧溜哧溜地 可真快,撵都撵不上!能坐着了,扳不倒儿似的摇来摇去。哟,哟,哟……说着 说着就倒下去了。嘿,不服劲儿,晃晃悠悠地又坐起来了!” 爸爸的动作笨拙得可爱,像马戏团的小丑,又像动物园的熊猫,可我惊异: “那就是我?” “开始走路,跟企鹅似的,扭哇,扭哇……不摔倒,还绝不停下来……” “可以说话了,小嘴一张,居然先叫的是爸爸!” “咳,练写字吧,拿起笔就把3 写成了ε……”爸爸说着,就在门上挂着的 玻璃黑板上写了一个ε,又画了一张脸把它变成了一只左耳朵,他跟妈妈笑得前 仰后合。 咳,给我羞的呀,脸上发烧,嗓子发干,恨不能钻到立柜里躲一会儿!但是, 我的内心却又无比感叹:“原来,人就是这样成长起来的呀!” “啪!”妈妈拉过我,在我发烫的脸上又使劲儿地亲了一口! 不曾想,爸爸那样地学我,却在书里面这样写: 我惊奇地注视着小东西一点点成长:会爬了,会站了,会走了,会跑了…… 喜悦之心充盈着感激:看到他,我如同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没有他,我的人生 又怎能算是完整的呢?小东西给我补上了我没有记忆的那一段人生…… 可妈妈倒说对不住我,眼里闪烁着莫名的泪光,还拿出一张照片给我看,说 那时候我跟爸爸都很瘦,就她胖。 原来,这又跟爸爸的“月子方针”有关…… “妈妈生下你呀,奶水就不足,让你从小就受委屈……”妈妈叹口气却又笑 道,“都说婴儿哭能刺激妈妈分泌乳汁,可我们儿子啊,偏偏爱笑:自个儿笑, 见人笑,有人逗笑,没人逗也笑,躺着笑,坐着笑,连睡着的时候都在笑!这让 我心里的难受多少减轻了点儿。你呀,像你爸爸说的——真会甜乎人!” “怎么能让儿子受委屈呢,跟爸妈这么有缘……”爸爸说着,把快燃尽的烟 卷重又叼起来,悠然地吐了一串烟圈。 “瞧你爸,”妈妈跟我嘀咕,“这会儿像说别人的事一样轻松,可那时候, 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爸爸在鼻子里不屑地笑了一声。 那时候爸爸坚持认为,孩子吃不足奶水后果极严重,身体不好不说,还影响 智力发育。于是,给妈妈下奶立刻被调整为“月子方针”的“中心”,当成了头 等大事!这下,可了不得了,爸爸的朋友们都来帮忙…… 一会儿侯叔叔风风火火地来了,给爸爸送来一本《本草纲目》,告诉爸爸按 “祖传秘籍”给妈妈下奶;一会儿石阿姨急匆匆把爸爸找去,听爸爸说《本草纲 目》里的“王不留行”、“六通”价钱便宜,就给弄来了昂贵的药材;一会儿简 叔叔、徐叔叔又来了,领着爸爸去找熟人,去弄当时在市面上见都见不到的下乳 汁材料。 妈说爸那时候是,“不惜欠多少债,也要解决我的吃奶问题”。 爸爸却自嘲:“咳,那时就信李时珍了——厚古薄今,一知半解!” 我心里笑:“李时珍怎么也不替后人想想呢?呵呵,可李时珍又怎么能管得 了400 年后的物价啊!” 可事情还没完: 李叔叔又把爸爸找去,把自家窗户底下那一小块地种的、才长到小老鼠那么 大的地瓜给抠出来(盛夏,哪是收获季节),送给爸爸做材料。爸爸说他看得目 瞪口呆,心头颤栗:他在农村种过地瓜,可是,拦又拦不住…… 杨姥姥更有趣,给送来了一盆海带炖豆腐,哈哈笑道:“别信李时珍的,信 我的!这个下奶最快!” 我的眼睛湿润了,这就是老朋友,这就是爸妈那一代人——朋友有难,没有 躲着绕着的,都要伸把手,都要帮帮忙。 爸爸说他亦步亦趋,严格按照李时珍的“祖上秘籍”,一样一样如法炮制。 他说在那么多“下乳剂”中,最难忘的就是“牛鼻子羹”。 “……大牛鼻子托在手里啊,肉乎乎一大摊,拿灯底下一瞧,好家伙——黑 糊糊、毛烘烘、血淋淋的。我看来看去,也不知道该如何下手,更不敢让你妈妈 见着,于是就半夜蹲在厨房弄。怎么弄的呢?”爸爸停下来,笑眯眯地看着我。 “你猜怎么着,得先拔牛鼻子毛啊。可手是拔不下来的,于是,就找来一把 钳子拔!翻过来,调过去,里里外外地拔呀拔……可钳子哪是拔毛用的啊,轻轻 地,下不来,一使劲儿,毛折了,毛根留在了肉里头,这可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