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眼泪不是药水:在“小光头”的世界里(下)(4) 而同样情况的“栗原小卷”则幸运得多。 喜讯!她奇迹般生还了! 奇迹缘自“魔法”:她的妈妈把两只手掌合在一起,使劲儿地搓热,然后放 在她的肚子上不停地揉按,再搓热再揉,累得不行,就改用大茶缸在里面灌上热 水放到她的肚子上,像熨衣服那样来回地“熨”……“魔法”的起因是她妈妈常 在她小时候,就这样来解决她肚子疼的问题。紧急中,聪明的妈妈忙而不乱,又 如法炮制。 此时,我不知道“栗原小卷”在哪里。我想,经历了那场磨难,有她伟大妈 妈的呵护,她最后一定活了下来,长大成人了。我想象着她,一定更像栗原小卷 了。 疾病让我有了更多的思考,思考让我走进自己的内心。 …… 不久,我用了跟“小月牙”他们同样的“门冬”方案,平安无恙。但是我明 白,我能活下来——是因为他们的离去,医院重新调整了用药方案……停药的那 一晚,我凝望着夜空,眼前浮现出了他们的笑脸,瞬间又模糊成了一片…… 四 我想去拥抱太阳 这年冬天,我开始做放疗。 放疗得去位于西什库大街上的北医大一院去做,这使我得以来到了外面的世 界。 老北京冬天的街上,没有了原来的光彩与浮华。路旁的房屋、围墙、树木, 仿佛此时才露出沉稳的底色和本来的姿态。一株株梧桐树褪去了绿装,裸露着灰 褐色的斑驳树干,一条条干枝傲然地向天空伸展着,肃穆中透着庄严。 北医大一院是成人医院,由此我第一次走进成年病人的世界,第一次接触到 患有各种癌症、各种情绪的成年人。每天,我都能听到一些人痛苦的呻吟和沉重 的话题,也能听到一些人说说笑笑、讲述友爱自强的故事,还能听到一些家长里 短、婆婆妈妈的闲聊……每天,我都能看到一些人步履蹒跚、面容凄楚,也能看 到一些人昂首挺胸、乐观从容,还能看到一些人相互搀扶、相互礼让……那些日 子,我的头脑开始填充进全新的人生课题和人世间的百态万象。我注意观察周围 的人,开始思考我与他人、与这个世界的关系,开始从一个被人们认为得了不治 之症的病人的角度来思考健康与学习、与生活、与生命的关系,思考生与死的问 题……这一过程中,我的耳边总是回响着这样的声音:“人活着,总得活出点精 气神儿来,苟苟且且算什么!”“事儿让咱摊上了,甩也甩不掉,那还不活了吗? 人怎么样都是在世上走一遭。”思考让我的心态变得越来越平和,让我的眼光也 与以往不同了…… 后来,我生病前的老同学见到我,无不惊讶,纷纷说:“孙笑天,你的变化 简直太大了!” “有过像我这样的经历,谁还能没变化,谁还能依然如初?心态决定状态, 这是因为我的心态改变了!”然而,话到嘴边又让我咽了回去,呵呵,别再让同 学以为我是在教训人。 同学对放疗很好奇: “放疗是干什么的呢?” “你的放疗为什么一定要在头部?” “放疗就是接受核辐射吗?” “一定难受死了吧?” “呵呵,”我乐了,“放疗作用在脑部,是为了解决药物上行困难,难以抑 制脑袋里的癌细胞……”每个问题我都乐于回答,因为这是对我的关注。我讲了 一些医学上的概念,然而,我更乐于向他们讲述我的感受: “当我在镜子里,突然看到自己变成这个样子,心头不由得一阵痉挛。我的 额头、耳边出现了那么多道5 毫米粗细的紫红色标记。你们可以想象,在一张苍 白的脸上横竖画那么多紫红色道道儿,该是什么样子。那些粗道儿,就是放疗部 位的严格界定,绝不可逾越!我惊奇自己仿佛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先是有点酸 楚,随即莞尔一笑:疾病虽然可以如此轻易地改变一个人的外貌,可要想改变一 个人的内心却没那么容易。我想起了那些乐观从容的癌症患者,想起了跟我一样 接受放疗的‘小光头’。接着,我倒有点庆幸,因为医学进步才有了这样的治疗 手段,我看到了治疗的光明的前景和希望。”迎着伙伴们惊异的目光,我继续说 道:“当我推开那扇大门,从黑暗中看见第一缕阳光的时候,我都闻到了阳光的 芳香,我都想去拥抱太阳!” 同学说我变化大,也有冲我的外表说的。 是的,我再也不是得病前的“干巴棍儿”了,原先穿着宽大的夹克衫现在都 快拉不上拉链了;个子长高了一大截,让所有的裤子都成了“吊腿裤”;长瓜脸 “变”成了“满月脸”;喉结隆起来了;唇髭长出来了;就连声音都变得低回而 富有弹性——说出话来带着嗡嗡的回音,同学还逗我说“有磁性”。哈哈,那天 还闹出了笑话呢! 探视结束的时间到了,新来的看门人在大走廊门口一个劲儿地吆喝:“到点 了,到点了!家长们都请回吧,都请回吧。” 家长走完了,看门人忽然又喊起来:“哎哎哎!那位家长,怎么还不走哇?” 我送老爸回来正站在走廊中间的“护士站”看板报呢。 看门人又嚷起来:“就说你呢!” 我身边的护士长冲着看门人笑道:“这哪是家长,这是咱们的孙笑天啊!”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被“升级了”! 然而,我更觉得自己的思想好像跑步进入了成年期。我常品味爸妈的话,觉 得不那么可信了,他们说该这样那样,可做起来却不见得都对。我学会了保持沉 默,在沉默中思考。当然,我也会在他们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完全用一个成年人 的口吻对他们讲出自己的意见。例如,别人劝爸爸给大夫送点礼,我见他犯愁就 对他说:“我觉得送礼不一定就好。你不如送锦旗,或者感谢信,人还是离不开 精神的东西……”爸爸听了,惊喜得两眼都放出了光芒,连连说:“有道理,有 道理!” 哈哈,有的道理,还是我自己悟出来的呢! 在马拉松式的治疗中,为了恢复体能,我开始在血象稍好一些的时候试着去 游泳。不想,没几天皮肤就感染了,腿上长了一大块红斑像得湿疹似的,爸爸害 怕化疗会使病症加重,于是带我到处看病,好些日子也不见好。这天,我悄悄地 采取了一个“秘密措施”,7 天后,跟老爸卖了一通关子才给他看我的腿,老爸 顿时大惊失色:“好啦!怎么好的?”我得意地笑道:“我的腿无非是感染了细 菌病毒。我看到大夫做手术前,用流水冲洗手臂15秒消毒。于是我就天天让流水 冲那块皮肤,一次,两次……结果就完好如初了!”“嘿,流水不腐!”爸爸乐 得刮了一下我的鼻子。这一招,后来成了爱游泳的他的“秘密武器”了! 这一年,我不到16岁。 心情得自己调节。平日里,我也会发表不同于妈妈的见解。看电视剧,妈妈 念叨“中间插广告太烦人”。我笑道:“不插播点广告,电视运营费从哪出啊? 再说了,这多照顾观众啊,趁这空儿,可以喝水,上厕所,站起来直直腰,还可 以议论议论,多有益身心健康啊!”一下子就把妈妈给说乐了。等公交车,连着 两趟妈妈都告诉我别上:“怎么也得有座再上啊,不能让病儿子到车上还站着啊!” 我笑笑说:“我看呐,就该上。到车上虽然也站着,但那毕竟是在前进啊!”妈 妈感叹不已:“儿子是长大了,儿子是长大了!” 妈妈的评价是儿子的标准。我的内心不觉一惊:童年快长大的梦,不知不觉 在“小光头”的世界里实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