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寻找第一块多米诺骨牌(2) 爸爸又琢磨,会不会因为自己抽烟喝酒,对儿子造成了先天伤害?他想起了 “上山下乡”:数九隆冬打机井为驱寒被“逼”着喝下第一口酒;跟当地人打成 一片又抽上了第一支烟,由此一发而不可收……可他又想,要孩子的那段日子自 己竭力在注意呀,并且当时的经济条件也只能允许适度消费,危害不致如此之大。 再说有这嗜好的男性可不是少数。 那么,会不会是因为缺钙呢?钙缺乏可以导致很多疾病。他想起来,妈妈那 时候奶水不足,“李时珍也没有解决根本问题”,儿子缺钙是肯定的了。要补钙 吧,可据说当时的《药典》误把钙盐当纯钙,儿童补钙由此亏缺高达90% ;牛奶 可以补钙吧,可儿子吃母乳没事一喝牛奶就闹肚子……问题清楚了:奶水不足, 缺钙;补钙没补足,更加缺;再不喝牛奶,严重缺——根,就在这儿了!可他想 想,又觉得不对,奶水不足的妈妈也很多呀,孩子们也都这么补钙呀! 会不会……爸爸想起一件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的事。 据说当年我快出生的时候,又到了下大雨平房要发大水的时候,老朋友的帮 助,使我们像逃难似的搬进了那个六楼“掰间”。谁想,冬天来了暖气才知道, 那屋子奇热无比。原因是它处在全楼最高、最中间的位置,是供热中枢,屋里有 两横一顺三根、碗口粗的大暖气管子……恰巧四婶那时要生小孩。她们住在“北 极门”山上的平房,吃水必得到山下很远的地方去挑,滴水成冰的日子,山上那 么多人家挑水,一路溅出来的水让她们就像住在冰山上似的!“这怎么能坐月子, 尿布都没法洗,接咱家来吧!”妈妈的提议让爸爸感动,为此他在办公室住了一 个月。那时我才3 个月大,也就是说,妈妈坐完月子已经两个月,跟四婶比,可 算是专家了。“专家”自然要发挥作用。四婶生的是女孩,妈妈反复叮嘱:小女 孩儿最怕冷、最怕风,绝对不能着凉……在“专家”的管理下,我们的“掰间” 门窗紧闭,丝风不透,大冬天,室温达到了零上33度,我还起了满身热痱子。后 来,杨姥姥心疼地责问“专家”:“你不知道哇?小男孩儿最怕热,热病最难调, 婴儿期落下的毛病那可是一辈子的事啊!”“专家”哑口无言,恨自己愚钝:只 想着女孩儿怕冷,就想不到男孩儿怕热。我呢,那时候好像只有高兴,爸妈说我 本来就爱笑,又有了一个也“属鸡”的堂妹笑得更欢!只是那以后,我的感冒发 烧多了起来,打针吃药成了家常便饭,3 岁以后,才渐渐好转…… 可是,根,会在这儿吗? 三 找到了 在我生病的时候,爸爸总是无比自责,这一天他又想到了让他万分惭愧的原 因——家境。 我的爸妈一个重精神一个重物质。用现在的话说,爸爸比较务虚,妈妈比较 务实;妈妈更多地生活在现实中,爸爸经常生活在理想世界。没有我的日子,别 人还羡慕他们能互补,挺和谐。有了我,矛盾便来了。虽然他们都尽心竭力在物 质和精神生活的各方面关心我,可又在同样的问题上,因不同的想法而争论,甚 至争吵。例如:爸爸花好几块钱给我买了一本好书(那时月工资39.5元),妈妈 却说:“就知道买书,”她的嗓门大,说话直,“你跟你们图书馆管理员那么熟, 找她去借呀!”一腔热情正要给儿子讲书的爸爸,顿时感觉从头上浇下一盆凉水。 结果爸妈各执一词,互不相让。慢慢地,吵架成了习惯。爸爸是“教育负责人”, 认为教育必须投入,必须早期开发,要竭力给儿子创造良好的精神生活条件;而 妈妈则认为一定要集中财力保证儿子吃得好,穿得体面,这样走在人前也光彩。 唉,谁错了呢? 我非常认同一位哲人说过的类似的话: 对父母而言,亲子之爱在一个人和孩子相处的状态下是纯自然的,甚至是生 物性的;而两个人面对孩子,则带入了社会关系,有了责任与方法的纷争。 如今爸妈总在想,会不会是由于他们久而久之的争吵造成的不良家境,影响 了儿子的心理和情绪,进而导致气血瘀滞使疾病乘虚而入了呢? 我真想对他们说:“舌头哪能不碰牙,哪个家庭没争吵?出了问题,自责和 指责都没有意义,关键要解决问题。”我还想对他们说:“我并不是那种性情的 孩子,我虽然有点内向,但从来都很乐观,豁达。” 爸爸又想,是不是自己给儿子的压力太大了?让儿子太受束缚了?送给他的 书还要题上字:“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在书柜门背面还要贴上《朱子家 训》,让儿子开门警醒;“下海”前给儿子屋里挂上条幅,“业精于勤荒于嬉, 行成于思毁于随”……爸爸说他那时候简直想入非非了。也许自己就不该“下海”, 也许就不该在儿子刚上中学时就离开儿子,不该那么早就给儿子讲那些略显沉重 的家事…… 在我很小的时候,爸爸就常给我讲叔叔、伯伯如何考研、读博、出国留学的 事,也常常说起爷爷作为一名人民教师是怎样的谦和、勤勉、有气节,在当年那 种困境,甚至绝境中是如何挺直腰板做人的…… 可是爸爸呀,您不知道,您的儿子因此获得了多大动力啊,他不还曾这样写 吗: 我虽然没有见过爷爷,但我知道爷爷非常了不起:当年在清华大学读书都是 靠考取头几名免费就读的,毕业就留校教数学,他还参加了组建吉林大学的数学 系呢!他会讲好几门外语,掌握了好多学科。他编写讲义到深夜就只能吃到奶奶 给烤的三片薄薄的窝头片儿。爸爸说,因为爷爷是老师,所以他的腰板总是挺得 很直,平常说话也跟他讲课一样声音洪亮。 爷爷是那么刻苦,那么博学,那么正直,那么坚强。 爷爷,您是多么值得我尊敬和学习啊! 想到我有的时候那么贪玩,不愿吃苦,还嫌饭菜不好,该抓紧的事也给放松 了,心里很惭愧。怎么办呢?看我的行动吧! 爸爸好像把自己周身上下所有的神经都调动了起来,编织了一张密密实实的 网,细细地筛查,试图从中找出蛛丝马迹。他觉得任何单一的因素发展下去都能 促成那个结果,相互作用呢,也能构成因果关系—— 母乳不足造成缺钙,缺钙导致体弱,体弱患上热病,热病引起了感冒发烧, 感冒发烧选用了某种固定的感冒药,而那感冒药让他的儿子产生依赖性导致药物 中毒——药物中毒不正是白血病的四大诱因之一吗? 找到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找到了!“因果之链”连接起来了!他的心 头不觉一热!可没有两秒钟就凉了! ——因为喜悦时出的错太多了! 细想想:母乳不足又怎么可能是灾难的根,又怎么可能是第一块多米诺骨牌? 此时,妈妈找出一个她认为的决定性因素——“儿子摘除了扁桃体,这不就 失去了免疫系统的大门吗?细菌、病毒不就可以长驱直入了吗?” 是的,我那时候扁桃体总发炎,发炎就发烧,跟着嗓子就肿,肿得封喉,吃 饭喝水都有障碍。万般无奈,妈妈领着我去做了扁桃体摘除手术。 就在妈妈找到那个决定性因素之后,又传来一个消息:“大理石具有放射性 元素!” 而放射性元素可以导致血癌已经是个不争的事实,我们家的地面正好铺的是 大理石! 接着,又有科研成果发布:“母乳和牛奶可以防止放射性伤害!”而我缺少 的恰恰是母乳和牛奶。 如此又构成了一条因果之链?抑或这些因素是先前那个链条中的若干环节? 我又陷入了新一轮困顿…… 这回似乎遇到了无解的难题:这道题似乎非公式可解、非智力可解、非常规 方法可解。 也许过去发生的一切只要这样或那样地变化一点,在时间上或早或晚地调整 一下,在顺序上或先或后地岔开一些,结果就会截然不同,灾难就会擦肩而过。 也许某件事我们做了而不放弃,某种机缘我们不去抓或抓了再放开,某个过程我 们不去走或不急着去走或稍稍停一停再继续走,不幸就会消失,命运就会改变。 如此,就可以躲过劫难?就可以逢凶化吉?就可以安然无恙? 这情结,犹如牵牛花那柔软而蜷曲的藤蔓,不紧不松地缠绕着你,柔柔的、 痒痒的,让你难以解脱,却又不很反感。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虽然走出了“小光头”的世界,可依然想起那里。这天, 我坐公交车经过复兴门,决定下车去那看一看。 哈,又走进来了!大院子里仿佛一切如初。久违的声音、气息、味道都让我 感到亲切,一时间,我的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 我有点忐忑地走进了七疗区。 哦,这里可全变啦——家长们都允许进来了,走廊里,他们正抱着自己心爱 的宝贝;“小光头”穿上了花衣裳,蓝白条相间的病号服也不见了,有的“小光 头”还穿着自己的背心、衬衫;向来沉寂的大走廊荡漾着美妙动听的钢琴曲《献 给爱丽丝》。我惊异而感动地向里走着,看着。每一间病房里也变了:黑黢黢的 铁窗改成了乳白色的塑钢窗;一根棍的日光灯换成了漂亮的吸顶灯;床、床头柜、 盥洗盆,一切都焕然一新了! 转过身再看,眼前一片豁朗:回廊环绕的庭院里开满了小花,在阳光下显得 无比光艳、绚烂,简直就像一张硕大的美轮美奂的花地毯,可一会儿又从艳粉色 变成了紫红色……呵呵,这也许就是芳芳妈妈说的“七彩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