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节:谁还会问世间情为何物(5) 在幼儿园看着我长大的张阿姨,从家里端来了香喷喷的小鸡炖蘑菇,双手捧 着,用我儿时能听到的话语说:“天天呐,还是让阿姨来喂你吧!” 北京的祝贺电话也打过来了:“小天啊,祝你生日快乐啊!我们都在北京等 着你回来呢……” 这样的日子,这样的情景,这样的声音!任谁能不热血沸腾,心潮激荡,情 感飞扬? 突然,咕噜噜,咕噜噜的声音由远及近地响起来…… “哦,该吃药了。”那是护士送药的小车从水磨石地面走过发出的声音。 可我马上意识到错了。 那声音戛然停在了门口。再看,熟悉的小车变成了“狂欢节上的彩车”—— 上面挂满了小星星,拴满了五彩的气球,飘起了缤纷的彩条,还载上了一个硕大 而奇丽的多层宝塔状蛋糕! 生日歌儿唱起来了,生日的烛光燃起来了,我的眼睛顿时模糊了……泪影里, 光影里,那缤纷的彩车,那耀眼的烛光,那飞翔的千纸鹤,连同这空间里的所有 人都光芒闪烁起来…… 采访的话筒递到我的面前,我不由得怔了一下: “此时此刻……”我手持着话筒有点哽咽了,“任凭千言万语也无法表达我 感激的心情。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吧:感谢所有善良人对我的关爱和帮助,我将 把这一切化作坚持下去的勇气、信心和力量,并以此来回报大家!祝大家健康快 乐!” 繁星满天的时候,激动的心依然在飞翔。我用电脑写下一段文字: 生日,每人每年都有一次。可如此生动感人的生日却不是每个人都能有的, 此时此刻,我还说点什么呢?心里满满的。 生命是父母给予的,但我的生命又是靠大家的关爱、呵护维系的——我深知 这一点。 在这个19周岁生日的夜晚,我还要说,我会永远珍记父母的养育之恩;我还 要说,我会永远珍记善良人对我的关爱之恩! 这张照片的拍摄者唤起了我的一段记忆…… “呦!那是怎么了?” 医院里的任何一点异常都会惹人注意。人们向楼梯间的大厅一隅投去惊诧的 目光,目光立刻像飞出去的箭钉在了靶上: 一个大男孩涨红着脸,满头大汗,拽着一位叔叔的胳膊,带着哭腔说着什么 ……那位叔叔低着头,眼里满含泪水,一只手抚着那孩子的肩头,一只手握着那 孩子的手,默默无语…… 又有什么令人惊悚的、不情愿看到的事情发生了? 不,这是一件让我感动得睡不着觉的事…… 暑假到了,我那位在吉林大学读书的老同学杜宜飞,一放假就跑到医院来, 把爸爸拽到一边央求:“叔叔,你就让我也来护理护理笑天,尽一点老同学的情 意吧!” 这话催下了爸爸的热泪。可爸爸并没有说话。 “我现在有的是时间……”杜宜飞急了,拽着爸爸的胳膊不撒手。 爸爸终于点头了。自然,他是不忍伤着同学的心。可他不知道,我这位弹玻 璃球的伙伴是“先斩后奏”——先把暑期社会实践的计划取消了,然后再“强烈 要求”——看你答应不答应? 老同学每天都来陪我,可除了照料我,他并不说什么,就那样静静地坐在那 儿看书。 但是,看一会儿书,他就会抬头看一看我,微微笑一笑,再看一眼吊瓶。他 的书哪看进去了,眼睛在书上,心思却在我身上。 “当你遭遇痛苦,能静静地陪你坐着的人,那就是朋友。” 可是,你若以为朋友仅仅是这样,就不对了,朋友还会有一些不寻常的举动 : 这天一大早,太阳刚羞涩地露出半边红红的脸,电话就响了。他说要在家处 理点事。那必是不能来了呗,我心想着,有点失落:正想今天托他去附近的电脑 城买一套Windows2000 软件呢! 哪想,中午,他突然出现了。 我愣住了,妈妈也愣住了,屋里的病友都愣住了,大家都惊异地看着他: “他这是……” 他大汗淋漓,上衣都贴在了身上,脸红得像关公,脑袋像刚刚从水里钻出来, 汗水顺着发梢、鬓角、鼻头、下颏往下流,可他双手捧着一个大得惊人的大白瓷 缸子,根本腾不开手抹一把脸。 他从哪来的?干嘛热成这样?那大白瓷缸子又是怎么回事?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缸盖……哇!一股浓香扑鼻而来……那是炖大肉骨头所 特有的。 我的眼前豁然一亮:满满的一缸子靓汤,浓浓的,奶白色,浮着翠绿色的菜 叶…… 原来,他看到我需要营养又吃饭困难,就把他爸爸的手艺学来给我熬汤。 我一通“逼供”,他才“招供”:这色、香、味俱佳的大骨头汤,竟然是他 早上4 点多天还没亮,就去早市挑选来最新鲜的大骨头棒,在这闷热得像蒸笼一 样的头伏天里,用了5 个多钟头才熬好的,然后坐了20多里路的公交车,就这么 小心翼翼地一直捧到病房! 这就是同学! 这就是发小! 这就是弹玻璃球的伙伴啊! 他还要制造一个悬念,让我感到一些意外,要给这单调的病房生活增添一点 小情趣! “老同学,尝尝我的手艺!”他的眼里盈满了喜悦与期待的光亮,飘出来比 那靓汤还要浓、比那天气还要热的情意! 我吸吮了几口浓汤,向他投去赞赏与感激的目光,却见他已经热泪盈眶了! 那一天,他看到了我的输血记录,随即找到爸爸,撸起袖子要求:“叔叔, 要用血,就让大夫抽我的,我跟孙笑天是同样的血型!” 爸爸噙着泪,在他的《痛苦中阳光照耀》一文中加进了这样一句话: 阳光可以照亮成年人的眼睛,却可以穿透孩子的心呐! 而我却想起在学校,我们还曾经为金庸先生小说里引用的“问世间情为何物” 而热烈争论的事……可此时,谁还会再问世间情为何物呢? 他还在擦窗台。 那仿佛是他每天的必修课,抹布不知被他洗了多少遍,他一遍一遍地擦…… 他是要让那窗台更洁净,更湿润:他要让那窗口流进来的空气更清新,让他的老 同学感到更舒爽;他要把那作为一道屏障,阻止任何灰尘和有害气体钻进来伤害 到他的老同学! 那又是多么眼熟的情景啊:一朵茸毛毛被他捏起来,轻轻地一吹…… 茸毛毛飞起来了,在空中轻盈地摇曳着,像蒲公英,或许,那就是蒲公英的 “小小伞”呢,带着一个“小小人儿”…… 蒲公英总是让我感到温馨,让我想起远方。 儿时的远方,有蒲公英的家;此时的远方,有我的梦,有我的亲人和胜似亲 人的人们。 倏忽间,她微笑着走进了我的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