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节:天使,从产房走来(2) “可是现在不用了,”妈妈像突然意识到了问题的关键,抢过话来,“现在 不是用骨髓,是用脐带血干细胞,对新生儿没影响,没任何影响,脐带血反正都 是要扔掉的!” 可妈妈又像想起了什么,立刻泄了气,低下头喃喃道:“那时总是争论,结 果一晃几年过去了……要是早下决心要个孩子,儿子不早就得救了吗?现在,说 啥都没用了……王医生,您帮我们想想办法吧!” 该倾诉的倾诉了,该咨询的咨询了,该检查的检查了,爸妈起身告别了王阿 姨。 走在返回西苑医院的路上,他们都沉默了。仿佛那些年,他们把话都说尽了。 沉默中,他们都在回想王阿姨的话: “即便你们的身体条件没问题,可现在,你们正在医院抢救儿子,这样焦虑 不安,身体也得不到好的保障,更不要说有快乐心情,这样能保证怀上孩子吗? ……就算亲情救子,让你们怀上了,可是在这样的物质和精神生活条件下,能保 证怀上的孩子健康发育,提供优质的血浆和骨髓吗?而且,还有一个时间问题… …” “哎……”爸爸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想说什么又止住了,他不愿再引起争执。 可话到了嗓子眼,不说又堵得慌,于是他把声音压得很低,低得仿佛自己都听不 见了:“时过境迁了……也许,该打出最后一张底牌了……” “什么牌该打也得打呀!”妈妈立刻回道。 静静的夜,她什么都听见了。 沉默的大幕重又合上。 他们的目光投向了夜空,冷寂的心又渐渐温暖起来…… 初春的夜是那么晴朗,深蓝色的天空明澈如洗,月亮圆得如同一只大金盘子 璀璨夺目。路旁的小白杨已经萌芽,裹满了幼芽的枝梢印在幽蓝的天幕上,印在 那金亮亮的盘子上,宛若水印版画一样柔美…… 二 她的话中话 “太好了,完全缓解了,太好了!” 那个星期三的午后,王阿姨在电话里像孩子似的欢呼! 那时,值班室里只有她一个人。 我刚才还七上八下的心,顿时又悬起来,要撑破胸膛跳出来了似的!刚才捏 着手机,还琢磨怎么跟王阿姨说好呢。因为第一次给她打电话,哪想,她听到消 息竟然这样热烈! “小添啊,振奋起来,充满希望地等待……王阿姨身边好多人,都很佩服你, 都会帮助你!” 可是我只顾着激动和感慨了,压根没注意到她的话中话! 你可能要问,什么事,值得你们这么激动? 告诉你,这源自红夹子里的一份《骨穿报告单》,请你也看一看吧: 骨髓分类检验报告(择要) 指数 细胞名称—粒系统 正常范围 原始? 摇0.5% 0 —1.0% 幼稚 0.5% 0.01—2.5%? 摇? 摇? 摇? 摇? 摇? 摇? 摇 细胞名称—淋系统 正常范围 原始? 摇0.5%? 摇 0 —0.5% 幼稚? 摇0.5% 0 —0.5% 特征:取材图片染色佳,骨髓增生低下…… 意见:骨髓抑制 主任医师意见: 可以考虑骨髓移植。现为最佳时期。 请注意两个最关键、最有价值的指标:粒系统和淋系统中的原始细胞0.5%; 幼稚细胞0.5%! 这两种细胞并称“原幼细胞”,即肿瘤细胞——癌细胞。 两个指标全都在正常值之内,完全缓解啦! 要知道,我刚来的时候一个是76% ,一个是99% ,爸爸他们的职工医院认为 病情无可逆转。而现在不仅逆转,还迎来了骨髓移植的最佳时期! 此时,翻看着红夹子里的这份报告单,记忆清晰如初。那天是我第一次(也 是我主动提出)跟王阿姨通电话的,因为她嘱咐过,有什么情况一定要及时告诉 她。哪想,她竟这样兴奋,这样热烈。 孰不知,我提供的信息正是她急切期待的,因为她正运筹着一件惊人的大事, 对我们则守口如瓶。 7 天之后,这天晚上10点。 病房里那两只雪亮的大日光灯准时熄灭了,墙底角那盏小而柔和的夜灯几乎 同时亮了起来。 那朦朦胧胧的桔黄色夜灯总是让我感到温馨,总是让我想到冰心老人的《小 桔灯》,又想到儿时跟爸爸一起做小桔灯的情景:一不小心,就把桔皮儿给弄破 了,只好一个接一个地吃橘子;拎着小桔灯疯跑,烛火一次又一次地把吊绳给烧 断…… 突然爸爸的手机响了起来。 “哦……是王医生!这么晚,她肯定有急事!”说完,爸爸朝我们示意了一 下,就蹑手蹑脚打开房门,然后飞快地奔向大走廊尽头的IC电话机…… 惊人的大事终于揭秘:“嗨,给孙小添跟台湾骨髓中心联系成功啦!” “跟台湾?”爸爸冒出3 个字就没了下句,呆住了!5 秒之后王阿姨惊问, “您听到了吗”,爸爸这才缓过神儿,叫起来:“真的啊?真是特大喜讯啊!” 爸爸不仅喊叫还在空中连连挥动着手臂。突然他意识到自己惊扰了别人,于 是赶紧朝座椅上两个睡不着在深谈的患者摆手致歉。 “可得怎么感谢您呐!”爸爸压着嗓子,牵着话筒,围着电话机打转转。 “别感谢我,是王雪纯和她同事给联系的……” “王雪纯?” “是啊,中央电视台《正大综艺》的主持人……‘金话筒’、‘最佳主持人’ 双奖得主……” 也难怪爸爸犯寻思,他看电视太少。 “那些表格都传真过来了,就在我手里……对,马上找主治医生安排做血检, 然后马上填表给传回去。是啊,就是台湾骨髓捐赠中心……对呀,台湾花莲…… 对,主任是李政道博士,跟那位物理学家重名……” 一问一答,确凿无疑! 可爸爸好像还云里雾中呢:事情来得太突然,朝思暮想得太久,这不是梦吧? 他掐一掐自己的大腿:还疼!是真的! 当《骨髓配对申请表》捧在我手里的时候,我恍然大悟:怪不得王阿姨告诉 我,“要充满希望地等待……我身边好多人都会帮助你”,原来如此啊! 泪水不知不觉地盈满了我的眼眶。这一刻我深切理解了什么叫喜极而泣,什 么叫感激涕零,什么叫心潮起伏! 模糊的视线瞬间又清晰了起来。 这份珍贵的文本,穿越了台湾海峡,经由香港来到大陆,来到中央电视台, 又转到北京复兴医院妇产科,再转到西苑医院我的病房我的手中……一切,让这 事情显得更加神圣、庄严、耐人寻味! 花莲——台北——香港——北京,一路绿色通道,在救护车、出租车、飞机 上,在十几个小时的辗转颠簸中,志愿者怀抱着装着骨髓的小箱子,那般虔敬庄 严,为了保证骨髓的鲜活,他们小心翼翼地,一刻不停地,摇啊摇——小箱子从 地上升到空中,从空中降到地上——从一个人的手中转到另一个人的手中——那 爱的传递,却一刻也没有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