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节:生命中的轻与重(1) 第十六章生命中的轻与重 在那些苦乐相伴的日子里,我常常会吟咏普希金的诗句: 一切都是瞬息 一切都会过去 而那过去的 将变成亲切的怀恋 一 “Party ”之后 哈哈,像一场热闹的Party ! 20多间病房的门几乎同时打开,所有病患、陪患和探视的人,呼啦啦都来到 了大走廊。有的笑逐颜开拱手致意,有的隔着老远就扬起手臂打起了招呼……人 来自全国各地,话讲得南腔北调,一时间,大走廊里沸沸扬扬!一张张红润或白 皙的脸在你的眼前晃动。你会注意到,唯白皙的脸上的表情最为生动,仿佛是孤 岛上的人猛然看见了自己的同类!大家聊得那么热烈,那么专注!只不过那眉宇 之间,那目光里面所传递出来的柔情、关切,是别的任何地方都难以见到的! 细听听,他们在说什么呢: “昨晚上睡得还好吧,看你的气色,挺不错的……” “黑木耳不是能解毒吗,你把它泡好,用开水焯一下……” 这其实是北京德外医院每天对所有病房,统一进行紫外线消毒的时间。呵呵, 可这也为大家创造了一次难得的聚会。要知道,大家还都挺期待的呢!跟我临床 的满叔叔更是,每天都是他看着钟点,准时吆喝:“伙计们,到点了,该放风啦!” 可这天到点儿了,满叔叔却面带歉疚地说:“我的腿有点疼,今天不出去了。” 我提醒道:“可是,你的眼睛会受不了的。” “呵呵!”满叔叔朝我笑笑,抬起手臂做了一个感谢的动作,说:“你看, 我有办法。”然后他把宽大的病号服一掀,蒙在了头上。 “Party ”那么热闹,谁还会注意别的什么呢! 突然,四楼底下传来歇斯底里的惊叫:“有人跳楼啦!” 我猛醒过来,紧两步走到19号病房,扒着门玻璃朝里一看——顿时目瞪口呆 ——屋子里空空荡荡,窗子大敞四开,呼呼的风充满了病房在低低地悲号…… 竟然是满叔叔! 当头一棒,我懵了:“昨晚上他还……” 满叔叔是从河南来的转业军人。他总是那么利索、英武,剃着平整的寸头, 下巴刮得像青萝卜皮似的干净,额头上两道剑眉像画上去的,向上高扬着。昨晚, 他还在给我讲唐山大地震呢:他和战友在瓦砾中搜寻生还者,把手指盖都抠掉了 ……他立过大功,受过嘉奖,他让我真正领略到了军人的意志品质。可现在是怎 么了?他又是为什么呢? 那些情景一幕幕直扑眼底:他眯着眼睛半躺着,怡然自得地哼着河南坠子 《罗成算卦》: 年年有个三月三,王母娘娘庆寿诞, 众八仙赴罢了蟠桃会,王母娘娘便开言…… 可你再仔细看,他的床头另一侧还露着一个女人白皙而消瘦的脸。原来,那 是陪护他的妻子坐在小板凳上,唧唧咕咕地算计住院费呢。他是不希望我们听见 他妻子的声音而得知他的窘迫,用唱戏来打掩护…… 我刚来需要做CT、胸透等一大套检查,他下命令似的推搡他妻子:“你领着 去。”阿姨也爽快,满口的河南腔:“孩子啊,走吧!”不容你客套,过来就要 搀着你走。 那一天中午,满叔叔一个眼神,阿姨就端着热气腾腾的小锅来到我床前。哇, 绿莹莹的油菜面汤,浮着黄灿灿的蛋花……数九隆冬,我竟觉得春天的气息扑面 而来!“孩子妈,让孩子吃点面吧!”一句话就让妈妈的眼里涌满了热泪。要知 道当时我被几家医院“挡”在门外,让高烧、骨痛折腾得几天没吃饭仅靠饮料度 日,一家人刚来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满叔叔夫妇俩,跟电影里老房东关照新房客似的跟爸妈唠叨:“用大茶壶的 开水过三遍,就可以把鸡蛋烫熟……”“北面那个农贸市场的小油菜便宜,讲讲 价,5 毛就能买下来……”“你们可以到我们做饭的那人家去给孩子做吃的,一 顿交3 块钱……”说着,就把自己那一堆酱油醋陈列出来,“随便用啊。” 可你说这么好的一个人,他怎么会?我实在想不通。 不久前,我跟满叔叔先后住过隔离室,躺在这家医院仅有的两张“层流床” 上对面交谈,我才惊讶地知道:他竟然有着23年的白血病史;他竟然摸清了疾病 在自己身上反映出来的规律,这么多年,硬是靠自己查阅医书药典、自己总结经 验、自己用药走过来的;在病中,他还创办了自己的公司,经常扶贫助残……他 天方夜谭一般的经历,赢得了姗姗来迟的冲破世俗的爱情。阿姨带来了一个儿子, 而他视同自己的亲骨肉。 他就是我心中的英雄!我甚至暗暗下决心:要像他那样活着! 忘不了这天早上,他独自望着窗外,自言自语道:“这地方,离德胜门真近 ……德胜门可是当年的军门啊!唉,这媳妇围巾也忘了戴,着急看儿子,什么都 不顾了……” 我的耳边“嗡嗡嗡”全是人们的议论: “他到底是为什么呢?” “是啊,他这么开朗的一个人……” “说出来谁都不会相信。” …… 他永远活在我的怀念里…… 二 对门女孩儿 按照满叔叔生前的指引,我从德外医院转到了西苑中医院,为的是要用中医 中药来巩固“基本缓解”的化疗成果,争取“完全缓解”。 “你们先住抢救室吧。”漂亮的何护士长眨动着星星一般闪亮的眼睛建议道。 由于病患多,抢救室临时安放了一张病床。 “可以。”爸爸瞧了我一眼应道。我们在那一刻都想到,独处一室可以避免 交叉感染。 第二天早晨醒来,我的眼前不禁豁然一亮:哇,冬日的阳光,竟然从西面那 栋楼的窗玻璃折射过来!白白的墙面,被涂上了一抹光灿灿的金红——鲜明而亮 丽。我顿时想起了梵? 高的《向日葵》来,感觉这冷寂的空间一下子温暖了不少! 四周依然静悄悄的。静得让人有点期待了,期待这宁静被窗外的小鸟、车流、 行人唤醒,期待这宁静被走廊里患友、陪患、护士忙碌的走动打破。 我拿过“小飞蝶”把音量调得很低,开始收听“新闻和报纸摘要”——爸爸 的习惯成了我的坚持。 爸爸正在准备早餐。 呵呵,老爸的早餐“十年一贯制”,他弄得轻车熟路,有条不紊,还不时跟 我聊聊天。 突然,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撕碎了清晨的宁静。 听那哭声是位中年妇女,再听,竟是从对门3 号病房传出来的,惊天动地: “我的闺女啊……” 我的脑海倏地划过一道闪电:她的女儿危险了!甚至…… 爸爸本能地走过去,把已经关上的门又使劲儿关严,回过身调大了半导体的 音量。实际欲盖弥彰…… “咣当!”刚关严的门被猛地撞开,两名护士不顾一切地冲进来,直奔检测 器、心电仪,推起就走……接着转回来,监控器、心脏起搏器…… 爸爸挡在我面前,好像生怕她们把我推走似的。我猜他的心里已经敲起鼓来 了:昨天为什么要听大夫的话住进抢救室呢?刚来这医院就让儿子经受这样的考 验…… “咣当!”门又被撞开,神色惊慌的护士直奔急救药品柜……急转身,又冲 出去,好像是取走了注射器、强心剂之类的东西。 “这样的抢救,一小时需要100 块钱。”我低声地解释道。 “可挺贵的!”爸爸不假思索。 “还贵?”我惊愕,“这是抢救生命啊!” “哦,是啊,”爸爸的脸“刷”一下红到了脖子根,局促地说,“哪说得上 贵呢,生命无价。” “啊……”哀恸大哭又突然炸响,走廊里一片噪杂…… “估计是不行了……”我自言自语道,心像被手术刀一下一下割着,扯着生 疼。 爸爸那隆起的喉结沉重而缓慢地“咕噜”了一下,仿佛硬是把什么东西给咽 了下去。 我默默地望着房门,透过房门无力地看着走廊…… 抢救室的门,无力地开了,抢救设备一台一台无声地回来了…… 一场生死之战结束了。一位跟我年龄相仿的女孩儿走了。 我的目光随着那些冰冷的仪器移动,内心感到了一丝丝凉意:病痛者多么可 怜和无助啊:他们承受着疾病的痛,承受着永别的痛……他们一定都渴望有一个 相对独立的场所在一起做最后的团聚或告别,一定是。那是生命的最后尊严呐! 可人们能够为健康人营造舒适的豪宅,为什么就不能够向病痛者倾斜一点呢?医 院,不也是每个人必然的停留之所吗? …… 三 喷嚏打出忘年交 几天以后,漂亮护士长把我从抢救室调到了走廊斜对面的6 号病房。 谁想,事故接连发生。 昨天下午从那边过来,刚挂上了吊瓶,就觉出从靠窗的老患者那里漫过来一 股刺鼻的气味儿。爸爸说那简直是烧焦的自行车内胎的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