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郑欣的老家在湖南省临武县一个较偏僻的小山村,从火车站下车后还要坐两 个多小时的汽车才到。村里还没有通自来水,喝的是井水,烧的是柴和煤。郑欣 家在村中虽不算富裕,尚属温饱小康。郑欣和小曼到家时已是第二天早上八点。 天气很冷,小曼穿了三条裤子、两双袜子,依然觉得寒气逼人,冷风直往脖子里 灌,这里要比滨海冷得多。一进村,村里的老老少少都热情地与郑欣打招呼。郑 欣是村里头一个考上大学,而且还是重点大学的“状元”,所以全村人都认识她。 看到郑欣身边还有一位斯斯文文的大姑娘,大家都好奇地指指点点。小曼一边走, 一边不停地四处张望。这是她第一次来农村,感觉特别新鲜。这是一个座落在山 脚下的村庄,青山绿水,环绕其间。村头左首,一条石板路牵上高坡,坡头几丛 老树。清澈的河水在脚下淙淙奔流,几只鸭子在河中抚水嬉戏,河上一条独木桥, 眼前景致极佳。 没走多久,郑欣指着前面一幢房子,告诉小曼:“这就是我家。” 小曼仔细打量:这是一幢两层楼的红砖房,大门口贴着崭新的大红对联。门 前有一块偌大的用水泥铺就的空地,空地的一边晒着谷子和干货,另一边则晾着 棉被衣物。东南隅搭着个竹篱,竹篱上爬满葫芦和丝瓜藤蔓。刚接近大门,突然, 一条棕黑色的大狼狗从门里窜出,凶神恶煞般地冲着小曼狂吠,吓得小曼直往郑 欣身后躲。 “嘘,嘘嘘,莫叫。”郑欣用家乡话朝狼狗喝斥,转过身对小曼说,“别怕, 它不会咬你。你是生人,所以它才对你这么凶,等会儿它就不叫了。它是我们家 从小养大的,叫‘棒子’。” “哪个?”一个浑厚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伢,是我,我回来哒。”郑欣大声应着,把小曼带进屋。 “这是我爸爸。伢,这是我跟你讲过的我的同学小曼。” “哦,晓得晓得。”郑欣的爸爸黑黑胖胖,操着浓重的湖南口音,性格热情 开朗,与郑欣长得很像。 “你坐,坐萨。”郑欣的爸爸笑容满面地对小曼说。 “吾妈,吾妈!”郑欣到处喊。这时,从楼上下来一位身材矮小,戴着毛线 帽子、身穿花棉袄的中年妇女,这是郑欣的妈妈。郑欣的妈妈眼睛视力不太好, 她走到小曼身边,凑得近近的,一边看一边用湖南话说: “城里的妹子就是长得好!白白净净,跟馒头似的。” 郑欣一家八口,五子妹。郑欣排行老二,还有一个哥哥在外打工,两个妹妹 一个弟弟,还有一个八十多岁的奶奶,一家人性格都很开朗好客。郑欣的妈妈为 小曼沏了杯茶,“谢谢阿姨!”,小曼接过来喝了一口,味道很特别,咸咸的带 点微甜,非常香,不知是用什么泡的。小曼往茶杯里瞧瞧,“这是什么茶?” “这是用炒熟的黄豆加上红枣、葡萄干和茶叶泡的。炒黄豆的时候搁一点盐 巴,所以喝起来带点咸味。黄豆和红枣要连着茶叶一起捞出来吃才有味道!”郑 欣说。 小曼捞起两粒豆子放进嘴里嚼,又香又脆!“你们这里天天喝这种茶吗?” 小曼问。 “才不是呢,”郑欣拍拍妈妈的肩膀,“这是我们这里招待贵客的时候才沏 的!”郑欣的妈妈咧开嘴直乐。郑欣与妈妈说话总是勾肩搭背,没大没小的。看 着郑欣与妈妈亲昵的样子,小曼好不羡慕。 “你先随便逛逛,我去帮我妈做饭。我妈做的家乡菜可好吃了,想想都流口 水。”郑欣撸起袖子,随妈妈走进厨房。 小曼在屋子四周闲逛,她发现红砖房的后面还有一个小院子,院子里种了些 蔬菜,西北角有两间灰矮的旧平房。小曼轻轻推开其中一间半掩着的门,门内空 空荡荡,一口棺材猛然映入视线,棺材通体幽黑,静静地躺在堂屋中央,闪着黑 漆漆的寒光!小曼大吃一惊,连退几步,吓得脸煞白,转身就跑,边跑边喊: “郑欣!郑欣!” “怎么了?怎么了?”郑欣拿着个锅铲,闻声从厨房里跑出来。 “棺材!棺材!”小曼用手指指后院,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 郑欣一拍脑门,“都怪我!我忘了告诉你了,那是我奶奶的寿棺。” “你奶奶的?你奶奶不是……” “是啊是啊。这是我们这儿的风俗,家里有老人的,大多都备着这样东西。” “为什么?” “因为老人家觉得这样心里踏实。我奶奶近九十岁了,不知什么时候就走了。 把寿棺和寿服老早准备好,这样她才放心,走也走得安详。这叫‘喜棺’。” 喜棺。老人们对自己身后的事总是耿耿于怀却不奢靡,一口棺材,一件寿衣 足矣。人死后就睡一口棺材,最后连人带棺也终将化为一把泥土,了无痕迹,什 么也不剩下,什么也带不走。 “吓着了吧?”郑欣碰碰小曼的胳膊肘。 先是一条大狼狗,然后是一副棺材。小曼惊魂未定地眨眨眼,再不敢乱闯。 “我还是帮你去做饭好了。”小曼挽起袖子,紧跟在郑欣的后面。 郑欣家的厨房好大,比城里人的客厅还大。厨房里的大灶台上支着两口锅, 灶下烧着柴火,灶台旁边还有一个小煤炉,角落里堆着许多煤饼和柴火。厨房的 屋顶很高,房梁上吊着几个竹篮子,还有几条腊鱼腊肉。郑欣的妈妈此时正在灶 台上忙着。 “我能做点什么吗?”小曼从小就很会煮饭、做家务。上中学的时候,几乎 每天都是她做饭。继母把菜买回来往厨房里一搁,剩下的事全由小曼负责。每天 放学回来,把书包一放,小曼就去厨房做饭。爸爸和继母都是北方人,爱吃面食 与凉菜。小曼会包饺子,做烙饼、面条,还会做许多东北菜。爸爸以前最喜欢吃 小曼做的红薯粉条炖肉丸子,还有凉拌面。倒是上了大学以后,反而很久没有下 厨房了。 郑欣笑着说:“没你什么事,你就等吃吧。” 第一次被人服侍,坐着等吃,小曼觉得好惬意。郑欣的妈妈动作麻利,一会 儿功夫已把菜炒好,满屋飘香。有辣椒炒香干、辣椒炒鸡蛋、腊八豆蒸腊肉,除 了青菜,其它全是辣的。那种蔬菜小曼从没见过,紫红色的。小曼夹了一筷子放 进嘴里:又甜又嫩。 “真好吃。这叫什么菜?” “这叫红菜苔,刚从自家地里摘的,这个季节才有得吃。”郑欣回答说。 掀开煮饭的锅子,蒸汽里夹着一股香喷喷的焦糊味朝人扑面而来。 “太好了,有锅粑吃!”小曼高兴地叫道。城里人用电饭锅煮饭,没有用柴 火烧出来的饭香,而且还有锅粑吃。 吃饭的时候,‘棒子’一直围在桌子周围转,小曼心里发毛,把双腿高高地 盘在竹凳上,郑欣的父母看着她直乐。郑欣的奶奶牙不好,饭吃得很少,用菜汤 泡饭,就着点辣椒,只吃了一小碗。郑欣和小曼老实不客气,每人吃了两大碗。 两人长期在外面吃食堂的饭菜,好不容易吃到家常菜,特别香。 晚上,大家烧了点热水洗脸洗脚。这里没有自来水,洗澡不方便,通常一个 星期才洗一次澡。小曼从房里洗漱完出来,看见郑欣在堂屋里,正站在一个大木 盆上踩呀踩的。小曼以为她在洗衣服,走近一看:哪里是什么衣服,分明是一盆 红彤彤的辣椒! “你在干什么?”小曼好奇地问。 “我在帮我妈做剁辣椒呀。” “你洗脚了没有?”小曼大喝一声。 郑欣乐得笑弯了腰。“别那么大惊小怪。我们这里都是这样子做剁辣椒的。 很好玩的,你要不要试试?” “我?”小曼瞧瞧自己刚洗过的脚,脱下鞋子,小心翼翼地把脚伸进盆里。 “用力踩。”郑欣向她示范。 小曼学着郑欣的样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起来。感觉真奇妙:红红的辣椒碎在 脚趾间游动、跳跃,滑滑的、凉凉的、辣辣的。小曼弯下腰,用小指头沾起一点 辣椒末放进嘴里,嗒吧嗒吧嘴,“好辣好辣!” 踩完辣椒的脚热乎乎的,这个时候钻进被窝里,一点也不感觉到冷了。郑欣 与小曼作一头睡,棉被很厚实,被套是新换的,浆洗得很干净,针脚整整齐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