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最美的一场自然之舞 我的惊魂不定的耳朵还没有失灵,我还可以听到林的声音,“别动”,他轻轻 地对我说,“别怕”,他又轻轻地对我说,我什么也说不出来,我好象从书上看过, 遇到狗的时候是不能跑的,我没有动,突然佩服起这个不狼不狗的家伙,他竟然就 可以让我这个不愿意循规也不愿意蹈矩的人,就这么乖乖地服从它的游戏规则,厉 害。我当时就决定此生再也不去做什么追星族了,我要做个追狗族。我们僵持了一 好会儿,那狗收住了叫声,我的眼睛也渐渐恢复了功能,我发现它竟然长得很英俊, 很健壮,全身的毛挺长,泛着丝丝油光,它的眼睛在黑幽幽的夜晚显得格外明亮, 仿佛想要洞察一切,如果此时有个旁观者将我们当做一道风景来看,一定会别有一 番滋味,三双眼睛就那么对视着,人与动物之间所有的界限都在此刻消失,我们是 平等的。林握着我的手一直没有松开,而那条帅狗不知想到了什幺,慢慢地低下头, 缓缓地在原地转了一圈,然后,转身朝着一个灯光跳跃着离开了我们。我竟然有种 颇为失落的感觉,一场人狗之间的游戏刚刚拉开序幕又悄无声息地结束了,狗不跟 我们玩了,我们继续向前走。 我们到了!我是通过他的手感觉到的,他的手突然柔软了许多,也仿佛有些微 微的颤动,完全没有了刚才面对狗咆时的坚定而有力。我认识他的时候,即使在最 想念他的时候,也从来没有想过他家门的样子,他家人的面孔,现在,他住了18年 的家毫无保留地展现在我的眼前,他的父母,他的兄弟姊妹,他的年老年少地亲友 们在这个冬夜的灯光下,一下子全都涌在了我的面前,我看到了他的过去。还没等 想好该以什么笑容来献给他们,我已经被一群人包到了中心,这种被簇拥的感觉我 是第一次体会,我的耳朵里飞进了各色热情的声音,我的手被不知谁的手紧紧地拉 住。我感觉。我进入了人的大自然。 在城市生活的时候,我一直喜欢夜晚,总觉得夜晚才是最真实的,只有在夜的 羽翼里,人们才会显示出人的那一面,我们的眼睛和心灵才可以透视到许许多多真 实的自然的存在,我们才可以真正看清很多东西;而白天呢,我们在太阳出来的时 候收起自己最真实的想法,穿上外套,画上彩妆,走出家门,去忙碌于自己都不知 道为什么要忙的事情,为了一些所谓的功成名就我们不惜将自己变成人不象人,物 不象物,我们全都成了一台台高速旋转的机器,谁储备的油多,谁就可以转到最后, 我们转呀转呀!我们的视线变得模糊,我们蜷缩在光天化日所带来的黑暗之中。 乡村冬日的阳光透着一点点温情,暖暖地落在林子里,田野里,屋顶上,也落 在人们的心里。墙角边阳光不去的地方,堆堆未化尽的白雪,调皮地和人们捉着迷 藏,被田间小路分开的庄稼,没有春天绿悠悠的清爽,显得有点仓黄而懒散,但一 片一片的油菜花,此起彼伏地,散落在一望无边的天地间,徐徐挥着纤黄的手臂, 向匆匆而来,忙忙而去的人们,散布着一些春的气息。他家的房子挺大,一前一后, 并排着两大间,但里面空荡荡的,除了床和桌椅之外,几乎没有什么摆设,在里面 一间的墙壁上,工整地挂着一些像框,其中有一张是我,坐在公园的一个亭子里, 似笑非笑地望着前方,和墙上那些要么不笑,要么大笑的人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两间大房子中间,有一间低矮的小房子,那是他们的厨房,里面有一个灶台, 并排着有我们家电饭煲四倍大的两口大锅。 他妈妈正做在灶台下面,向一个灶堂里加着柴,被火焰燃烧着的柴和稻草支支 拉拉地发出一阵阵轻微的喘息,火光印在他妈妈脸上,使原本深深浅浅的皱纹显得 柔和了一些。她的手是瘦而干的,在火的一闪一烁间来回晃动。我坐在她身边的一 张小凳子上,我只是小时候坐过那样的小板凳,现在坐起来,却别有一番感觉。她 妈妈一边忙活,一遍絮絮地将他小时候的一些故事说给我听,我不能完全听懂她的 方言,但我喜欢那种声调,有一种久违了的亲切感,仿佛我的前生就是说这样的语 言的,我和着她一起笑,饭锅里的米饭在笑声中逐渐地泛出了浓郁郁的稻香,煽动 着我的胃,芳香着我的情绪。 象这样很多人围着一个大桌子吃饭的情况我是很少经历的,桌中中间放了几个 很大的盘子,除了两条整整齐齐躺着、被红红绿绿的辣椒点染着的鲢鱼外,其它的 每一盘子里好象都有粉丝和白菜,只不过被白菜粉丝烘托着的分别是牛肉羊肉和猪 肉。孩子们规规矩矩地坐在大人们的身边,嘴闭得紧紧的,似乎想阻挡即要流出来 的口水,大人们则坐在那里,有点紧张,又仿佛在期待着什幺,每个人的脸上都浮 动着每个人各自的笑容,家里的那条瘦得可以见到脊梁的大黄狗在人们的脚下来回 嗅动,仿佛在寻找着什幺。他的妈妈仍然在厨房与饭桌间来回奔忙,似乎很得意很 幸福也很满足的样子。 他的父亲坐在桌子对门的位置,因为那里是主位,这里虽然有着自由的呼吸空 间和闲适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但规矩依然被摆放在重要的位置。他的弟弟开了一 瓶白酒,先朝他父亲的碗里倒了一些,然后给我旁边的他倒了一些,瓶子到我这里 的时候停了下来,我端起碗,看了他一眼,还没等我说话,他就对着弟弟先说了: “别给她了,她不喝酒的”。其实,我也挺想喝点酒的,特别是在这个新年,但我 终于摇摇头,“我不喝”,我说。他的弟弟笑了一下,继续给桌子上的男人们斟酒, 甚至包括他十几岁的小侄子碗里都有了一些酒,但所有的女人们碗里都是空的。 “我们喝白水吧”,我提议道,白水和白酒也差不多呀,大家都笑了,他的妹 妹去厨房拎来了一个水壶。我对着厨房里喊道:“妈,你也来吃吧,别忙了”。他 的妈妈,从厨房里走了出来,一双手在胸前的围裙上揉搓着,“你们吃吧,你们吃 吧,我在蒸馒头”。他的父亲端起了桌前的碗说:“来,我们吃!”。 三天的时间很快过去了,走的那天,有许多的人都来送我们,我和他走在最前 面,后面跟着很长的一串人,还有几个很小的小孩,也走在人群的中间,像扭摆着 的小企鹅。在我们准备登上车的时候,他的妈妈突然抱着我哭了起来,我一时不知 如何是好,我在她的后背上亲亲拍了几下,说:“妈,我们明年春节还会回来的, 您如果想我们了,就去看我们吧”。有几个女亲戚上来拉开了她:“别这样,孩子 们都忙,别让孩子们不放心,你看,多好的儿子和媳妇呀”。他的妈妈在众人的劝 慰下,止住了哭,拉住我的手说:“你们回去吧,我没什么,你们回去好好工作, 不要挂住家里”。我们登上了回城的汽车,在汽车开动的时候,车下所有的人都举 起了手,那是我所看到的最美的一场自然之舞。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