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宝贝,我带你去划船吧 当我把化验结果颤微微地递到医生手里时,觉得两条腿都在抖,甲亢,初中学 生理课的时候就知道这种病,典型特征是大脖子,而且患者会无缘故的乱发脾气。 医生看看我,又看看轩,语气凝重,象在宣布一个难以启齿的重大决定:“从 化验结果看是甲亢,但你还要进行一系列的化验,要弄清楚引起甲亢的原因才能下 药。 不过,过几天就是五一了,你的化验只能五一之后来做”。“那这期间我怎么 办呢? 无药可吃吗?”我焦急地问,“可以外出吗?我要去外地几天,”前两天刚跟 导师说好,五一期间我要去上海参加博士论文的答辩,我急上加急。“那不行,你 现在这个状况最好别出门,要在家静养。”医生摇摇头,转向轩,“这段时间你不 要让她生气,要让她好好休息”。轩一个劲地点头,象一个听话的小学生。 我低着头默默地走出医院,一阵寒风侵入肌肤,我靠近了轩,他也立刻拉住我 的手,他的手大而有力,我的手完全地被包裹住,仿佛一只飘泊的小船在濒临沉没 时突然驶进了宽阔的港湾。坐在轩的车里,我仍然阴沉着脸,一句话也说不出,一 句话也不想说。轻柔的音乐在车内缓缓的飘荡,抚摸着我冰冷的身体和忧烦的心绪。 轩没有开车,陪我静静地坐在那里,他总是那么善解人意,总是知道什么时候 应该做什么,此刻,我真的,就只想静静地呆着,让时间凝固,让一切都凝固。 “宝贝,其实,这根本也不算什么病。”轩还是打破了沉默,开始安慰我。我 看了他一眼,他的眉头微锁,眼睛里满含着关切。车外一对头发花白的老人相互搀 扶着从我们的窗前走过,我的视线立刻被吸引了过去,他们单薄的身躯在春日的暖 阳中,显得那么温馨那么惹人怜惜,他们紧紧地倚靠着,仿佛向世界宣称,只要疾 病和死亡才会将他们分开,这才是爱情呀,我的眼睛湿润了。“宝贝,”轩在唤我, “别担心,不管有什么事情,让我们一起面对好吗?”。 语言可以表达人心底深处的想法,我感动于轩的那一句话,“让我们一起面对”, 我也相信他发自肺腑地想为我承担一些痛苦一些烦恼,然而,他又能做到哪一步呢? 当夜幕降临的时候,我还是只能独自坐在凄清的灯影下,陪伴我的只有那一句 句他曾经说过的话语,而此刻,他或许正在和另外一个女人说着另外一些话语。杜 拉斯的里有句很经典的话:用你的身体陪伴我的灵魂。其实,对于我来说,此时次 刻,更多的只是需要一个真实的人,真真切切地站在我面前,在我虚弱的时候拉住 我的手,在这样无助的夜晚温暖地抱住我,精神有什么用?财富名利地位都统统地 有什么用?夜,仿佛一下子拉长了许多,越是逼自己赶快睡,脑子里越乱乱地兴奋。 被泪水浸湿的枕头冰凉地摩擦着我的脸,我想到了林,尽管他远在异国,尽管 跟他已经冷若冰霜,但在我最需要支撑的时候,我第一个想到的仍然是他。我有些 颤抖地拨了林的电话,全不顾已经是深夜两点,当林睡意迷瞢的声音传到耳边时, 我突然地哭了,先是一点点的抽泣,接着是断断续续的啼哭,最后变成了喷勃而出 的嚎啕。林一言不发的听着我哭,直到我自动停下来,他才平淡地问一句:“怎么 了?”。我本来有许多的话想说,许多的委屈想发泄,可一听他那冰冷的声音,却 似乎全没了想倾诉的欲望,我突然变得冷静坚强起来,用同样平淡地语气将我的症 状和医生的话跟他说了。他沉默了好一会,这寂静的夜,只有我们的呼吸。“你就 好好看病吧,我现在也帮不了什么。”我突然觉得有点想笑的感觉,是呀,我怎么 会想到来寻求他的帮助呢?我的意识逐渐恢复。“问你一个问题?如果我病得很厉 害,你会照顾我吗?”,这个问题我早就想问了。“你想听实话吗?现在我也说不 清楚,如果以前我肯定是会的,但现在,我自己也搞不清楚。”林的回答挑起了我 的怒火,但我还是忍住了。“你可以给我点钱吗?或者说借我”,钱是现在我可以 向这个名正言顺的男人索取的唯一东西了。“要多少?”。“五千到一万吧”。 “行,明天我打一万元入你的帐户”。“还有,你看你妹妹能不能过来帮我几 天,我要去上海答辩”。“我试试吧,她现在出去打工了,我明天给她打电话”。 林的妹妹红在三天后到了我的家里,她比我要小几岁,微微有点胖,已经完全 地中年妇女模样。我跟她的关系远不如和婆婆的关系,但我们彼此从未有过任何矛 盾,我知道我的心里存着一些卑劣的念头:我不屑于和她有任何计较,她只是一个 一字不识的农村妇女。但也正是这些想法,使我对她很客气,很热情,只是我自己 都能看出,这种热情是多么的居高临下。好在红也已经习惯于她在我面前的这种身 份和地位,她直率而朴实,想得远没有我那么多。我一下子轻松了许多,家务事和 接孩子全由她包了,有时我过意不去,会和她抢着做些,可她却坚决地阻止我: “我哥说了,让我好好照顾你,什么事情也别让你做,你就好好养病吧”。我请了 一个星期的假,休息,准备论文答辩。红的到来使得轩再不能来我家,也奇怪,由 于家里多了一个活生生的人,我对轩的思念竟然没有平时那么强烈了,难道我对他 的爱只是因为寂寞?这个念头不止一次地在脑海里闪过,我迷惑了。“我想出去散 散心,你不是说过要带我去划船吗?”,轩再打电话来的时候,我半撒娇半要求。 “可以呀,什么时候,今天或者明天?”,他很少拒绝我的要求,可我却并不 开心,因为这是我自己提出的,争取来的东西并不甜,我要的是他能主动地对我说 :“宝贝,我带你去划船吧。” 因为小时候的那个梦,那个梦中将我从水中救出来的男人,每次,只要一站在 水边,我就变的出奇的温顺,柔情似水。我软软地靠在轩的身上,他长长的手臂英 雄似地搂住我,我们沿着什刹海缓缓地走着。什刹海是北京最优美的风景之一,尤 其是春夏之交的黄昏,空气不干不湿,透着一丝丝侵入灵魂的甜香,被落红印得五 彩斑斓的水面妩媚地发散着风情。轩拉住我,沿着前海、后海、西海漫步了一圈, 以一个老北京人的自豪语气告诉我,这里是宋庆龄故居、广化寺,那里是银锭桥、 醇亲王府。荡舟,饮酒,赏月,在夜幕遮掩的水面上,我沉甸甸的心放松了,放松 了,所有的疾病,烦恼,痛苦似乎都丢在了岸上。轩停止了踩浆,任小船在水面上 飘荡,他从随身带的小包里,拿出几张彩色的油纸,我看着他,也跟着他,将一张 张彩纸折成一个个小船,然后,在每一个小船里放上一小根红蜡烛,一个一个地点 亮,一个一给地放入湖面,湖面上顿时闪闪烁烁,宛如仙女泛着异彩的明眸,轩拉 住我的手,送到嘴边,轻轻地吻着,我靠向了他,温柔,缠绵,热情,搅动了这夜 的海。 然而,一切可爱的美好的事物都是短暂的欢欣,浪漫总是要结束,我们还是要 离开这柔波,离开这灯光下的婆娑树影,离开这四溢的芳香。这暗夜会过去,白天 依然还会到来,明天,我还是我,还是要拖着一个带病的身躯。轩的车载着心情又 变得沉重的我慢慢地向前驶,“回去,好好的睡一觉,什么也别想。”轩的话让我 又想哭,我忍住泪,点点头”。“后天去答辩,我陪你去吧,你这样,我不放心。” 轩的这番话终于将我的眼泪全都牵引出来了。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