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你帮我找他了吗 五一的长假很快结束,我按照医生的嘱咐再次去医院做全面检查。走出家门, 才发现外面落起了小雨,雾一般地从天上飘散下来,快到头顶的时候变成了水滴, 然后又旁若无人地钻进地里。我没有打伞,尽管包里躺着一把粉红色带荷叶边的遮 阳伞,我喜欢在雨地里行走的感觉,就象听门德尔松的小提琴协奏曲,酣畅淋漓而 又充满遐想。到医院的时候刚刚早晨八点,候诊室里已经坐满密密麻麻的各色男女, 有的仰头,有的低首,有的私语,平时总以为自己遗世独立,此时才知道自己根本 就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饮食女人。对医院,信任掺杂着怀疑,怀疑又不得不信 任,这种感觉很大一部分原因来自于和林刚刚结婚,我们在南方一个大医院的经历。 那时候,日子过得很穷,家是租来的一间不到10平方米的小屋,隔壁是个拉三 轮车的,两间房子几乎不隔音,每天夜里,隔壁传来的呓语和呼噜声常将我从梦中 惊醒。 那时林在念书,而我也只是个一穷二白的小学教师,连想吃点肉还要考虑再三。 有一天夜里,两个人都发起了高烧,我听到他不断地轻微呻吟:“烧死我了, 烧死我了”,然后颤抖着将被子紧紧地往身上裹,我也是全身每一根骨头都酸痛难 忍,头痛欲裂。我喊醒他:“我们叫三轮车去医院吧”。林坐了起来,嘴唇上起了 一圈水泡,本来就瘦削的脸庞更凹陷了。他用手在我的头上探了一下,摇摇头: “不要叫三轮车了,我骑车带你去吧”。其实,那时即使叫三轮车,来回也用不了 十元钱,但十元对当时的我们来说,已经是一笔很大的数目。他摇晃着很吃力地骑 着当时唯一的一件家当,一辆二手的男式永久牌自行车,我坐在后坐上,紧紧抱着 他的腰。在急诊室里,一个护士给我们量了体温。对我说:“你倒问题不大,吃点 药就可以了,他比较严重,挂点水吧”。经过一些固有的程序,一个护士用针头在 他的手上寻找了一会,然后轻快的说:“好了”。我坐在他身边,看着输液管接口 处的药水一滴滴均匀地往下落,也松了一口气。突然,林胳膊上的血管鼓了起来, 我吓得尖叫,护士急急地跑过来,将针头从他手上拔下:“你这个现象还从来没见 过,算了,你不要输液了”。我看着他胳膊上鼓起的青筋,眼泪都要下来了,“那 怎么办呀?”,“那也没有办法了,你们去拿点息斯敏吧。”就这样,本来是去看 发烧的,竟拿了点息斯敏回家。 许多夫妻在困苦的时候,情感坚如磐石,无论多少生活的重压,都能携手面对。 但当日子富足无忧以后,甚至一点小小的争吵便可以导致感情破裂。检验一个 女人的情感,要看她是否愿意与你同渡苦难,而检验一个男人的情感,则要看他是 否能够和你共享荣华。在和林共渡苦难的时候,我们相亲相爱,今天当我们不再为 吃穿发愁,他的永久变成了奔驰之后,我却只能一个人孤单地面对疾病,面对所有 已知的未知的磨难。我不能否认我们曾经有过的爱情,可现在,这爱情去了哪里? 由于几项结果都正常,将化验单给医生时,我的声音轻松而快乐:“医生,检 查的结果都没有问题”。戴眼镜的中年医生翻来覆去地看着那几张化验单,面无表 情地说:“你前段时间是不是高度紧张,心理压力很大?”。我遇到知音似的一个 劲点头:“是呀,是呀”。医生被我近乎崇敬近乎天真的表情逗乐了,将化验单夹 在病历里递给我:“你现在已经没事了,可能是当时的精神因素导致身体功能紊乱 所致”。有惊无险,我连身道谢,仿佛他救了我一条命。“如果心理上有什么问题, 就去看心理医生,你属于敏感体质,身体很容易受心理影响,不要给自己太多的压 力”。回到家,我依然在想着医生最后的这句话。红开门的时候手里拿着电话子机, 只冲我笑了笑就躲进了她住的房间,我好奇地翻看了一下卧室电话机的来电显示, 又是那个电话,我已经接过好几次,每次红只要一接他的电话就会躲进房间将门关 上,出来时脸总是红扑扑地象刚从桑拿房出来。难道她也婚外恋?这个想法一直在 脑子里转,红将电话放回的时候我忍不住问她:“这个人每天给你打电话,是谁呀?”, 红眼神闪烁,明显地撒谎:“一个亲戚”。见她没有跟我诉说的意思,我也不便追 问。多年和林的生活,我已经把他们家里所有的事情也当成责任,我半玩笑半严肃 地说:“呵呵,亲戚再好,都不如老公”。红没有接我的话,她有她的想法,岂是 我能左右。 对于婚外恋,无论是发生在家人或是朋友身上,我都会说,那是水中月,镜中 花,是幻影是冰毒。我都会告诉她们不要玩火,要立刻刹车,好好过日子。但道理 谁不会说呢?反对婚外恋者可以高举道德伦理的大旗,如金猴愤举千斤棒般地横扫 一切妖女恶男,但若真的落到自己身上,又有几个能承受得了那如戒毒般的痛苦煎 熬?如果有人告诉我:“你跟轩这样是不道德的,你们的关系已经全无美感可言, 你应该跟他断绝这种名不正言不顺的关系”,我能做到吗?我告诉红,我现在已经 没事了,她一听就立刻提出要回家,说家里有三个孩子她不放心,地里的活也要干。 其实,我也并不想把她留下,因为她在这里,轩就不可以来我家。“那你想什 么时候走?”,“明天”,红已经归心似箭,她是急着回家还是要急着见那个亲戚 呢? 轩打电话来的时候,我把医生的诊断医生的话以及红要回家的事都一古脑端给 他,他并没有什么欣喜的反应,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我甚至感觉,他似乎更希望 我有病,或者更希望红不要回家。 红走的那天,我一到家就给轩打电话,他办公室的电话一直占线,我拨他手机, 强忍不高兴:“你在哪?”,“我在谈点工作上的事情,一会给你打过去”。我不 作声,觉得他在骗我,怀疑他要么在上网,要么在跟某个女人电聊。他喂了两声, 听不见我的反应就挂断了。等了近十分钟,他的电话还没有打过来,我烦躁起来, 茫无目的的在房间里乱转,终于又拨他电话,办公室电话还占线,我感到脸上的温 度在急剧升高,心却冷得打颤,如果此时的我是在电影屏幕上,观众一定会把我当 成精神病人。拨他手机的时候手在颤抖,他全然不知道我这里翻天覆地,轻描淡写 地说:“一会,一会就好”。我恨不得钻进电话,立刻到他的面前看看他究竟在干 什么:“我不信,你什么工作要谈那么久?”。“真的有事情”,轩不耐烦,“我 等会给你打”,没等我反应过来,他的电话已成了忙音。 我本不是个斤斤计较的人,在和同事朋友的相处中,我宽容而善良,但在和轩 的相处中,而且仅仅是对轩,我的心念似乎只有一条:只可我负他,绝不允许他负 我。也许正是这个魔障似的心念,才使我总想牢牢地抓住轩,尤其是当我感到他有 一点要逃离的迹象。如果我能用我可怜的脑子稍微想一下,我就应该忍耐一下,就 应该想到过几分钟他终究会打过来,但我,这个被爱情占有私欲霸道涨满了的我呀, 俨然一只三天没吃没喝,刚刚从笼中逃出的饿虎,再拨他电话,还是忙音,再拨他 手机,竟然是关机的提示,有谁可以阻拦一只饿虎扑向食物呢?我疯狂地一遍一遍 地拨他电话,思维意识理智才识全部成为虚无,所剩下的只是一双冒着血丝的眼睛 和一支只会拨电话的手指。我拨了另一个电话,那个电话我在轩单位的信纸上见过, 由于号码比较奇特便被我记住了,这个电话几乎立刻接通,一个比轩要年轻很多的 男声,我竭力令自己语调柔和,请他帮我找一下轩。过了一会,他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还是自己给他的房间打电话吧”。“我打了,可他的电话一直占线,你帮我 找他了吗?”,“找了,他不肯接,还让我告诉你他死了”。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