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我知道今天是中秋节 每到中秋,就不自禁地想起那句诗:“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在我的意 念里,中秋似乎比春节更有情致。天上一轮才捧出,人间万众仰头看,但这个中秋 没有月亮,天阴灰灰的,迷朦的天地被强强弱弱的灯光勉强打点出一丝生的气息, 倒叫人真切地思念起月亮来。懒得做饭,叫了几个外卖,连着纸盒一齐放在桌上。 儿子躺在沙发上,对着电话跟他爸爸聊天,稚嫩的腔调,却硬要装做很大人。 我催促他快点,否则饭要冷了,他不理我,继续对着电话讲着一个有关中秋节 的笑话,我有点恼火,从他手里夺过电话,刚巧听到林的柔声细语:“你要听妈妈 的话,快去吃饭吧”。我楞了一下,这个声音似乎很熟悉,又似乎那么陌生,在这 个家家团聚的节日里,他能给我们的只有这声音了。我不冷不热:“我先让他吃饭 了,等会还要拉琴”。林的语气顿时变的僵硬:“好吧,你们吃吧”。“你什么时 候回来?”,挂电话前我突然问了一句。“月底吧,有个会,再顺便过国庆”。我 恩了一声,电话挂断,心底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也被紧紧地包裹起来,密得几 乎透不出一丝缝隙。从冰箱里取了一块月饼,是前两天轩送来的,我和儿子都不喜 欢吃月饼,但即使是两个人的节日,却也还是要意思一下的。儿子大口吃着他喜欢 的糖醋里脊,我把切好的一小块月饼递给他,他咬了一口,就放到一边,我则强迫 自己吃完了半块。孩子可以随心所欲,不想吃就不吃,而我则因知道了很多的约定 俗成,尽管食不知味,却也要履行一种形式,可怜的我们这些大人。 洗涮完毕,墙上的钟已经八点,心跳陡然加快。上午和轩通电话的情景历历在 目,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将自己控制的很好,纵有满腹的怨气也都放在心里,但今 天却差点又露了本性。轩是在办公室给我打电话的,快挂断的时候,见他丝毫没有 提到中秋节的意思,便不高兴起来:“你不知道今天是中秋节吗?连句祝贺节日快 乐的话都不说”。轩似乎是在措辞,沉默了好一会才用一种很弱的腔调说:“我知 道今天是中秋节,但我说不出口,说不出祝你节日快乐,我知道,让你快乐的唯一 方法,就是和你一起过这个节,但我又做不到’。我感觉出他表情的痛苦,我可以 理解他的难处,也知道作为情人是不可以向他要节日的,但我不甘心:“你爱我吗?”, 我问。“当然爱”,他回答的没有丝毫犹豫。“既然你爱我,我也爱你,可为什么 这么重要的节日你却不能跟我一起过呢?”,控制多日的不满终于喷发出来,眼泪 流了满面。轩一个劲地跟我说对不起,我却铁了心跟他要这个节日:“我不管,反 正你要过来一趟,哪怕十分钟”。软磨了好一会,轩终于向我屈服:“我在家吃完 饭过来,大概九点左右,说好了,只能陪你很短的时间”。我应承了,心里有点得 意,谁说情人不可以要节日,爱也是要争取的。 八点二十,门铃响了,我正坐在地板上陪儿子下围棋,赶紧去开门。轩站在门 口,他的样子使我的心顿时收紧,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疲惫。如此冷俊,黑白相间 的头发有些零乱,脸上的笑容几乎是挤出来的。我们进了书房,他的第一句话就是 :“我马上就要走”。我的笑容也被他这句话驱散,坐在椅子上,直直地看他,脸 上没有任何表情。他看了我一眼,低下头,就象一个犯错的孩子。我吩咐儿子洗漱, 眼光却始终未离开这个连说句话的力气都已丧失的男人。轩在我的注视下,越发局 促,笑看了我一眼,再次低下头。相识以来,他在我心目中的形象一直可以用高大 帅气来比拟,但现在,我却不自禁地想到了一个词:萎琐。我不能想象眼前的这个 男人,这个似被一座大山压弯了腰的男人,就是当初那个神采飞扬,腼腆率真的令 我砰然心动的“阳光”,我跟最好的朋友说起他时,称他为“阳光”,因为刚开始 见他,觉得他是那么健康活力,不折不扣的阳光型。究竟是什么使他变成如今的样 子?看看他,又想想自己的样子,同事朋友已经不止一次诧异我的突然消瘦,气色 萎靡,劝我去医院看看,我总是俨然一笑,他们怎么会知道原因呢。想着,伤感又 袭上来。眼泪也在眼框里打转。我们沉默着坐在书房,轩几乎是一动未动,我进出 几次看儿子。直到儿子睡着,我才对他说:“去客厅坐吧”。他机械地站起来,向 客厅沙发走去,刚欲坐下,又弹簧似地跳起来,心绪不宁,近乎哀求:“我真的要 走了,明天儿子要上学,我有几件事情还没有跟他交代”,轩的儿子已经上初一, 是寄宿,为此,我已经跟他形成默契,周末都不跟他见面,让他好好陪儿子,但今 天是个例外,这是我们认识的第一个中秋,也许也是唯一的一个,谁能保证我们的 关系可以维持到明年的中秋呢。更重要的是,在我的心里,强烈的不服输,不愿意 象大多数的情人那样,在节日中孤影自怜。 我想起了几个月前的端午节。那个令我完全迷失自我的日子。因为不能陪我过 节,轩前一天晚上来了我家,早晨他走的时候,我还安慰自己,不管怎么样,他陪 我过了端午的凌晨时光。但一个回笼觉醒来,失落的感觉令我几乎窒息,几次想给 他打个电话,却还是被仅有的一点理智阻止。思念如此真切,如此惨痛,我快被催 倒。忍到下午,终于还是给他打了电话。听到他的声音,才如释重负,但很快又痛 楚起来,他急忙地解释,说正带儿子在外面超市买东西,不能跟我多讲了,我只好 挂了电话。可过了一会,我又打过去,说我想他想得难受,但他给我的只是敷衍。 挂电话后,我给他发了短信:“我真的真的很难受,你救救我吧”。可是,我 的信息没有得到丝毫的反馈。倒是回家后,见到家里有他一个来电显示,才稍微有 点安慰,从那以后,我就立下了誓,下个节日,我一定要他陪我。这下一个节日, 自然就是中秋了。我实现了愿望,他来了,可这来到我面前的真的是他吗?此时他 的身体虽然近在咫尺,似乎在被我占有着,可他的心呢,他的心完全不在这里,他 的心飞向了他的家,他的儿子,他的妻子,他焦躁恍惚,魂不守舍。我的耳朵里有 两个声音在争吵:“让他回去吧,这样跟他在一起也没有意思’,“就不让他回去, 我爱他也需要他”。将近十点的时候,理智回来了,我将他毫无力气的头抱在胸前, 在他的耳边轻轻地说:“你回去吧。”他稍微犹豫了一下,似乎不敢相信这句话会 从我嘴里说出来。接着,又赶快站起来,快速地走到门口,怕我后悔似地说:“那 我走了”。看着他急不可耐的样子,我的心冰凉一片,冷冷地点点头。在门关上的 那一刻,我突然笑了,把他叫了来,竟然连他的一个拥抱一个吻都没有得到,我笑 这个可怜的中秋,笑我这个可怜的人,笑我这份可怜的爱。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