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转眼又是一个晚春的四月。 清明快到了,春芬决定要回一趟家给老崔扫墓去。 老田把春芬送到了新的长途汽车站。 这是早晨,阳光明媚,空气清新。 新的长途汽车车站的景象,和以前大不一样。新的车站更为宽敞和有气派,各 种颜色的长途汽车频繁地进出着,再也看不到“向阳号”那样的老式的长途汽车了。 春芬一身出门装束,又系上了那条当年崔师傅帮她买的红围巾。老田帮春芬拎 着东西,长途汽车进站了,等车的乘客开始涌挤起来。有人一挤,将老田拎着的大 提兜里的东西掉落,老田赶快弯腰捡了起来,那是几只祭奠亡灵用的香烛。 春芬终于上了长途汽车,不一会儿,汽车就缓缓地开动了。春芬坐在车窗前, 向窗外挥手,老田也在车下向春芬挥着手。 汽车慢慢驶出了车站,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这是一段春芬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芳香之旅了。从龙泽县城到西川矿车站,要 跨过清澈、透亮的以礼河,穿过一大片无边无际的金色的油菜花地,经过红旗大坝 水库、姑娜镇,来到散发着奇异芬芳的梨花村,然后经过雪山、山道,到达西川矿 终点站。 虽然已经有许多年没有再走过这条线路,但春芬在梦境中,却一次次的还这条 路线上开着长途汽车行驶。 日产大轿车宽敞明亮,并带有空调。长途汽车开向郊外,开在高速公路上。 春芬神态安详地看着车,她的心已经真正地找到了归宿和平静。但是渐渐地, 春芬的脸上露出惊奇的神色。 一只美丽的蝴蝶在车窗外翩翩飞舞,流连徘徊。 窗外的这一切,既熟悉又陌生,春芬又一次闻到了那无边无际的金黄灿烂的油 菜花地散发出来的甜美而神秘的芳香的气味。 汽车继续向前,经过碧蓝的湖泊,春芬又一次看到了梨花村那千树万树开着云 蒸霞蔚般的雪白的梨花,闻到了那神秘醉人的梨花天酒地的香气。 春芬本来早已平静的心情似乎开始变得激动起来,她的心灵似乎再一次脱离了 现实尘世的空间,她的思绪似乎又到了那个遥远的无法接近的彼岸,轻盈地穿行和 飞翔。 汽车继续向前飞速地行驶着,开向了春芬和崔师傅曾经千百次走过的大山,那 西川雪山的山顶上依然白雪皑皑,可山道已经修成了光滑平坦的柏油路,一个个垭 口路旁,树立着一只只白色的护栏石桩。 汽车已经开进了一条宽阔的隧道,这条停工多年的贯道大雪山的隧道终于打通 了,隧道很长,一盏盏明亮的白炽灯划过窗前。 眼前的一切如梦似幻,春芬似乎已经沉浸在无边的幻想和怀旧的梦境中了。这 似乎并不是一条普通的公路隧道,而是一条能够穿越时光,回到青春,找回梦想的 神奇的隧道。穿过它,似乎,神话就会变成现实。 这可能是真的吗? 神奇的隧道带着春芬穿越了现实的生活,回到了那个遥远的时代。 年轻的女售票员向春芬的方向走来,喊着:“新上车的乘客买票。” 长途汽车迎着隧道尽头的光亮开去,忽然间刺目的光晕让春芬感觉一阵晕眩。 春芬出神的脸溶化在一片白色中,她恍若回到了过去,看到了那遥远的景象, 似乎看到了那个遥远的年代中她所熟悉的一切。 时空真的在交错吗? 这真的只是在幻觉中吗? 现实中五十岁的春芬乘坐的日产长途大客车,忽然在幻觉中变成了有着长鼻子 的老式的解放牌“向阳号”长途汽车。 在老式的向阳号车厢里,只有十八岁的春芬用好听悦耳的声音在招呼着乘客: “乘客同志们,我们向阳号长途汽车为您准备了人民日报,清凉油,还有晕车 药,有需要的同志可以说一声……” 现实中五十岁的春芬,愣愣看着那花朵一般俊俏,朝阳一般明媚的十八岁少女 的春芬,正朝她这边走了过来。 十八岁的春芬甩着两条大辫子,脸上是纯真和灿烂的笑容,就像那无边无际的 油菜花田野中吹来的一股春风,飘送着奇异而甜美的芳香的气味,让人感觉温暖和 舒展,微醉和醺然。 十八岁的春芬正和现实中五十岁的春芬对话。 十八岁的春芬说: “这位大姐,您去哪儿?” 现实中五十岁的春芬显得犹豫和疑惑,有些不确定地说: “去,去梨花村……” 十八岁的春芬说:“两毛钱。” 十八岁的春芬热情地穿行在车厢里,继续卖着票。 一个工人模样的乘客说:“去西川矿。” 十八岁的春芬说:“3 毛钱。” 一个农民打扮的乘客问:“姑娜镇多少钱?” 十八岁的春芬回答说:“一毛五。” 突然间现实中五十岁的春芬,看到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她几乎激动得要跳了 起来,要大声地呼喊,但她屏住了呼吸,继续看去。 那是崔师傅,崔师傅还活着吗? 崔师傅从驾驶椅上回过头,向十八岁的春芬问道: “春芬,乘客都上来了吗?!” 十八岁的春芬响亮地回答道: “都上来了!” 崔师傅还是那么平和憨厚热情的样子,崔师傅说: “欢迎大家乘坐向阳号汽车,大家坐好了,我们就要……” 这时,一只小猪从猪笼里挣脱出来,到处乱串,十八岁的春芬和小猪的主人一 起捉拿起小猪,小猪上蹿下跳,从一只只椅子下钻过,引发了车厢里的大乱。 崔师傅在前面喊起了来,道: “春芬,怎么搞的,怎么让猪崽上车了。” 十八岁的春芬着急了,一次次扑向小猪,所有的乘客也都起身帮忙了。 小猪终于被一个人抓到了手里,那人举起了小猪。 那人是谁? 十八岁的春芬抬起了头,那人竟然是刘奋斗! 现实中五十岁的春芬看到了刘奋斗,更是呆住了,她激动得泪水都涌满了眼眶。 然而刘奋斗却根本没有去注意现实中五十岁的春芬,刘奋斗只是顾着去看十八 岁的春芬。 刘奋斗依然是那样的年轻,那样的英气逼人,细高瘦削的身材,英俊秀气的仪 容,戴着那副当初没有断腿用白胶布缠着镜架的眼镜,贴身穿着一件火一样热情的 红背心,外面套着一件梨花一样洁净清雅的白衬衣,如玉树临风一般,浑身上下透 露出一种说不出的英俊爽朗的帅气和清新绝尘,儒雅文静的气质。 此时刘奋斗腋下夹着一本书,眼镜已经歪了。 小猪嗷嗷叫着,十八岁的春芬眼睛亮亮的,向年轻英俊的刘奋斗露出感激的笑 容,笑容格外的明媚和灿烂。 刘奋斗看着春芬也爽朗地笑了。 老崔回头看着他们俩,也憨厚地笑了。 车厢里响起乘客们的一片笑声。 现实中五十岁的春芬看得出了神。 突然日产长途大客车的车厢里响起尖锐震颤的电子摇滚音乐声。 春芬猛然醒来,眼前的幻觉消失了,她有些怅然和失落地回到现实中的世界。 刚才春芬看到的一切,只是她幻觉中的一个白日梦中的时光交错的虚拟世界, 那个虚拟世界中弥漫着纯洁的感情的柔弱的云雾,幻动着奇妙的彩虹一般的色彩, 让春芬在向上和升腾。 那个虚拟的世界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 而在眼前的这个现实的世界,日产长途大客车中,音响中正在播放一首春芬曾 经听过无数次的那首老歌:《麦苗儿青来菜花儿香》。 春芬开始凝神谛听起这首非常熟悉的那个时代流行的歌曲。 音响里那时髦现代的摇滚歌手嗓音粗犷而嘶哑,重新演绎了这首老歌: “麦苗儿青来菜花儿香, 毛主席来到咱们农庄, 千家万户齐欢笑, 好像那春雷响四方。 毛主席来到了咱们村, 跟咱们社员来谈心, 一问咱们除四害, 又问咱生产大跃进。……” 然而,春芬听着听着,那歌声渐渐地变成了春芬自己所熟悉的曲调,深情,温 暖,就像她清纯的青春岁月。她似乎又一次嗅到了油菜花的甜美和热情的香味,似 乎还有梨花幽微和的清爽的芳馨…… 春芬终于笑了,热泪却盈满了她的眼眶。 (全文完)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