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凉台门开着,隔壁一家在放国际足球赛现场转播。是电视?还是收音机?那一 阵阵欢呼的声浪,比这么喝着茶,跟一个上年纪的人慢慢说话,对我更有吸引力。 可我在跟楚风之讲一个笑话。 他开心地哈哈大笑起来,总算丢开了一下让人感到隔膜的体面。笑着,他接过 去重讲了一遍,我又跟着笑。他其实倒象个捧了件宝贝,颠来倒去总玩不够的小孩。 笑的波纹还没散尽,他又抓住笑话的尾巴,再讲,再笑。我一点也不觉得可笑了, 还是陪着笑,冷场更难堪。 真难受!假如老找不到合适的缝隙,一下深入进去,对话就会跟没搭上的球赛 一样,彼此都发挥不出来,只有一个劲儿把球踢出边线。到了需要不断地寻找新的 话题来填补尴尬的停顿,多半就该知趣地告辞…… 笑完了,我又面临这种处境。他谈李公麟的马,我谈韩滉的牛,又谈李苦禅的 鹰……他短短一句,我也短短一句。根本没进入状态,不过象在随便玩玩传球。也 许拿刘副主任那封信来,反而把事情弄歪了。需要被推销的,有时容易让人怀疑是 不是货真价实…… 然而,球突然就到了球门区。 我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幅黄宾虹的《岩壑清秋》。我又没话了,顺口谈起黄宾 虹山水画的用墨。 就这一脚,楚风之朦胧的眼光亮了。 “对,这幅可是墨气淋漓之作!你瞧,画面四分之三是山,几乎尽是墨,但用 笔,啊,有紧有松,有浓有淡,虚虚实实,脉络分明……所谓,可以只作三两笔使 成一局佳构,也可以泼斗墨而成一局好画嘛。” “石涛也说过:‘黑墨团中天地宽’黄宾虹老先生彻悟此道了。另外,象齐白 石的虾,那么透明,其实也是宿墨的。”我补上一句。 “齐白石嘛,虾是到家了,集文人画之大成啦,不过……” 他沉吟着微微摇头。 我也想了一会儿,停了一会儿:“……可惜,我们对黄宾虹的国画地位评价不 够,我认为他的画在齐白石之上。不过,齐白石老先生的画雅俗共赏,而黄宾虹却 象煞是阳春白雪了。” “好!好见解!”进了他的网,楚风之倒喝彩了。 我明白,进攻时不得越位,高见过是轻狂,只有一步之差。老年人常常就信手 把后一顶帽子给年轻人戴上。我的见解就到这儿为止。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话匣,打开它,需要的只是一把合适的钥匙。楚风之真来情 绪了,没完没了他说黄宾虹。我插不上嘴,也不用张口了,只要听着就行。 在谈黄宾虹的博学,吸收传统之长,而又师法造化的同时,他皱着眉认真批评 起当代一些青年画家,不讲国画技法,功底差,追求表面效果的问题。我同意他的 话,但也没有兴趣。那些皮毛的创新没什么大意思,可这种批评也没什么新东西, 况且带着非要人点头、其实从中什么也悟不到的劝诫的味儿,使人烦腻。我并不是 来听他以黄宾虹为榜样,叫年轻人最好都早学晚成、稳稳当当慢慢来的讲座。我不 是他。时代、环境、条件、人都不一样了。 他大概突然觉着说累了,喝着茶,不出声地瞧着那幅《岩壑清秋》。我倒希望 他还是教训点什么。 “这件是原作还是复制品?” “复制。” “能收藏到他的原作可不容易。” “我倒是收着几件呢!” “噢?” 楚风之正在兴头上,居然被我渴慕一见的真情驱动了。他抱来几轴画卷,我小 心翼翼地展开,用一根小竹棍挑起,一一搭在书橱顶上,悬挂起来。我们俩退到门 边欣赏。 其中一张设色山水,是黄宾虹的晚年精品,我不由惊叹了。 “这是五二年跟他要的,那张是跟刘老换的,用了张齐白石的字。那张是买的。” 楚风之眯着眼,如数家珍。 “不要命地爱画!”楚风之的老伴打开电视,边唠叨,“那些年,每个星期天 跑荣宝斋。瞧见那张画,又爱,又嫌贵,每回拉着我去转,转来转去,还是给买进 来了!钱呢,都是这么花了……” “还是很合算的!”我说。 “你懂!”楚风之冲我挺默契地仰仰下巴,他又拉开一个横幅的画,用镇纸压 在写字台上。 “林散之的!”我立刻认出来。 他轻轻点头,带着局中人才能体察的微妙的得意。 我帮他说出来:“唯一得黄宾虹真传的,也就是林散之老先生了。不过他这十 几年几乎不画,主要是写字。得他的画,比黄宾虹的还难!”说着,我发现写字台 上摆得有研好的墨和笔。一问,原来楚风之也画一点画。他的画我可没法评价了。 格调倒很高,但没什么自己的感觉,要说他象黄宾虹,其实成了贬意。正想着能说 点什么,楚风之的老伴指着电视屏幕,惊讶地叫着:“哟,那不是你吗?” 不早不晚,正是我的那一小段节目。 “嗬,不错!你的画也很不错嘛!”楚风之看着电视里介绍的画大声称赞起来。 天时、地利、人和,这机缘没那么偶然! “你不是要出画册吗?”楚风之主动问起来了。 “是本速写集。” “我看,你可以扩大一些,把你的国画加进去,等等!还是不要太杂更好,就 先出你的虎嘛!画得不错,销路也一定好!再谈一下如何画的问题,前面加文字, 在这方面你就成权威了嘛!” 坐到现在,我第一次兴奋了,比我期望的还多!到底是老家伙,想得更远,更 全面! 老伴摆晚饭时,老头儿叫我给他画张虎。笔墨现成,乘兴挥笔,我画得很快。 他默默站在一旁观看,终于轻轻说了一句:“唔,这张倒有点意思。” 岂止有点意思,这是我画的最好的一张虎!我心里清楚。一边仍旧不做声地画。 他未必看不出来,也许怕惊了我,而我,已经舍不得给他这张画了…… 楚风之的老伴拉我去吃饭,我告辞了。卷起刚画好的虎带走。告诉楚风之,我 没带图章,等盖了章,提了字以后,过几天再给他送来。……到那时候,就不是这 张了…… 我早都忘了,楚云云还在国际俱乐部门口等我。她一定正象朵想被人摘的花, 焦急地摇来摆去。她太容易到手了,容易得叫人打不起精神。下次我要告诉她。我 却朝吴大平家奔去,应当把这个新的变动告诉他,具体商量一下……我飞快地骑过 傍晚的街道。 怎么了? 我渐渐注意到,每一个食品商店门口,都甩出一个长长的尾巴。街上好象比平 常还要拥挤,人们手上的提包似乎也比平常满。发生了什么事…… 在一片高矮参差的房顶和黑乎乎的树梢上,一个圆溜溜、鹅黄色的大月亮,沉 静、无争地俯视着这个熙熙攘攘的世界。 今天是中秋!我突然悟到。 自行车自在地歇在商店门口,却没有带红箍的人在旁边吆喝。支上车,我也进 了商店,扭来扭去的队伍,找不到尾。象一盘绳子,塞满柜台与柜台之间狭窄的空 地。看不见柜台,也看不见月饼,只听见男女老少的各种声音交织一片的叫喊…… “枣泥”、“五仁”、“火腿”、“提浆”……。黑压压的人头上,几个白色的小 帽飞来飞去。 长长的队伍每一下耐心地缓慢挪动,都包含着一串等待归去团聚的焦急…… 一手扶着车把,一手提着加了张印着“中秋”字样的红纸、包得很好看的月饼, 我没有启动。我突然不知道该去哪儿。这个时候,没有一个幸福的家庭需要外来人。 这一天,所有打过交道的人的脸飞快闪了一遍,又消失了 只有回单位宿舍去吗?去锅炉房打开水?去泡方便面?把脱下的袜子爱扔哪儿 扔哪儿,一边画画,一边打开收音机,顺着音乐欣赏,广告节目、国际新闻、天气 预报一路听下去,冷静地筹划下一个明天要干的所有事情,然后,拉开早上来不及 叠的被子,一个人在黑暗中躺下?一个自由自在的单身汉!在经历了一段家庭风波 的困扰之后,一个人过日子让人感到精神上顿时松快了许多,可现在,这种自在怎 么突然叫人感到无比厌烦?! 我放好自行车,无目的地在匆匆往前赶的路人中慢慢走……在这被一片温情笼 罩的夜晚,我却被突如其来的沉沉的忧郁浸透了。它不是从外边浇下来的,而是从 里面向外渗泡、扩展…… 每天,每天,从早到晚,只要醒着,我就在琢磨,在不停地跑动。为了在事业 上站住脚,我抗争着,四处寻找新的突破点,我不断地和各种人打交道,象蜘蛛在 织着网。我不断地跟人说着,笑着,还他妈的陪着人笑!有时我觉得自己都不存在 了,有时我觉得我依旧保持着顽强的意识,是在朝认定的目标奔着……然而,现在, 和大街上的人们肩擦肩的碰撞着的时候,我却体察到,一种清晰的孤独感,甩也甩 不掉!或许它一直封闭在意识深处,一旦开了道缝放出来,就不肯回去。 一个又一个路灯,为模糊了空间距离感的黑夜,拉出一条条延伸的纵线,并不 给人追随的欲望。一家又一家商店门上,霓虹灯闪闪灭灭,跳亮一片,又跳亮一片, 再串成一幅图案,始终精神十足地重复着有限的组合。旋转着红蓝白标志的理发店、 飘出香味的饭店……来了又去,去了又来。哪儿也不想进。 远远,又看得见那块舞剧《孔雀公主》的大广告牌。四周一圈小灯泡亮闪闪, 板面中间却很暗淡,特意用了荧光粉和荧光绿的字,晚上和白天同样地不鲜明。这 块牌子竖了快一个月,省歌舞团恢复了这个舞剧,搬到北京来演,主角早已不是文 情。几乎每天,都要瞧见这牌子,有时,该去看看文情的念头闪过,从来没有下车。 过去的回忆只是回忆,眼前的奔跑还是奔跑。临调北京时,她在我那儿哭了一场。 不知她现在跟丈夫关系怎么样了?一朵娇弱的花,一个憨直的大兵,恰好象牌子上 的粉和绿。在生活这个大调色盒的两个相邻的格子里,是两块互相衬托的漂亮的补 色,调在一起,却成了很糟糕的颜色。她还叫我送她一幅画留做纪念,答应了,却 总也没有为她画。……也许她马上要回去了。去吗?现在,为了去听她说,还是跟 她说点儿什么?都是在过去的回忆中绕来绕去…… 我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结结实实靠一下。 ……怎么的,大平也突然变得叫人羡慕起来!本来,朋友们都还笑他呢,原先 还有几分风流劲儿,娶了个管厂里工会的老婆,就一块儿被管起来了。从那时就变 了。不过他那个家,不错!……尽管她不露面地在厨房里忙着,还是能感觉到,每 一样儿摆得整整齐齐的小东西,每一个擦得干干净净的小角落,都在一双能干主妇 的手下被操纵、调度着。她烧的菜不见得怎么精美,但她总是在那儿忙活来、忙活 去,端上一个盘子,又撤下一样东西。吃饭也象是受她的指挥。她叫那双小儿女拿 来练习本。每一行头一格,是大平的字,工工整整,一笔一划。他自个儿上小学时 的本子象卷心菜叶,如今,却成了孩子们的良好楷模,后面的方格里跟着照样描的, 稚气十足的字,越描越走样,一个挨一个…… 羡慕他什么呢?我也不明白。只是一种真切、说不出的体会,那平淡的生活里, 潜着十分诱人的东西。也许就是这样隔着玻璃窗,清楚地瞧见普通的家庭画面,感 叹了,进不去,也做不到,真找个大平爱人那样的老婆吗?不要那么泼辣,要有那 么能干……与其说是退一步,不如说更要有勇气,尽管她把你收拾到无可挑剔的地 步,还得独自承担精神上的一切…… 不时有一两个姿色稍稍出众的女郎从眼前飘过。她们看看我,我也看看她们。 一瞬间就交流了带着潜意识的信息传递。那些漂亮脸蛋的魅力随着视线看不见而消 散了…… 有些东西,细节极小,却总是带着新鲜的感受留在忘记中……那时候,当我在 风中奔跑了一天,不管多晚,一进门,她总是已经摆好一盆温热恰恰刚好的洗脸水。 我猜不出,她怎么就知道我会在这一个瞬间出现呢?女人仿佛有另一套感觉系统。 我不说什么,我在外边笑着应酬得实在太多了,干吗要把那些柔情都吐出来呢?而 且不仅仅是柔情,衣服上披着外面的冰冷寒气,把冻僵的手指伸进热水中,静静站 一会儿,不只是感到格外的热,心里会隐隐发酸……也许,当时的感觉还没有现在 这样细腻、清楚,可那么一盆热水,到现在竟记得这么牢!有时候,在外边不敢呆 得太晚,因为总有个意识在干扰:她一定坐在家里等!常常也觉着真是一种麻烦、 一种束缚,可现在分开了,又会觉得那束缚也是一种需要似的…… 怎么,我还在想她?! 并且立刻卷起一股心绪不宁,我在外边要对付的东西实在够多了,回到家里, 我就是需要她温顺、体贴,别吱声,默默做事,哪怕什么也不懂,可她就不这样! 她要做她的事。我到现在也不明白,她为什么就那么难以“驯化”。…… ……“咱们俩总象是两只虎住在一起,雄虎和雌虎!”我跟她开玩笑地说过。 “那是怎么样一回事?”她还很认真,很有兴趣地问…… 等我告诉她是怎么一回事,她脸红着推开我。可是,我们总在为什么东西互相 抗衡,互相抵消精力,还老是不由自主地重复着结构大致相同的戏…… 那一夜,也是从一盆温热适度的洗脸水开始。麻木的手指在温水中感到微微刺 痛,眼看到手的一个户口指标,被一对五十岁、分居二十年的夫妻抢去了。真是笑 骂都不得。说我的画画得好有什么用,我需要的是成功的空间、条件、时机!我却 仍然只有耐着性子点点头,“耐心地继续等待”。我突然感到疲惫极了,已经倦于 再为等待而到处奔走……她呢,却趴在桌子上,守着一大堆纸,吭吭哧哧地写着她 自己的什么东西。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讥笑她,也许就是因为不愿意看到她这样背对 着我。 她自然地回敬了我,比平常还要激烈。我默默瞧着她怨气十足的模样,站起来, 我一句话不说,抱住她,用一个吻堵住她不停开合的嘴,这个晚上,我实在厌倦争 吵。由男人挑起的家庭里的战争,一个动作比一千句话更有效。 “别来这套!”她却拼命要推开我。 “你洞察一切,可我是你丈夫!”她越挣扎,我越抱得紧,在这种较量中,我 感到那些无名的烦躁被扔开了,有点兴奋。我笑着吻她,她把头扭到一边。 “你呀,总想法儿把我绑在你的战车上。” “当然,我们应该是一股劲儿。” “可是,你不能代替我去生活。” “你呢!你也没有帮助我!” 我兴趣索然地松开手,躺下来。而她,依然背对着我,还在那儿把纸弄得哗哗 乱响。 “你能不能安静点?” 她弄纸的声小了,她并没有明白我的意思。 “你能不能睡了?这里只有一个空间。”她又用报纸去遮灯。 “我再说一遍,我希望你别只顾自己!” “我究竟干出什么了?”她气恼地把纸一推,委屈十足地又要开战。 “我跑了一天,累了。” 她慢慢站起来,走过来,俯下身,叹了口气。 我翻过身去。 她关了灯,默默脱衣服躺下,我睡不着,开始想下一步该怎么进行新的努力。 一会儿,听见身边轻微的哭声。 “你怎么啦?” 她把被子拉到头顶上。声音没有了,可是能感觉到身子在抽动。我实在烦透了, 一下坐起来。 “你要怎么样,你说。你要非写不可,你去好了!” “不,我也许真不行……我,我不是有意要吵你……”她抽抽搭搭地说。 我突然想起来,刚才看到桌上有编辑部的信封。是不是又退了稿?我伸出手去 捏住她的手。 “原谅我。” “原谅我……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 “明天吧。我也不好,我也有我的苦恼,可你老跟我不对付,我们之间吵来吵 去有什么意思。只有咬着牙干。” 她不做声了。我想起来,这些真诚的话,对她可能又是新的煽动。 “你一个人,能走多远呢?我知道你为我牺牲得很多,我会对得起你,你还是 好好跟着我。来,”我伸出胳膊。泪水把我的前胸、肩头擦湿了。 “回来了吗?……” “……嗯,我改……” 两个失败者紧紧地贴在一起。本来是一个寒冷疲惫的夜,变得充满了柔情和喃 喃的低语。 早上醒来,我们又习惯地伸手摸摸对方。我注视着她,她朦胧。温柔地微笑着。 然而,当她坐起来,看到桌上那堆纸,她却露出怅然若失的神情,呆默了。 第二天、第三天晚上,她乖乖地按时关灯,躺下。很久,还在翻来翻去。 到了第四天,回来,等待我的,又是一盆热水和她在桌前的一个脊背…… 我想过,等有了孩子,她就没有这么多念头了…… 怎么了!难道她的一切还属于我的一部分,甩也甩不掉?!而她,一定觉得是 解脱了。连个影儿也见不着,连点旧情也不念。是啊,那电影学院里漂亮的小子也 少不了。我还吃醋呢,哼!……留在这街上热闹的旋涡中,还是回到那个乱七八糟 的小屋里,我已注定只能碰到寂寞在等待。这月亮干吗要这么圆,人们干吗要编出 这么个神话呢! 我的车没啦!商店门前一辆车也没有啦。 准是叫人搬走了。倒霉!我提着月饼四下看,路对面不远的地方,几个人围着 辆带斗的三轮车正吵得不可开交。那上面放着好几辆自行车。 一动不动地坐在车座上的瘦子,板着脸用一句话对抗所有的咒骂:“找上边说 去,找上边说去。”我刚挤到跟前要说话,突然脖子上狠狠挨了谁一巴掌。一回头, 是个矮个的家伙动的手,明知他是想给那瘦子一下,没够着,落在我身上,一股突 然上来的不可抑制的邪火,使我就势,冲着那个还在嗷嗷叫的小子的扁脸,就是一 拳。他毫不防备,跌出人堆,摔到马路沿上边去了。他一爬起来,立刻扑上来。 我正准备招架,又挨了一拳。是矮个的同伙帮忙了。我立刻朝横里踹出一脚。 全乱了。树下黑影里一场混战,我不管不顾地挥着拳乱打。也不知打的是谁, 也不知为什么在打。 我拼命追一个家伙。顺着马路,绕过电线杆,钻进小胡同,他跑不动了,突然 站下,喘着粗气求饶。我转过身慢慢往回走。 瘦子正从三轮车上卸下唯一剩着的一辆自行车。我的!我推着车刚要走,听见 他在小声说: “您的东西!” 我回过头。他递过来一个破纸包。里面还剩一块不知什么馅的月饼。在月光下, 我突然发现他流鼻血了。而且,他还很小,大约十八九岁。 我把那块月饼掰开。 “一人一半。” 小草扫校||中国读书网独家推出||http://gd.cnread.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