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谁也不认谁 叶丽丹醒过来,狠狠地抽了文克清一耳光。文克清没有躲闪。他俩恩爱十几年, 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形,各自都感到很伤心。 叶丽丹冷静下来,这才发现去悬崖下的山洞里解救人质的何绍军、韦若斯等还 没有回来,她担心又出了意外事。她踩着陡峭的小路,朝悬崖下的山洞走去,叶阿 波怕她有危险,陪同前往。原来,叶正光磨断捆绑双手的绳索,逃出山洞,慌慌张 张,又掉进了瓶颈洞。叶丽丹、叶阿波赶到,与何绍军。韦若斯一起,将叶正光从 瓶颈洞里救起。回到山顶上,叶正光认出叶丽丹是自己分离二十多年的亲生女儿。 叶丽丹怎么也不敢相信。她内心痛苦至极。二十多年来,她无时无刻不思念父亲。 她心目中的父亲是那样完美、善良。而当父亲真正出现在她面前时,其言行却使她 大失所望。对这样的父亲是认?还是不认?在返回广州的途中,她不断地问自己。 警车进入广州市前,她的手机鸣叫。是绑架姝玲的绑匪打来的,限她速送100 万元 美金,不然就要撕票。文克清接过手机,命令绑匪将姝玲送回中山医科大学第三附 属医院。叶丽丹和警车上所有的人顿时明白,是文克清指使手下的人绑架了自己的 女儿,无不朝他投以鄙弃的眼光。两个绑匪不再听从文克清的指挥,不付100 万元 美金,决不放回姝玲。文克清骂他俩是混蛋,是畜牲。绑匪回骂:“你才是混蛋! 你才是畜牲!”文克清除了掉眼泪,无话以对。警车经过中山医科大学第三附属医 院,叶丽丹下车看望危在旦夕的母亲。叶正光、文克清要求同往,叶丽丹不肯。叶 正光、文克清坚持要去,叶丽丹用一副手铐,将他俩牢牢地锁在警车上。 1探洞 “丽丹!你醒醒!你醒醒呀!” 文克清对着叶丽丹放声呼喊。他与叶丽丹结婚十几年,从没见她出现过这种情 形。平时,在困难面前,在打击面前,她总是像泰山、像长城一样坚强。都怪自己, 做出这种法律不容,十恶不赦的事,令她伤心、痛楚、难受。她哪有脸见上级、见 同事。从此,夫妻分离、家庭破裂、父女两散,完了,一切全完了。 文克清悔恨交加,无地自容。他朝眼镜男子和花格衬衣青年吼道:“你们还站 着干什么?还不赶快将我妻子送医院抢救!” 眼镜男子和花格衬衣青年也像他一样,双手早已戴上了手铐。 文克清朝叶阿波双膝跪下,央求道:“叶公子!你不能见死不救呀!我求求你, 赶快送我妻子去医院抢救。” 叶阿波这才从麻木中醒过来。他大声呼喊着:“丽姐!丽姐!我的好丽姐呀!” 他边呼喊边扑向叶丽丹。 这时,叶丽丹经两位深圳警官的及时救护,已经苏醒过来。 叶阿波蹲在她身边,拉着她的手,说:“丽姐!你要放坚强些。这是在共产党 领导下的大地上,什么困难都能对付。” 叶丽丹点头表示赞同。她强打精神,从山坡上站立起来。 ‘“丽丹!都怪我!你,你惩罚我吧!”文克清朝叶丽丹跪下,表示忏悔。 “晚了!一切都晚了!”叶丽丹说。她又追问:“你还没把自己的罪行交待完。 快说,你是怎样绑架叶先生的?” 文克清低头交待:“事后我才知道,原来是叶正光先生和雷纪灿先生事先设下 的圈套,引诱我往里面钻。我又气又恨,决意不顾一切,追回损失。前天,我与眼 镜青年等在珠海步步高酒店商议如何向叶正光先生索回损失时,恰巧碰见叶先生也 在这家酒店。我就与眼镜男子等几个人,将他连哄带吓,推出酒店,绑架到东莞市。 到了半夜,给他家里打电话,索要100 万元美金。我拿到了这100 万元美金,我也 不会放叶正光先生回家,我还会再要100 万元美金。” 叶丽丹忍无可忍,扬起手掌,狠狠地抽到文克清脸上。 文克清没有躲闪,也没有叫喊。 叶阿波和两位深圳警官赶紧抓住了叶丽丹的手。叶丽丹连连喘着粗气。她稍稍 冷静下来,这才发现去悬崖下的山洞里解救人质的何绍军、韦若斯和两位深圳警官 还没有回来,也没有见到人质的影子。她内心一阵紧张,担心又出了意外事。她追 问文克清:“你老实交待,你把叶正光先生究竟关在什么地方?” 文克清回答:“悬崖下的山洞里。” “为什么还不见他们回来?” “那我就不知道了。” 叶丽丹当机立断,对两位深圳警官吩咐:“你俩留在这里看住他们,谁要逃跑, 就开枪打死谁。我下去看看。” 叶丽丹踩着陡峭的小路,朝悬崖下的山洞方向前进。叶阿波想到她一个人去恐 怕有危险,一边追上去,一边招呼道:“丽姐!我陪你一起去。” 叶丽丹想了想,点头应允,道:“好吧!你既给我做伴,也可与你老爸早些见 面。” 叶阿波说:“我主要是给你做伴。对我老爸,我恨死他了,我不想与他见面。” 叶丽丹不再吭声。她非常理解叶阿波此时的心情,他的老爸与她的丈夫一样, 在这起绑架案中都扮演着极不光彩。极其可鄙的角色,他与她一样感到痛楚、愤恨。 他俩默默无声地攀着悬崖,滑向山洞。 他俩好不容易到了山洞口,却不见洞内洞外有任何动静。叶丽丹对着洞内喊话, 没有人回答。他俩往洞内走,乌漆墨黑,阴森恐怖。摸索着走到洞底,什么也没发 现。 他俩赶紧返身,回到洞口,再仔细观察,这才注意到有人踩过的痕迹,一直朝 大山深处延伸而去。 他俩顺着痕迹往山中急迫,并边追边喊。 前面有人回答。是何绍军、韦若斯的声音。他俩不顾一切,顺着声音飘来的方 向扑过去。 两支队伍会师。 不等叶丽丹、叶阿波开口询问,何绍军告诉他俩:“我们进洞没有看见叶先生, 只有一根绳子留在那里。估计是叶先生磨断绳子,逃出了山洞。他又累又怕,不会 走远,应该就在这一带。” 叶丽丹赞成他俩的分析,她嘱咐大家仔细搜山,同时要叶阿波对着山上大声呼 唤老爸。 终于,他们听到了回应。 叶阿波告诉大家,这是他老爸的声音。 他们顺着声音寻找,发现声音是从一个被杂草掩映的瓶颈状的山洞里传出的。 叶丽丹要在场的警察解下皮带,连成一根,然后,何绍军、韦若斯等在上面拉 着一端,她自己抓住一端,下瓶颈洞里探察。在场的人都争着下洞,要叶丽丹留在 上面指挥。叶丽丹不肯,坚持要亲自下洞。她那架势,仿佛忘了命似的。 大家毫无办法,只好依了她。 叶丽丹抓住皮带,下到洞底,里头漆黑一团。她向喘着粗气的叶正光伸出手。 叶正光在洞内呆久了,反倒借助洞口落下来的一丝亮光,看清了叶丽丹的一举 一动。他朝叶丽丹递上了自己的手。 叶丽丹蹲下身子,要叶正光踩着自己的肩膀,同时双手抓紧皮带,用力往洞口 爬。 上下配合,叶正光终于被救出了瓶颈洞。 叶丽丹也随之上来。 大家看见,这时的叶正光鼻青脸肿,满身血污,失却了香港大老板的风采,一 副狼狈不堪的模样。 叶正光告诉大家,他慌忙奔逃,掉人了瓶颈洞中,洞内大,洞口小,使尽了吃 奶的力气,怎么也爬不出来。末了,他说:“若不是你们赶来,将我及时救出,时 间长了,我就会活活饿死在洞内。” 他抱住叶阿波,哭泣道:“那样,我就永远见不到你,永远见不到你妈妈了。” 叶阿波推开他,说:“是叶警官和大家救了你的命,你还不赶快磕头致谢!” 叶正光扑通一声跪下,连连磕头,连连致谢。 叶丽丹、何绍军、韦若斯等同时伸手将其扶起,异口同声地说:“叶先生!不 用致谢!救人于危难,这是我们国际刑警的责任。” 大家说着,一起动手,替叶正光擦除脸上、身上的血污,整理好挂烂扯歪的衣 衫。 叶正光感动得流泪,表示道:“是你们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我回到香港,要拿 出50万元,向你们致以酬谢。” 他吩咐叶阿波:“孩子!你回到香港的第一件事,就是替老爸把这件事办好。” 叶阿波则满脸不悦,正欲说什么,被叶丽丹止住了。 叶丽丹知道叶阿波此时的心情很痛苦,说出的话一定很难听。她不让他刺伤自 己的老爸。她也要抓住这个机会,从叶正光口里弄清事情的全过程。文克清先前说 的,只证实他那一面。叶正光这一面事实究竟如何,她想趁早了解。她说:“叶先 生!礼金,我们分文不取。我只希望你能如实将事情发生的经过告诉我们,以便侦 破全案,抓获所有参与绑架你的歹徒。” “羞愧!羞愧!”叶正光摇头叹息:“真是没脸见人啦!” 叶阿波斥责:“别装模作样了,快把你做的丑事全部交待出来,不然,我就不 接你回香港。” “我交待,我交待。”叶正光低下头,道:“事到这步,我还有什么可隐瞒的 呢!我全都交待。” 2认亲 叶丽丹、何绍军扶着叶正光,朝大山这边走来。 韦若斯、叶阿波和两位深圳警官都默不做声地跟在后面。大家的心清都很复杂, 对眼前发生的事都觉得难以理解、难以接受。 大家回到大山这边,与留在这里的人会合在一起。警官们相互打招呼。文克清、 叶正光互相仇视地望了一眼,没有任何语言表示。 出人意料的是,叶正光看见文克清戴了手铐,他主动地向叶丽丹要求道:“警 官姐姐!我也有罪。请给我也戴上手铐吧!” 叶丽丹和在场的人都为之一怔。 叶阿波说:“丽姐!他罪有应得,你下令给他戴上手铐。” 叶正光听了叶阿波的招呼,问:“这警官叫什么?你称她什么呀?” “丽姐!”叶阿波骄傲地回答:“她也姓叶,我已认她做干姐。” “哦!那好!那好!原来是我们本家警官。了不得!我们叶家真是了不得。不! 不!不是我们叶家。”叶正光不好意思,自己赶紧纠正,又问:“请问叶警官叫什 么大名?” 叶阿波答:“丽丹!美丽的丽,丹心的丹。比你给我叫的名字好多了,多有寓 意啊!” 叶正光一怔,盯着叶丽丹,又追问:“叶警官是什么地方人呢?” 叶阿波说:“当然是中国人啦!” 叶正光说:“我知道是中国人。我是问她出生在中国什么地方?是广东?是福 建?还是湖南?” 叶阿波说:“这我怎么知道。你去问她本人好了。不!你不能去问她,你没见 她正忙着吗?” 这时,叶正丹正打开手机,给国际刑警组织中国国家中心局汇报这里的情况。 对叶氏父子的一问一答,根本没有听到。 叶正光继续央求叶阿波,道:“你和他们都已经熟悉,你替我问他们中间的人, 看有没有谁知道叶警官出生哪里?家里有些什么人?” “不!”叶阿波拒绝道:“你又要搞你的什么叶氏大家族调查是不是?什么同 族同宗呀!什么一脉相承呀!你真是老糊涂了,也不看看眼下是什么时候,你也不 想想你眼下是什么人?” 叶正光说:“孩子!你帮我这一回忙,替我问问,我有要紧的事想知道。” “不!”叶阿波拒绝。又嘲讽道:“等到她审讯你的时候,你再找机会向她自 己打听。也许你与她攀上宗亲,她会对你从轻发落,不定你的死罪。” 这父子俩的对话,文克清全听到了。他实在憋不住,插话道:“叶丽丹是湖南 省汉寿县人,她从小在洞庭湖边长大。” 叶正光追问:“她家里都有些什么人?” 文克清答:“母亲,还有10岁的女儿姝玲。” 叶阿波插话:“母亲病危住医院抢救,姝玲被绑架。她为了解救你,丢下自己 的母亲和女儿没管。看你好害人!” “啊!真有这样的事呀!”叶正光吃惊,又忍不住发问:“叶丽丹的父亲呢? 她父亲如今在何处?” 文克清答:“她没有父亲。” 叶正光说:“不!不可能。人身都是父母所赐。她怎么会没有父亲。” “我和她结婚十几年,从来没见到过她父亲。她也不许我打听她父亲。” ‘你说什么?你,你是叶丽丹的丈夫?“叶正光瞪大眼睛,惊讶地盯着文克清, 问:”她有你这样的丈夫?“ 文克清点点头,不语。 叶阿波说:“那有什么奇怪!我还不是有你这样丢人现眼的老爸!” 叶正光不语。他久久地盯着叶丽丹,从上到下地打量。 叶丽丹依然握着手机,向国际刑警组织中国国家中心局广东联络处报告这里的 情况。 叶正光不像先前那样敌视文克清,并朝他走拢一步,问道:“叶丽丹的母亲是 不是叫江美莲?” “是呀!我岳母是名叫江美莲。”文克清回答。他感到奇怪,反问:“你怎么 知道她老人家的名字?” 叶正光没有回答,又问:“叶丽丹是不是长得像她母亲一样,身材高挑,脸蛋 俊秀,柳叶眉,丹凤眼?” 文克清回答:“是呀!丽丹很像她母亲。不仅外表长得像,就连性格、气质都 很像,都是那样倔强,那样勇敢,那样不信邪。” 叶正光又问:“你去过叶丽丹的老家没有?” 文克清回答:“去过,这十几年中,我去过好多回。有时是陪她母女一起去, 有时是借出差路过的机会顺道单独去。每次去都要从那里带些喜欢吃的腊鱼腊肉、 湘莲、米粉、辣萝卜等。有两次还从那里带回小甲鱼饲养。” 叶正光问:“叶丽丹的老家在洞庭湖西畔,那是一个很平坦的烷子,一条大堤 守护着大烷。你说,是不是这样子?” 文克清点点头,答:“不错!是这样子。” “大堤外面是无边无际的芦苇滩。对不对?” “沉水从芦苇滩中间流过,流到赤山,拐弯,注人洞庭湖。我说得不错吧?” “不错!不错!” “从常德开长沙,从长沙开常德的轮船,从玩水主航道上穿梭。叶丽丹的老家 有一个轮船停靠站,每天都有很多的人从这个停靠站上船下船。” 文克清好生奇怪,问:“你对那里的情形为何知道得清清楚楚?” “我就是从这个停靠站搭乘轮船,离开老家,远走他乡……” 叶丽丹早已来到他们背后,对叶正光与文克清的对答听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她不敢相信叶正光说的话是真,而又没有办法否定。叶正光讲的字字句句,都与实 际相符。她问:“叶先生!你对我的老家为什么这样熟悉?莫非你的老家也在那里?” 叶正光连忙掉转身,面对叶丽丹,他睁大泪眼,将其上下打量。他欲张开双手 扑上去,终于克制住了。他哽咽着说:“丽丹!我一看到你,我就立即想起了一个 人。” 叶丽丹问:“谁?” 叶正光答:“我的女儿。她长得和你一模一样,我也给她取名叫叶丽丹。” “不!不可能!”叶丽丹转过身,大声说:“天下不可能有这么巧的事。” 叶正光说:“我和江美莲就生下你这一个女儿呀!丽丹,我的好女儿!” 叶正光呼唤着,张开双手,扑向叶丽丹。在场的人都被弄懵了,不知究竟是真 是假。 叶丽丹希望这是真实的,又害怕这是真实的,她侦破了无数起案子,从未遇到 这样的奇怪案子,侦查来,侦查去,结果,绑架的,被绑架的,都是自己的亲人。 这简直像天方夜谭。 她不敢接受叶正光的拥抱,一边伸手拦挡,一边连连后退,嘴里不停地说: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叶阿波上前拦阻住他的父亲,他觉得父亲的行为使他丢尽了脸。他恶狠狠地斥 责:“你是糊涂了?还是发疯了?人家丽姐是国际刑警组织联络官,怎么会是你的 女儿?你犯了罪,想从轻处置,也不能耍这种无赖的手段呀!真丢人!” “阿波!她真是你姐姐呀!快叫丽姐!快叫呀!” 叶阿波拉住他,说:“她是我丽姐。但她决不是你的女儿!” 叶正光近乎发疯般地呼喊:“她是我女儿2 她是我女儿!丽丹!你是我亲生女 儿啊!” “天啦!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呀!”叶丽丹对着大山发问。 3勒索 两辆警车,分别载了叶丽丹、韦若斯、何绍军、叶阿波、叶正光、文克清、眼 镜男子、花格衬衣青年,还有几名深圳警官,离开大山,驶人深圳市区,朝广州方 向飞驰。 叶丽丹、韦若斯、叶正光、文克清加两名深圳警官在一辆车上,何绍军、叶阿 波、眼镜男子、花格衬衣青年,加两名深圳警官,在另一辆警车上。 何绍军的车走前。 叶丽丹的车走后。 叶丽丹上了车,一言不发,闭目养神。别的人见她不愿说话,也自然不会说什 么。 叶丽丹实在太累了,无论体力的,还是精神的,这两天两夜,她承受的负荷实 在太沉重,沉重得令她喘不过气来,简直要被憋死。 二十多年来,父亲撇下她和母亲离去,说是为了谋生活,找出路,等有了好的 去处,就回来接她和母亲。然而,父亲一去,便沓如黄鹤。在老家,有人说父亲对 现实不满,逃到台湾,投靠国民党去了。有人说父亲在外面又偷又抢,被判了无期 徒刑,送进监狱,永远回不来了。左邻右舍都安慰母亲,不要怕,不要难过。 叶丽丹至今还清楚地记得,乡亲们总是对母亲说:“丹丹他爹是好人。他不会 做出见不得人的事。” 那时,叶丽丹还小,不懂得这话语中的含义,也不懂白眼,也听不懂嘲讽。她 只知道母亲每天早晨起来,眼睛都是红红的。她只知道母亲变得越来越瘦削,越来 越没有笑容。 后来,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母亲背着她离开了老家。不知坐了多久的船,也 不知乘了多久的车,翻过多少山,渡过多少条河,她一概不知道。她就知道她扑在 母亲的背脊上,日夜不停,风雨不停地走。 她听见母亲喘息,她看见母亲流汗,她要自己下地走。可母亲不肯,紧紧地箍 着她,生怕她一下飞了。 路太长,太寂寞,太阳煎人,风雨割人,母亲怕她受不了,给她哼渔歌,给她 讲故事,有时还抠她的腋肢窝,和她一起发出咯咯的笑声。 她在母亲的背脊上长高长大。 有一天,母亲不走了,在一座草棚里停下来,泥砖垒灶,竹片铺床。她问母亲 要在这陌生的地方干什么。母亲对她说:“娘老了,腿脚不好使了,走不得远路了, 要在这里歇歇脚。” 其实,这不是母亲停脚的真正理由。后来,她长大了,她才真正明白:母亲是 觉得她到了该读书的年龄了,不能带着她四处漂泊,四海为家了。 叶丽丹走进了学校。 每逢学校召开家长会,同学们不是父亲参加,就是母亲参加,而叶丽丹只有母 亲参加。时间久了,老师,同学都对她发问:“叶丽丹!你父亲呢?” 是呀!她父亲呢?她回家问母亲。她得到的回答是:“父亲到很远的地方去了, 一年半载回不来。” 此后,老师同学再问她:“叶丽丹!你父亲呢?” 她理直气壮地回答:“我父亲到很远的地方去了,一年半载不能回来。”她还 郑重其事地补充:“等我父亲回来,给我买来糖,买来铅笔,我分给大家。” 老师、同学们听了发笑。有的同学还说:“你父亲不要你了。他是个大坏蛋。” 她回家问母亲:“有同学说,父亲不要我了,父亲是个大坏蛋,这是真的吗?” 母亲告诉她:“父亲不是大坏蛋,而是天下少有的好人,父亲不是不要她,而 是最疼爱她。母亲给她讲了父亲疼爱她的桩桩件件。” 二十多年来,叶丽丹无时无刻不在盼望着父亲回来。如今,父亲回来了。她眼 里看到的父亲,不是像母亲讲的那样是天下少有的好人。虽然拥有许多家产,是闻 名马来西亚,闻名香港的大富豪。然而,他竟是通过那种卑劣的手段暴富。伤天害 理,法理不容,世人唾骂。这样的父亲,她认?还是不认? 她看见坐在她前面位子上的叶正光,不时回过头来,朝她上下打量,好多回动 了动嘴唇,想与她交谈,见她满脸严肃,没有搭理的意思,又只得闭紧了嘴唇。叶 正光回头望的次数多了,也怕引起她的反感,便克制着不回头。然而,内心的情感 难以抑制,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偷偷瞄上她几眼。 叶丽丹很理解叶正光此时的心情。人,不同于任何动物,就因为有着割不舍的 血缘亲情。叶正光作为她的亲生父亲,与她离别二十多年,阴晴雨雪,春夏秋冬, 花开花谢,潮涨潮落,人世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父女都还存在于这个世界, 而且还有幸见面。这不能说不是奇迹。这不能说不是天意。人到老年,越加思念自 己的亲生骨肉。这是人之常情。她遇父不认,岂不是对老人的活活折磨吗?! 叶丽丹几次鼓起勇气,欲对叶正光叫一声父亲,但她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叶正光的行为实在令她失望。二十多年来,她心目中父亲的形象似青松,如泰山, 是高大的,完美的。而真正出现在她面前的父亲,却是一个不择手段,发不义之财 的人。她无论如何不能接受这个现实。她感到生活太残酷、太无情。她感到老天爷 太不公,大捉弄人。这都是因为金钱、私欲、贪婪造成的。她痛恨金钱、私欲、贪 婪。她不能认这种只要金钱,私欲膨胀,贪得无厌的人做父亲。 她紧紧地咬住自己的嘴唇,坚决不与叶正光搭话。 “嘀嘀嘀!” 手机鸣叫。 车上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叶丽丹,不知她为什么不接电话。叶丽丹想人了神, 根本没注意到手机的鸣叫声。 韦若斯坐在叶丽丹身旁,听到手机鸣叫声,本不想叫叶丽丹接听,以免打断她 的沉思。但考虑到她肩上的责任十分神圣,凡打来的电话内容非同一般,不接,怕 误了大事。韦若斯轻轻碰了一下叶丽丹,示意她接听手机。 叶丽丹如梦初醒,赶紧握了手机,贴近耳朵,回答:“我是叶丽丹。” 话没落音,叶丽丹脸上的表情很快发生变化。电话是绑架姝玲的绑匪打来的, 向她勒索100 万元美金。如不赶快将钱送到指定地点,绑匪就要撕票。为了稳住绑 匪,解救女儿,她只得用缓兵之计。她用沉稳的口气对绑匪说道:“你要的100 万 元美金我分文不少。但你必须让我女儿与我通话。” 叶正光惊讶,问:“叶,叶警官2 你女儿真的被绑架?” 叶丽丹点了点头。 韦若斯说:“叶警官的女儿姝玲几乎与你同时遭绑架。她为及时解救你,置自 己女儿的生命安危于不顾。” 叶正光简直不敢相信。他突然从叶丽丹手中夺过手机,对着里面大声说:; “听着!你们不许伤害小孩。你们要多少美金,我分文不少。100 万、200 万、1000 万我也给。快让小孩与我说话。” 绑匪问他是什么人。 叶正光毫不含糊地回答:“我是叶正光,我是她外公。快让我的外孙女与我通 话。” 绑匪吃惊地问:“你是叶正光?” 叶正光回答:“对!我已被解救。我有钱,你们无论要多少钱,我都给。我求 求你们千万不能伤害我的外孙女。” “让我与他对话。”文克清举起被铐的双手,“快把手机给我,我要与他对话。” 叶正光递给文克清手机。 文克清接过,对着手机,威风地说:“虎仔听着!我是文克清。你和乐仔赶快 把姝玲送回中山医科大学附属第三医院。” 车上的人听了这话,完全明白,闹来闹去,原来是文克清指使手下的人,绑架 了自己的女儿。显然,他的目的是阻止叶丽丹全身心地解救叶正光,那样,时间拖 得越长,他才有可能从叶正光手中得到100 万美元赎金。 此时,叶丽丹两眼喷火,鄙弃地看着他,恨不能看透他的五脏六腑。 文克清回避叶丽丹的眼光,一再命令虎仔送姝玲回中山医科大学附属第三医院。 对方许久不回话。 文克清再三下令。 对方终于回话:“文克清听着,你要我们到中山医科大学附属第三医院绑架姝 玲,我们依了你;你要我们假扮送牛奶的,摸清你妻子的动向,我们也依了你。我 们为你付出了太多的心血,从来没有得到过你的回报。今天,我们不能再依你了。 你不送来100 万元美金,你女儿姝玲就休想活命。!” 文克清对着手机怒吼:“你们忘恩负义!你们胆大妄为!你们快放我的女儿!” 绑匪说:“你何时拿钱来,我们就何时放你女儿。” 文克清说:“我要你们绑架我女儿,那纯粹是开玩笑。你们可不能当真。” 绑匪说:“你是开玩笑,我们可是当真。文总经理,你要想见到你女儿,赶快 送100 万元美金来吧!” 文克清大骂:“混蛋!畜牲!” 对方回答:“你才是混蛋!你才是畜牲!” 文克清低下头,放声痛哭。 韦若斯拍拍他的肩,安慰道:“别哭!事到如今,哭也没有用。还是赶快提供 有关情况,以便大家尽快想办法解救姝玲。” 说话间,警车早已进入广州市。两位驾车的深圳警官都非常聪明,他们没有驶 往国际刑警中国国家中心局广东联络处,他们知道叶丽丹的母亲正在中山医科大学 第三附属医院抢救,这时应该让叶警官去看看自己的母亲。他俩不用谁招呼谁,配 合默契地将警车开进了中山医科大学附属第三医院。 停车坪里,两辆警车相继驻足。 “叶警官!医院到了,快去看望你母亲吧!” 驾车的深圳警官催促。 叶丽丹朝其投以感激的目光。 叶正光悄悄向韦若斯打听:‘’叶丽丹的母亲在这家医院治疗?“ 韦若斯点头,如实告知。 叶正光听了非常感动。叶丽丹为了及时解救他,把母亲的安危,女儿的安危都 放到了次要的位置。俗话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丽丹不但不为自己,反而处处 为别人着想,把为别人看得比为自己、为家庭重要。他想到自己的行为,感到无地 自容。他向叶丽丹要求,允许他一起去病房看望她的母亲。 叶丽丹不肯。 叶正光坚持要去。 这时,文克清也要求替他解开手铐,让他进病房去看望岳母。 叶丽丹不肯。 文克清也坚持要去。 叶丽丹火了,解开他左手上的铐子,“咔嚓”一声,铐住了叶正光的右手。 文克清、叶正光被铐在一起,再也无法下车。 叶丽丹跨出警车,双手拢了拢齐耳短发,挺起精神,脸带微笑,雄赳赳,气昂 昂地朝病室走去。 何绍军、韦吉斯、叶阿波紧紧地跟在她身后。 警车上,一双双目光也跟随她的身子前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