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嫁给城里人 我不回家,为了让村里的人看我也不赖,我把一百八十元工资中的一百五十元 寄回家,剩三十块钱买饭票。 大多数姑娘都和我一样生活单调,除了给家里的亲友写写信,除了上班,几乎 没有更有意思的活动。 相比之下,秦琼就比我们洒脱得多了。她把自己白天埋头苦干得来的钱,一到 晚上就送给了厂子旁边的舞厅,这个从小梦想当个舞蹈家的姑娘终于在城里真真切 切地过了一把舞者的瘾。她看起来比我们聪明多了,我们每天晚上都在车间里被蒸 汽熏得不知云里雾里的时候,她总能找到请假的理由。肚子疼、头疼、表叔来了、 同乡的妹妹被打了。我们每天从车间加班回来,她也从舞厅回来了。就连做梦,她 的嘴里都在打着拍子“嘭擦擦。” 当然,当她说家里来了亲人时,第二天总不会忘记给工段长带一些家乡的特产。 有一次,她带给工段长的是一袋葡萄干,小晶就笑她说,这回你家来的是新疆舅舅 吧。 秦琼并没有因谎言被拆穿而恼怒,她笑嘻嘻地说:“人要学聪明些,像你这样 不开窍,几时才能过上更好的生活呢?” 原来秦琼的一位贵州老乡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中,遇到了一位城里小伙子。他们 一见钟情,小伙子并没有因为女孩子是外地人而有所歧视。相反,认识三个月他们 就结了婚。这个女孩子自然从工厂辞了职,安心做起了城里太太。 这个故事激励着秦琼,也激励着我们每一个人,但是真正懂得采取行动的恐怕 只有秦琼了。当然我也有点心动。一次,秦琼要走时,我请秦琼带我去见识见识, 说不定也能有什么奇遇。秦琼满口答应,但要求我必须换一身衣裳,我这时才感觉 到有些地方不是想进就能进得去的。 我狠狠心,将第二个月的工资买了一套衣服,然而秦琼又说,你必须换个发型, 这种土辫子到了舞厅连看都不会有人看,更不会有人请你跳舞。 我咬着牙烫了个大波浪,我想这回可好了,但秦琼接着把眼睛对准了我的脸, 这么土的脸,没有粉饼、没有眼影、没有口红,怎么着还是个老土乡下妹子。 我凑齐了粉饼的钱,对逛舞厅的兴趣也到头了,第三个月我还是把钱全寄回了 家。 但是孜孜不倦的秦琼终于有所收获了,她第一次带到宿舍一个讲常州方言的小 伙子,她对大家介绍说,这是我的男朋友。 我们看到这个小伙子从头到尾眼睛只盯着秦琼看,自始至终都不肯离开。等到 秦琼送他走后,大家就议论起来,直夸秦琼有本事,找了个本地男朋友。 “屁!”没想到秦琼气冲冲地进来了,气不打一处来地说,“刚才他已经坦白 了,他不是什么常州人,也是苏北来打工的,只不过来得早几年,会说几句常州话 以假乱真罢了。” “那又怎么样?你看看他的样子,好喜欢你哦!” “喜欢我的人多了,有什么用,没房子、没户口,我不稀罕。” 不到一星期,秦琼又从舞厅里带回来了第二个男朋友。这个男朋友看上去已经 三十出了头,郑艳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还假模假样地用刚学到的常州话和对方聊 了一句,等这个男人一走,她马上下了结论:这个肯定是正宗的常州人。 秦琼得意洋洋地作了肯定,“我这回可不那么傻了,我查了他的身份证,是正 宗的。他还是大老板呢!” 第二天,整个车间都知道秦琼找了个正宗的常州人。这一下,她好像比任何人 都要自信,连工段长的话也不大听了,晚上不加班时连借口也懒得找了,而且好长 时间不带特产进车间了。这一下,惹恼了工段长——她把秦琼的表现反映给了车间 主任。第二天,车间里贴出了关于整顿车间生产秩序的通报。意思是其他的工人千 万不要无组织无纪律,随意旷工外出,影响生产进度,凡随意不加班外出一次的, 扣除本月奖金,两次以上者将扣除半个月工资。 这可把我们吓坏了,可是找到了靠山的秦琼毫不在乎地收拾起行李,她说,我 才不在乎呢,反正这工作又苦又累,我男朋友会帮我找份好的。 临走的时候,秦琼和我们一一告别,还邀请我们日后到她的新家做客。 和秦琼最要好的阿美忍不住哭出了声,一如几个月前爱萍走时我的表现一样。 所不同的是,阿美说:秦琼姐,你可千万不要忘记我呀!你要记得带我走啊! 不会的,秦琼说,我找到好工作会来找你的,说不定也帮你找份不吃力拿钱多 的工作呢! 阿美在秦琼的承诺中心急如焚地呆了三个星期,有一天她过来对我说,“群姐, 秦琼真不够意思是不是?” 我说,“怎么啦?” “她说了帮我找一份轻松一点的工作,怎么到今天也没来呀?” “说不定她自己还没找到呢?” “不会的,她有城里男朋友,什么事不好办呀!” “那你就等等吧!” 这以后,由于秦琼的离去,再加上阿美和我的家不过百里之遥。我和阿美就成 了好朋友。我们几乎天天步调一致,上班、下班、去食堂打饭。我们的欲望也非常 相近,我们都打死都不回那个穷山沟、也想嫁个城里人,只不过我们的个性天生就 不一样,阿美床上放的是琼瑶的爱情小说,从不寄钱回家。 三个月后的一天夜里,我们等来了秦琼,我们看见的秦琼是一脸伤痕,满身污 泥。一进门就哭了:“狗日的骗了我。” “怎么,他也不是城里人吗?” “呜呜,他早就有了老婆孩子。” 从秦琼断断续续的诉说中,我们得知那个男人的确是个常州人,只不过他既不 是什么公司的老板,也不是单身汉,他的女儿都七八岁了。秦琼辞职后,他又在外 面帮她租了个房子。在秦琼天天吵着要见公婆的情况下,这个玩腻了的男人终于不 耐烦地坦白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哭闹不休的秦琼什么也没有得到,得到的是“再不 滚就宰了你”的威胁和一顿拳脚。秦琼的遭遇给这个服装厂外来女工们以致命的打 击,想靠嫁给城里人摆脱命运的可能性太低了。 “阿美,我们是好朋友,是不是?”秦琼说。 “是的。” “那我在你的床上睡几天,可以吗?” “行是行啊,就怕管理员发现会赶你走。” “我每天来晚点就是了。我会尽快找到工作的,找到了我就搬走。” 秦琼每天中午就出去找工作,一直找到下半夜两三点才回来。她始终说她没找 到好工作,可是没找到工作的她妆化得越来越重,香水抹得越来越浓,包里有香烟, 还买了就连车间主任也没有的BP机。到后来,我们终于明白秦琼做的是三陪小姐。 阿美看见秦琼天天中午出门,夜里才回来,回来了就有钱、口红和水果,而她 自己呢?清清白白地拿几百块薪水,看着看着就不平衡。而且秦琼长得比她丑,不 知不觉,她就和我慢慢生疏起来。到最后,竟也走起了秦琼的路,天天晚上和秦琼 一道出门,早上回来睡觉。秦琼是够朋友的,一如当初教导我进舞厅一样教导起阿 美来,还慷慨地引阿美入门,她教阿美在镜子前化妆,把胸前的肉全露出来,然后 带她上街。 阿美和秦琼出去,第一个出来反对的就是郑艳,郑艳说比起建筑工地的活,这 儿算是轻松的了。 郑艳十九岁就进了我们那里组建的建筑队,每天拌泥浆,和水泥,抬砖搬瓦, 日洒雨淋,冬天冻得脸上裂出缝儿,手和肩膀都又红又紫,那才叫苦呢! 秦琼就指责郑艳死心眼:干那些活不如呆在家里,打死我我也不会干那个。人 活在世上,都是人养的,为什么有的人高高在上,吃香的喝辣的,我们就干这些苦 力? 阿美就是在秦琼这些思想的影响下,走上了秦琼的路,郑艳暗地里劝说她,她 总是说:你们想歪了,我们顶多也就是让客人摸一摸,又不是卖身,钱却没少赚, 比打工强一百倍! 慢慢地阿美回来后脸上的倦意就越来越深,两三个星期之后她就单独外出、单 独回来了,甚至比秦琼回来得还晚。渐渐地,她就几乎不怎么回来过夜。因为打瞌 睡,在车间里经常挨骂了,又因为不服工段长的骂,到后来连一个人的指标都做不 了了,而本来可以做两个人的指标。在一个静静的下午,秦琼和阿美一同离开了服 装厂的集体宿舍。 离开工厂的人几乎天天有。因此秦琼和阿美的离去并没有任何人在意,大家都 照样吃自己的饭、喝自己的水、做自己的活,不会多问一句。工厂每年到了淡季, 即使你不走,工厂也会让你“放假”。当然,外来工放假是没有工资可拿的。另外, 姑娘们也有自己的机会,比如同乡的同乡在别的什么厂,一旦工资比这里高,生活 条件比这里好或者老乡比这里多,大家就会主动辞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