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心革面去报恩(一) 我到这个城市的第四个年头,妇产科主任替我在报纸上敲锣打鼓地宣扬:我有 打工妹的本色,从哪儿来,再回哪儿去,我愿意和我的姐妹同胞们一起,从基层做 起。而我对于年轻的厂长资助我的学费一事也是耿耿于怀,早就想找个报答的机会, 于是我从学校里把被子直接又搬到了服装厂的宿舍。虽然我知道当年资助我的厂长 已经调离,工厂也由原先的国营变成了后来的中日合资。我还是洗心革面去上班, 而且还抓紧时间学了日语。 工厂领导让我到车间实习一年,然后再考虑调到宣传科或质量检验科。 我第一天到车间时,发现仅仅两年多的时间,我工作过的车间除了几位本地的 正式工之外,外来工几乎全都是陌生的面孔。三年前和我一起工作、一起欢笑、一 起幻想的姑娘们回家的回家,嫁人的嫁人,更多的是跳槽进了新的工资高、活儿轻 松的地方。不过即使是新来的,几乎没有人不知道我这个被工厂送去读大学的打工 妹。在我的身上,厂里是做足了文章。 那些年龄都在二十岁左右的姑娘们把我团团围住,一方面用嫉妒的目光看我, 另一方面把我说成是“鸡窝里飞出去的金凤凰”。她们理所当然认为我是可以和车 间主任抗衡的能人。当然车间主任早已不是三年前的那个,厂房也已经全部翻了新, 进车间可不能像当年那样穿鞋子了。电动缝纫机也更新了,可是工厂对待姑娘们的 方式,只会比早先有过之而无不及。姑娘们永远都在重复着一如我们当年的牢骚, 譬如工段长太凶啊,工资太低啊,宿舍里连个电视机都没有啊之类的不满。 我看着这一张张疲倦不堪的脸,想起了自己那些刻骨铭心的岁月。为了让她们 知道我没有忘记自己的本色,我去为大家争取福利。我在回到工厂的第五天就洋洋 洒洒写了二万字的进言书,主要是针对外来工的生活环境过差、工作强度过大、加 班时间过长而待遇又太低等等情况如何改善而制定的。没想到进言书引起了相当大 的麻烦。原来在我念书期间,工厂已经由原来的国营性质变成了中日合资企业。我 并没有资格了解换成合资企业后的经营状况是好是坏,我只知道我们的工资仍然是 那么低,我们的工作量仍然是那么大,姑娘们委屈的泪依然是那么多! 我交给工会主席的进言书很快就到了参与管理的日方经理手中,那是个年过五 十的老太婆,听翻译译出了我的报告后,便让秘书把我叫到了办公室。虽然我学了 将近一年的日语,可是面对那种用歇斯底里的语调发出来的日语,我还是像个白痴 一样愣在那里。 虽然我知道任何单位里温顺的绵羊比有威胁的有思想者要多得多,可是我仍然 在踏进那里的第一步就丧失了利用自己的身份受宠的机会。以至到后来,我父母要 求我给经理赔不是,说说好话,表示改过自新,尽管我也那么做了,可是印在他们 头脑中的永远是我那要求改善工作环境和待遇的报告,甚至我去拍马屁,他们也误 以为我去讨公道。事实上我哪有那样的胆量和魄力啊!那小小的失败就已经让我无 地自容了。我终究不是电影里那外来工的领袖,我最多是个自私而虚荣的姑娘罢了。 我为我的姐妹们做的事也仅限于此,因此只要我去参加厂里的一些什么会,我的姐 妹们就说我已经当了叛徒。 另一方面呢,尽管厂里的某些会议我还是会参加,可是我明显感到来自主席台 上那些戒备的目光。 当然前途彻底的丧失还是由于另外一件事。 由于订单太多,加上到了年关,很多来自四川、湖南、安徽和河南等地的工人 都要回家乡过年。在这一点上,谁也不能阻止我们,工资不能,奖金不能,甚至连 开除都吓不倒我们。因此剩下的人日子就不好过了,最后一个月几乎是天天连续加 班,每天都是到夜里十一点钟。有一个来自苏北的叫陆红的小姑娘终于晕倒在厕所 里。那天晚上九点多钟,我们正在加班,突然二工段的工段长进厕所找陆红,她说 哪有上厕所上了二十分钟的怪事,莫不是掉进厕所里去了。 可是一分钟不到,就见她惊慌地跑出来,说那个女孩果然倒在厕所里。于是整 个车间马上乱了起来,大家全往厕所涌,七手八脚把那个面无血色、不省人事、满 身腥味的女孩子抬出来,办公室里空无一人,车间主任也下班了。我赶紧打了急救 电话。在等待中,大家开始沉不住气了,性子烈的开始发牢骚,胆儿小的开始哭起 来。救护车来后,我和两个修理工匆匆把人送进了医院,临走时请工段长想办法找 到领导要点钱送到医院。等到医生把那个重度昏迷的小姑娘救醒时,就开始催交急 救费,可是我把电话打回工厂,工段长已经下班了。 面对医生的催讨,我束手无策,只好让修理工回去找姐妹们先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