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我离开成都奔西藏去的这一天,一大早又是细雨霏霏。这样的天气很容易使 我想起江南水乡的那些湿漉漉的雨巷。 这些年没少去南方水乡,每去一回,都遇雨。撑着一把伞,独自走在悠长又 寂寥的雨巷,寻常巷陌,傍水人家,享受被雨丝荡涤得纤尘不染的心境,这种情 调只有在南方才寻得到。 这一个要离开的雨天,我的心境却纯净不了。万星的案子不知道会怎么判, 想到这个,我便黯然神伤。阴雨天更给我这种心情蒙上了浓重的黑暗,加重了压 抑感。 在小雨淅沥沥的站台上,我以道别为由给万星的女律师林佰草打了电话,实 际上再次请她同我随时保持着联系,一有万星的情况就尽快通知我。林佰草爽快 地应着,并祝我一路平安。 列车在小雨中悠悠出站。我乘坐的这一软卧包厢里,除了我,那三名分明是 同路人,两男一女。我睡一张下铺,上铺那个男青年正坐在我的铺上,矮矮胖胖 的,满脸横肉,真让人怀疑他是不良青年。这年头,有钱,什么人都敢穿“阿迪”、 “耐克”之类的名牌,不管人长得什么品质。我进包厢以后,他也没有让开的意 思,只顾着与对面的那一男一女胡吹神侃。 我只好先在床铺的一角坐下,从包里拿出一本书来随便翻看着,反正还不太 想睡觉。他们谈笑的声音很大,尤其那时髦女性。我用眼睛的余光注意观察着他 们。那女孩子真是美啊! 完全知识女性的气质,秀丽的面庞,皮肤保养得细腻亮 白,一身波西米亚大花的短西服裙,长发飘曳、优雅、知性,一忽儿妩媚,一忽 儿俏皮,一忽儿沉静,一忽儿热辣,一忽儿做出淑女举止,一忽儿又扮性感女神, 搞得她身旁的那半老男人,一直用欣羡的眼神看着她,一直不舍得把搂在她腰际 的胳臂放下来。 这是几个我不能理解的“新新人类”。那半老男人与那年轻貌美的姑娘,大 概是老牛吃嫩草的婚姻,太没创意。而我旁边这位男青年却喋喋不休地对婚姻性 爱大放厥词,内容是生活在活色生香的圈子里,审美疲劳,产生了和尚式的奇怪 想法。我曾在一篇文章中看到过报道这样一些人,一句“审美疲劳”给无数蠢蠢 欲动的婚姻找到了优美的借口,接着纷纷嚷嚷“婚姻过时了”,不久“性也过时 了”,现在全城只剩下看不起性也不相信婚姻的时髦男女,睥睨着婚姻的城门看 进出风景,吐着烟圈微微冷笑。 接下去他们的谈话,更让我头皮发麻。原来他们正在策划一起对某个人的报 复行动,如何如何把人骗出来,如何如何给以暴扁,如何如何让其把店铺转到他 们名下,再如何如何……越说越恐怖,越说越邪恶。 我听着,越听越气愤。世间固然不乏伪善、世故和虚假,可也没有如此恶毒, 如此大胆在光天化日之下策划着一场犯罪! 我忍无可忍,开始向他们指出这样做 是要负法律责任,是会毁掉自己的。我旁边这个矮胖子瞪着我问:“你是什么人 ? 管得着吗? ”我说,我正是宣传法律知识、维护法律尊严的人,要不要看看证 件。他们立刻不作声了,大概以为遇着了警察。那个半老男人讪笑说:“我们胡 吹,胡说八道,闹着玩儿的,哪里会真那样干? 说说解气。那仇家太嚣张。” 我不再理他们,低头看书。他们也不再放肆,旁边那个矮胖子挺没趣地爬到 上铺去睡觉。我在心里哀叹,这当今世界命案太多! 许多人不是不懂法,但就是 拿别人的性命和自己的性命都不当回事。读许多古书,看许多历史故事的影视剧, 发现占代人没有现代人胆儿大。 古代人大多数是这样干的,恨上一个人,恨得恨进骨髓里面去,就做个小人 儿,权当仇人,夜晚避开人的耳目,悄悄躲在房里拿根针扎扎扎,发泄得挺痛快, 意念是“此人万箭穿心死球啦”。还有人干脆把仇人做成小面人,丢到油锅里炸 炸炸,然后再吃掉“仇人”。现代人可不同了,对谁有仇恨,直接掂上板儿砖去 拍,拎上刀子去捅,甚至开车撞,抱炸药包上人家去祸害……最后换来的是法律 的严厉制裁。这日子好过了,却有些人活得不耐烦。 漫长的旅程中,我始终提高着警惕,防着这三个人。一路上不是睡就是看书, 再就是在睡不着的时候,琢磨如何同九九的儿子谈他的身世,谈他的母亲九九, 谈他的姥爷郭璋,谈他的父亲是谁,以及谈老家里挖出的财宝。我当然不会讲他 的爸爸不知为何人。其它问题都好讲。 不如就给他编织一个美丽的谎言吧。他的爸爸就是战斗英雄刘正信。我原打 算对万星这样说,但是却未能见到她。我只想告诉他们,他们的爸爸是一个值得 他们骄傲的功臣。我还要向他们解释,由于他们的母亲要照顾双目失明又失去双 臂的父亲,才把他们交给没有小孩的人家抚养。我相信,他们姐弟俩都会理解父 母的困境。 长途颠簸,我总算到达格尔木。王小海独守的那个维修点远在青藏高原大陆 的西南门户普兰县境内。普兰是边境小城,因其有众多雪山环绕的缘故,故被称 为天界雪山环绕的中外古商道,又是名扬天下的著名佛教朝圣地。要去那里得乘 汽车。 格尔木后勤某部有几位首长是我从前采访过的熟人,离京前也曾同他们联系 过,所以在我到达这里时,他们已安排好了为我查体,随后跟着去拉萨执行运送 药品的面包车,到拉萨后再换乘别的车去普兰。 休息了一夜,也做了身体各方面的检查,第二天清晨不到五点钟,我便搭上 运送药品的面包车出发了。开车的是位一级士官,姓陈。小陈是四川人,个子不 高,圆圆的一张娃娃脸,好像稚气未脱,活泼而机灵。别看他才二十三岁,是个 老西藏,跑这条运输线有六个年头了,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闭着眼也能跑到拉 萨去。 汽车行驶在宽阔的公路上,前后没有过往车辆,惟有我们的车子在飞驰。小 陈驾车的技术很过硬,加之路况不错,车速到了一百一十迈。就是这样的速度, 两天到达拉萨就算快的了,中途还要夜宿兵站。 高原的风光无比奇特、无比壮丽。以前曾来过这里采访,每天被这里的奇特 风光吸引着,被官兵们的高尚精神感动着,几天下来,精神始终处于亢奋状态, 根本就没有感觉到缺氧头疼。 高原的天空湛蓝湛蓝的,一簇簇一团团的白云仿佛就在头顶之上、伸手可触 似的,清晨薄如蝉翼的雾,浓浓淡淡、缥缈高远,仿佛为每一位来往这里的稀客 成就一片消魂的粲然。 太阳冉冉升起,薄雾一点点地化淡、消逝,眼前整个世界色彩亮丽、无限通 透、浩瀚辽远! 人常说美丽景色如醇酒,许是醉了这天地间,我感觉疾速行驶的 汽车浮起飘下,如行云端,我也任心儿云里云外,柔情缱绻。 车随路转,行过一片碧水,一位身穿鲜艳藏袍的姑娘蹲在水边洗她黑亮柔润 的长发,一边冼一边用梳子梳理,那姿势真是美极啦! 在她身后,是一片开满紫 色花朵的草滩,牛儿、羊儿、马儿们低头徜徉其间,对于我们这辆呼啸闯来的汽 车没有丝毫的惊吓,头也不抬地自顾自享受那份安然闲适。 越走太阳光线越强,风光越加壮丽。看路边被阳光染亮的一树树的金黄、翠 绿、亮红在闪闪烁烁,枝叶在风中跃动。路两旁的绿坡上草地更青翠,处处都涌 动着云层一样的羊群,徐徐自得。 一路上,高原所具有的扑朔迷离的异域风情吸引着我,感动着我,所以几天 路途奔波都丝毫不觉辛苦,不觉乏味。 到了拉萨又换车,这回换了一辆“巡洋舰”,开车的是位二年兵,姓赵。我 心里着急,谢绝了省军区同志留我住几天的盛情,跟上小赵登车出发。 从拉萨西行,经日喀则、萨嘎到达普兰,全程一千四百多公里,也同样需要 晓行夜宿。这一路的风光更加奇峻。从旅游图上看出,普兰县是西藏自治区阿里 地区西南部的边境县,东南接尼泊尔,西南接印度,有着三百多公里长的边境线。 普兰这座边境小城,古往今来因了她的神山圣湖而名闻遐迩,驰名中外,千年香 火旺盛,一批又一批的僧人、佛教徒、游客、文学家、摄影家以及探险者都涌向 这一佛教“朝圣”地区。 越是接近普兰,路越发有些颠簸,有许多地方正在修路。在一处窄路上竟然 拥堵了几十辆大小车辆。大概已堵了不短的时间,前边几辆旅行车上的乘客都下 车在路边自由活动、拍照。小赵说,修路堵车是最急人的,有时可以堵上三五个 小时呢。 小赵把方向盘一打,开到旁边一条黄土路上,说是绕道而行,顺便还可以让 我看看鬼湖。走了大约半小时,路边出现了一座小石山,山间耸立着白色的喇嘛 庙。我们的车沿着山下行进,穿过一堆堆刻满经文的玛尼堆和牛头骨。 鬼湖拉昂措蓝亮亮地横在前方。成群的鸟在湖面上方低翔,翅膀时而划过水 面。湖边尽是不毛沙丘,偶有大片沼泽。湖水沉静,水天一色,碧蓝碧蓝地映着 纳木那尼圣洁的雪峰,云影光波间透射着无限神韵。 越往前行,地貌变化越明显。忽而驮上红色的土山,忽而轧过暗绿色的大丛 大丛毛刺草棵,忽而又蹿上大片的鹅卵石滩……到处是牧场,遍地有牛羊,不断 地有羚羊、野牦牛、山豹、旱獭等野生动物旁若无人地大胆从车前横穿公路。 在一段盘山而下的公路上,红柳白桦密集排列两旁,掩映其中的是道道围着 鹅卵石矮墙的藏居,我们在穿过宁静的藏族村庄。 小赵这时才告诉我,他同王小海通了电话,王小海同他的妻子王美萍此刻正 在普兰县城的一个饭店迎候我。他怕我不习惯在条件简陋的小站上食宿,特意在 县城宾馆给我找了一个房间。 只好先进县城。汽车行至一座山崖,一眼就看到崖底下宽阔而壮观的河流, 山崖中间有许多大大小小的洞窟,大概是古人居住的遗迹。 小赵说这就是恒河的上游孔雀河,在异常干旱的阿里高原,普兰算是最为温 暖湿润的地方,全县呈南粮北牧的特征,而孔雀河沿岸水浇地颇多,主要作物有 青稞、小麦、豌豆、油菜、土豆等。河中鱼产丰富。 孔雀河,这个遥远而美丽的河流,铭刻在无数关于藏地神奇浪漫的文学和影 像中。如今踏上这片边境谷地,才真正领略到了它那脱尽尘埃气的一种清澈秀逸 的意境! 很快驶进了普兰这座依孔雀河山崖而建的边境县城,扑面而来的却是 “国际化”色彩。沿街店铺林立,商贩们繁忙地销售着皮张、羊毛、酥油、青稞 酒以及藏区、印度和尼泊尔的特产。饭店宾馆新建了不少,处处给人全新的感觉。 漫步街头的尼泊尔、印度阔绰的朝圣人,举着摄像机、操着不同语言的海内外观 光客,兴致极高地同商人们讨价还价。街道上还有不少衣衫肮脏、穿梭人群之中 的尼泊尔背夫,他们都是往返于东风桥与“国际市场”贡噶村之间的尼泊尔边民。 在一处藏家风味的宾馆门前,站着一名身材魁梧的军人和一名清秀的年轻女 子,正朝我们的车子迎过来。想必他们就是王小海和王美萍夫妇了。 车停住。下车。王小海眯着一双笑眼,憨憨的笑,纯纯的笑,笑意中有一份 灿然的开朗,上前同我握手。迎着他这张笑脸,我心倏地震惊,这是多么熟悉而 久远未见的笑脸啊! 那分明就是九九在对着我笑! 天哪! 他像极了他的母亲! 心 中无比的欣慰。从他的笑模样中,我一下子就找到了那种内外兼具的热忱,是九 九留给我的印象。他的长相也酷似九九,身材高大,微胖,细眯而喜气充盈的双 眼,阔鼻、厚唇,白净面庞上在两腮处有两块“高原红”,显得更加憨厚可爱, 至真至纯。 他身边的媳妇美萍,也热情地上来拉着我的手,甜甜地笑着,问我一路上有 没有受着高山反应的痛苦折磨。美萍具有胶东大姑娘那种大方美丽,中等个子, 很健美的身段,上身一件双色混织衫游走在黑与白的对比之间,下身一条绿色军 裤,淋漓尽致地挥洒出她独有的特质,返璞归真的清新气息,如露珠般的纯真味 道。只有她那包裹乌黑长发的藏式长纱巾,却燃烧着炽热红色的大胆放纵。 两个可爱的孩子已为我和小赵准备了一桌丰盛的藏家风味菜,拉着我们走进 四面墙壁尽是五颜六色藏传佛教真言,酥油茶飘散着暖暖的香气的饭店大厅。王 小海怕我吃不习惯,我说,经常出外采访,走南闯北,入乡随俗,锤炼得适应性 极强。他们夫妻俩这才放下心。 这顿午餐虽然晚了些,已经下午两点多钟,可我的食欲正是大开之时,举起 筷子便全身心地投入,吃了个痛快淋漓。饭后,小海要领我去房间休息,我坚持 不住宾馆,去站上跟他们一起住几日。他们说那是个曾经的小兵站,很简陋。我 说我喜欢住一住这样的兵站,虽简单却温馨。看我执意这样做,他们只好把小赵 安排到房间休息,之后,他就继续驾车去别的单位办事。 小海说维修站离县城十几里路,不远,就是路难走一点,要经过一段荒凉的 山崖窄路才能到达。 我们开始步行,小海替我扛着皮箱,美萍为我提着包,我们三人开始离开县 城。 迎面孔雀河像一条迎风飘舞的哈达,围绕着小城边蜿蜒舞过。下午的阳光很 强烈,走在孔雀河谷向四周遥望,峻峭的雪峰好似披拂着金红色的迦沙。雪峰下 那些风化的砾石和黄沙所形成的堆积层,起伏有序,沟壑纵横。望不断的大片绿 叶树林恰似翡翠般镶嵌在坦荡的孔雀河谷。远近错落有致的村庄,人畜流动,村 外草场上,赶着牛羊的牧童和转经的老人从容走着,牛羊散开悠然自得地吃草, 这美景使人仿佛身处传说中的香格里拉。 小海指着远处荒凉山崖间散落的几座小屋,说他们的维修站就在那些零星兵 站之中。我们朝着那里走去。路上遇到了许多行人,他们每个人都认识小海,都 同他打招呼,那种亲人般热络的感情,在大城市里面是久违了。 在穿过一个藏民居住区时,老远就闻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股奶香和青稞酒香 的味道。每走过一家门口,只要有藏族兄弟姐妹和老人们在鹅卵石的围墙里面看 到他们,都热情地向小海招手,用藏族语言说着什么。小海总是客气而礼貌地也 用藏语同他们打着招呼,笑脸绽放成一朵深红色的荷花,真像他的母亲九九。 我对身边的美萍说,小海总是这样笑呵呵的吧。美萍告诉我,他一天到晚都 是笑,喜欢帮助每一家藏民解决些难题儿。说着自己热心肠的丈夫,美萍的口气 是那么的自豪。她说小海几乎包揽了这一带所有居民家中的电器维修,还学会一 些兽医技术,谁家的牛羊得了病、生产时遇到难产,老百姓都跑过来喊他去帮忙。 小海他还创造过一个奇迹呢,前年冬天他在最寒冷的傍晚去查故障,在雪山脚下 发现了一个快要分娩的藏族妇女,他赶紧脱下大衣把她包起来,用半瓶古井贡白 酒把剪子消了毒,顺利地让那个产妇生下了个胖男孩儿,事后男孩儿的父亲一定 要让他给孩子起名字,当干爹呢。美萍还说,小海是典型的以助人为最大快乐的 人,整天乐呵呵,不过他也有笑不出来的时候。他曾经三次在夜间排障时摔成重 伤,两次受到野兽的袭击险些丧命,被暴风雪冻伤更是不计其数。 美萍还数落小海缺心眼儿。这让我十分吃惊。难道这也遗传? 小海本来可以 留机关学司机,却坚决要求到最边远的艰苦小站来工作,一干就是十几年。 一路聊着,小海一路跟人亲热着,傍晚前我们到达了小站。这是一个不足一 千平方米的营房院落,灰白色墙壁红瓦屋顶绿色木门窗,门前三级水泥台阶犹如 多年不见的老熟人,那木门窗和绿油漆飘逸出的丝丝缕缕的气味,都是能够触动 我对儿时的营居以及70年代初新兵连营房记忆的一种老香气。 房子有十几间,光储存器材的仓库就占了九间,剩余三间,一间是夫妻俩的 卧室,一间是办公间,最后一问是伙房。伙房里的锅巨大,那是预备施工或大修 期间兵力增加时所需。锅灶旁就是一条能供十几个人就餐的长桌子,擦得干干净 净,上面光溜溜没摆任何东西。 旁边是他们的卧室,一张双人木床,一张三屉桌,一个两扇门的旧木柜是他 们全部的家具。三屉桌上摆着一台21英寸小电视,两幅镶着他们幸福美丽合影的 相框一左一右,电视机上面有一精致的藏风情花壶,壶口插着一把蓝亮蓝亮的不 知名野花。我的眼睛一亮,这种野花我太熟悉啦! 虽然叫不出它的名字,但在姥 爷家那个小山村附近的山坡上到处可见这种盛开的野花,一片一片地蔓延得无边 无际。九九最喜欢采来拿回家插入花瓶中的就是这种花! 看我对这把野花挺感兴 趣,美萍就告诉我,这是小海从小就喜欢的花。我心头一颤,小海也最喜欢这种 花! 美萍给花壶里加了一点水,告诉我说,这花是小海在菜地边上种出来的。他 从老家带回来的花籽,真的在藏地生长开花。每年每年小海都把花籽精心采集起 来,留待来年再种。他让胶东半岛的美丽山花在这雪山连绵的边境之地绚烂开放。 好多当地的藏族群众都喜欢这种花。小海就把花籽分送给大家,所以孔雀河畔有 不少藏居院落里都烂漫着此种野花。它的适应性和生命力极强。 我跟美萍边聊边参观他们的家,小海就站在门边,看着我们沉静地笑。他的 笑容纯净得如他母亲。十几年的独自执勤,风霜雨雪,把所有艰难困苦都自己扛。 每天的劳累奔波,他的笑容怎么还能如此纯净。一个人只有当生命有了热情,脸 上才会绽放出这种纯净的笑容。 他们的生活显然很简单,也辛苦,但却十分温馨,十分美满,就像这朴素的 壶中野花。 正想一起坐下来喝茶,忽然有一中年藏胞闯入,急慌慌,一阵呜里哇啦加比 划,小海立刻晃动着铁塔样的身体跟他走了。 美萍一脸的无奈,却也没怎么怪他。 “是旁边住的几家藏胞有人打起来了,有人拔刀拼命。这不,人家过来叫他 去平息呢。小海呀,在这里工作十几年,同附近的藏民分不开啦。光给人家大修 小闹的就够忙乎儿,还管拉架劝架,医治牲畜,送人上医院……反正什么都管。 小海就是好心眼,人又实在又厚道,人们有了困难都愿喊他。我们俩人花他一个 人的工资,还要寄一大半回去给他妈买中药,还想攒点钱,我们都是快三十岁的 人了,穷得不敢要孩子,可他还把我们仅有的一点点钱拿去帮助那些藏民。有时 离领工资还有半个月的时候,我们就身无分文了,只好每天用酥油拌饭吃,我也 到附近找点帮工活儿干,挣点贴补。” 我对美萍说,你们的苦日子就要结束了。她睁大眼睛莫名其妙地望着我。我 想等小海平息“战争”回来以后,就同他们谈正事了。 这个善良而热情的小海着实令我喜欢。他简直是这个地方的重要人物。他独 自肩负着繁重的国防任务,与当地老百姓结下了鱼和水的生命缘。他简直充当了 这一带派出所的片儿警、房管所的维修工、兽医站的兽医等等角色,热心地为藏 族同胞排忧解难。 美萍递给我一杯茶和一条湿毛巾,叫我先歇歇,她准备为我做一顿胶东老家 的打卤手擀面。她麻利地系上小围裙,欢欢喜喜地盛面、揉面。他们这里很少有 客人来,尤其是家乡人,恐怕仅我一个人造访。 他们真的打心里往外欢喜。我想,待会儿,晚饭后吧,当他们知道我给他们 带来的喜讯使他们从清贫一兵一步迈入百万富翁的行列,还不得乐晕! 喝了几口 茶,浓香沁至心脾,是上好的当地土茶。不觉旅途疲劳,十分欣赏他们这虽简朴 却清静的生活环境。迈出屋门,踱到前院,看到一辆七八十年代的军绿摩托车, 多处漆皮斑驳,车头有大片脱色,但整个车身擦得干干净净,连车轮胎也纤尘不 染,静然地立在绿帆布的车篷下。摩托车的旁边还停放着一辆看上去经过多次整 修的二八飞鸽自行车。它们虽然年代已久,却依然可以雄赳赳气昂昂地驮着我们 的战士飞越高原上的重重山水,可谓功勋战车。 藏地傍晚的阳光也灿烂得如门德尔松《春之歌》的旋律,光线让小院中的几 棵小树青翠得简直炫目。 一排华美的小树直把我引向后院。嗬! 这里竟是一个分门别类的饲养场。先 是树条扎得一圈篱笆,里面徜徉着十几只肥硕的大母鸡,完全的雌性世界,无一 位雄性公民。母鸡们摇摆着很资本的壮屁股,展示着个个都是产蛋高手的骄傲。 再往里去,木栅栏里拴着两只奶羊,雪白雪白的细软长毛在阳光下熠熠闪亮, 神情傲慢旁若无人。 最里边靠砖墙根儿,一半是猪圈,另一半是块绿油油的菜地。菜地边上码着 用土掺和着的猪粪,尚未施到地里边去。一公一母两头大肥猪,吃饱了正在草棚 下的阴凉处眯眼卧着。我走近去看它们时,它们立刻受惊地起立,一齐挤到角落 里,以一种既警惕又仇视的目光瞪视着我。正在我思量如何消除它们的敌意时, 我的手机响了。《西班牙斗牛士》的音乐铃声更惊扰了猪们,一窝疯地在圈中乱 窜。 我按下接听键。是万星的律师林佰草打来的电话。 我的心倏然收紧.莫名其妙生出几分恐惧,四周空无一人,只有我独自一人 对着砖墙形影相吊,孤独感紧张感渐渐袭来。 一定是万星的案情有什么消息了。是凶是吉? 大概凶多吉少,毕竟打死人 了。 “喂……”由于紧张,我接电话的声音既低且颤抖,对方听起来肯定会觉得 有蚊蝇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