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还好,是西风。”那边手电光一闪,有人走过来。是匡老。 她迎上去大声说:“您还没休息吗?” “睡不着啊。”老人叹着气,脸一动不动对着江面,像座黑色的石雕。匡老在 这种情况下也快挺不住了。谁都不知道接下来将会出现什么局面。 “是啊,不是东北风,您说过,江堤最怕起这种风。” 匡老大声说:“你在奉承我啊,小陈。” 她脸上像是抽了一下,辣辣地发热。其实江堤怕刮东北风,这是基本常识,本 地农谚里都有。本来她是想向匡老诉诉苦,缓解一下自己的心情,可嘴一张却来了 这么一句。那时,人的神经都已经快崩断了。 就在这时,轰地一声,上游传来了巨大的声响。好像就在脚底下似的,整个大 堤都颤起来。两个人都被冲击波推了一把,拔脚就往指挥部跑。电话拨了无数,半 天才有消息传来,原来是县里的外滩圩,全线崩溃。十万亩良田,还有到手的粮食, 转眼间无影无踪。安扬几天前的预言全部兑现了。 那还有什么话说呢?全部按安扬的要求去做,拼死保住大堤。 指挥部决定,由安扬同志代理柳林铺镇镇长职务。 匡老第二天就回市里去了。她知道,这是匡老表示的一种态度。她破坏了一种 既定的秩序,而秩序的制定者肯定是不高兴的。但没有办法,她总不能为了让匡老 满意而不顾大堤安危吧? 安扬也确实能干,给她争回了面子。在县里安扬就有个外号叫安疯子。安疯子 恰巧就是柳林铺的人,一上任就把三间祖屋给扒了。他能这样干,谁还敢说不?毕 竟灾情如军情,谁也不敢拿军情当儿戏,跟市委叫板。两天以后,分洪成功。四天 以后,交通恢复。铁路线就这么给保住了。 其实从小学到大学,她做过的最高级别的干部也就是少先队的中队副,只有两 道杠,还是个副的。她根本不知道当个头儿该干些什么。她所有的优势就是会读书, 从小学到大学她的成绩一直是第一,这样人家就不得不让她当干部,不得不让她入 党,因为没有她似乎就不能说明这个组织是优秀的。不管是什么书,只要她看过一 遍就记住了,这没有办法,读书的脑瓜子是爹妈给的。在大学里,别人为记英文单 词的痛苦她一直无法理解,因为她轻而易举就过了六级。 但她确实没想到做官会有这么难。她一直承认自己的头脑属于那种再现型的, 缺少想象力。这方面默生最了解了。她和默生结婚那天,默生打电话说晚上有手术, 让她先把被子买回来。于是她就买了一床被子。默生回家一看,说,只有被子吗? 她说不是你让我买的吗?默生说,你呀你呀你呀……你知道什么叫婚床吗?你太缺 少想象力了。 当然,家务事是难不住人的,没过几天什么烧啊炒啊洗啊的就都不在话下了。 然而官场却没有这么简单。秘书长说起来也是个管家,可这个家比那个家难管 一万倍。你得察言观色,你得揣摩各种人的心理,你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牵扯到 方方面面。比如“请处理”与“请调查处理”、“请酌情处理”、“请按章处理” 就大相径庭,后面牵动着各种利益,稍不留神就得罪了一批人。中国的文官制度已 经有了几千年,在他们设计官场阴谋的年代,欧洲大部分人还在啃坚果呢。 按规定防汛抗洪是没有报酬的,劳动是尽义务的。谁要是提出这个问题那就不 仅仅是违反规定,而且也说明这个干部的思想境界有缺陷。可是安扬刚到柳林铺就 要求给参加分洪劳动的民工开二百个人的工资。与全市的经济命脉相比,这二百人 的工资算得了什么?所以她当时就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