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可文件转了一圈又回来了。秘书黄幼安拿着发文签,递给她时脸上一本正经, 可她还是捕捉到这个人眼睛后面分明是在笑。拿过来一看,各位副总指挥一律在自 己名下画了问号。更绝的是,文件下方被人画了个钢笔圆圈,圆圈里写着:市防汛 总指挥部。 她问,“这是什么意思?” 黄秘书说,“领导画的公章呗。” “我问他画公章是什么意思?” “领导画的,总是有道理的。” 她问:“你说说,咱们该怎么办?”她强调了“咱们”。 黄秘书说,“我按领导的意思办。” 她说,“我是问你个人的意见。” “我能有什么意见呀?”好像他是个无辜的受难者,两手一摊,一副任人摆布 的架势。后来被逼得没办法,又说,“如果把工资改成补助,可能就好一些。这样 可以安排在灾民救济款中解决。” 她苦笑,“那就改补助吧。” 其实这是不一样的。工资是国家对民工劳动价值的肯定,而救济补助不过是一 种照顾。这在精神层面是两样的。她想安扬可能就是这个意思。可是碰上这些人, 你也只有绕着走。 黄幼安是个油里油气的老秘书,本科毕业,年龄比她还大两岁。后来混熟了, 他也道出不少机关里的处世秘诀。比方有的秘书给领导写讲话稿,总是在第一页留 下两个特别明显的错别字。开始她不理解,后来时间长了就问,干吗要故意写错别 字?黄幼安闷闷地答:“领导的高明体现在哪儿呢?如果没有错别字,那么稿子肯 定要‘推敲推敲’,还不如改错别字来得省事。让领导也过把瘾呗。” 这不过是个公开的秘密,是秘书糊弄领导的无数办法中的一种。当时她是何等 惊讶,一个掌管全局的领导干部,在这些细枝末节上能获得多少满足呢?这种雕虫 小技又有什么价值呢?可后来仔细想想也觉得有趣,其实在中国当个官也很可怜, 他们的自尊心是需要被下级宠着的。因为没有竞选,所以就没有相应的客观标准, 当然也就不会产生相应的自信和优雅。 黄幼安就是对她最不服气的下级之一,经常在背后说些怪话来暴露她的幼稚和 对官场的无知。见到她来了,就哈哈大笑,似乎是开了一个男性玩笑,妇女不宜。 其实她心里有数,他们议论的正是自己。要对付这样的人并不困难,只需几次公开 打击就足够了,可她不想这么干。很明显,那些敢于公开表示轻蔑的人其实没有什 么野心,他们只不过是有些心理不平衡罢了。真正危险的恰恰是那些当面恭维却在 背后下绊子的人,因为他们还心存指望。 有一次黄幼安被她抓住了小辫子,他把批给一个单位的30立方优质木材指标扣 下了,想让对方给他亲戚调换两立方木材,说是好木材用在大堤上可惜了。她把黄 幼安找来说,“这次我给你圆过去了,下不为例。”黄幼安脸都吓黄了,因为按指 挥部的“八不准”规定,给他个行政拘留都算是客气的。 就是这个黄幼安,后来成了自己人,不断提醒她注意匡老的态度。因为在他看 来,匡老的态度决定她的一切,“防洪抗灾不过是个具体工作,屁都不算!” 可是匡老的态度从哪里来?难道不是从这些具体工作中考查出来的吗? 事实上她和匡老在看问题的角度上很多方面都不合拍。比如对羊石矶一带的群 众拆迁,她亲眼看见群众是如何反感。一个老头用铁链把自己锁在门框上以示决心, 而镇政府居然要把大门拆下来抬着他走。老头哭诉说,他苦了一辈子就苦了这几间 房,他死也要死在这里,好让儿子回家时能找到这堆砖瓦。后来一了解才知道,羊 石矶这一带地势高,水根本不可能淹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