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她让办公室发紧急通知,她要召开市长办公会议并要求所有的新闻单位现场报 道。秘书稍一迟疑,她便厉声喝道:“你不想干了?”其实她没有权力辞退干部, 可她的气势很吓人。 然后她又亲自打电话给电视台台长,让他对扩建办公楼的报告再补充一个预算 来,而且不必小里小气,要有发展眼光,同时顺便告诉他今天的会议很重要。台长 大喜过望,连声说好的好的好的。 当晚电视的特别节目里播出了她愤怒的讲话。观众们看见一个秘书企图替她撑 伞遮雨,被她一掌推开。政府大院里站满了部委办局的头儿,听任她用鞭子一样的 刻薄话恣意抽打。这回,谁也没敢笑。大雨水龙似的淋顶而下,和着她满腔的激愤, 或许还有她酣畅淋漓的热泪。她就要这些人看看,究竟谁比谁更加可笑。 直到这一刻她才明白,她和所有夺取权力的人一样,第一脚总是要沾一些烂污 泥的,不可能让你干干净净地出席晚宴。这需要灵感需要素材需要一个众里寻它千 百度的缺口。揭露这样的阴暗面无伤大雅但极易成功。尽管有些滑稽,但是必不可 少。 是的,她感觉到成功了。后来大家说她发起脾气来真是好看极了,柳眉倒竖杏 眼圆睁。她的普通话也好听极了,幅度不大频率极快。也许真是这样。 “我要求城建局长、财政局长明天一早到我的办公室来,要么带上预算方案, 要么带着你们的辞职报告。当着全市老百姓的面,我要求政府全体工作人员都记住 这次教训,人民政府对人民的事业敷衍塞责,人民有权请他走开!” 这场大雨抽打了他们三天,刚一放晴全市的公共厕所都出现了新砌的砖瓦。常 委们副市长们在她凌厉的攻势下瞠目结舌,而那两位书记,则像是慈祥的父亲,被 纠缠不清的小孩子抽了耳光以后还能哈哈大笑。也许他们认为这不过是女人对虚荣 心的一次满足而已。不管怎么说,她是干对了。报纸电台足足讨论了半个月,那些 傻乎乎的读者们不知有多可爱。起初市委组织部还想顽抗,认为这不符合干部管理 程序,市长不可以信口开河要求干部辞职,说什么全市的机构改革刚刚结束。 她立即予以反击:“在改革的实践面前,这才刚刚开始。一切都刚刚开始,谁 也不能例外!” 权力是什么?权力就是一只需要不断击打的皮球。这只欠揍的皮球只有挨打时 才能爆发出十倍的威力。这是政治不等式中真正的解。 现在,她站在立交桥上,她觉得这也是她人生的又一座立交桥。是的,又该到 选择方向的时候了。要么勇往直前决不拐弯,要么画一个圆圈又倒回头去。 猛一回首,她看见身后的街灯在远处连成一道长弧,渐渐垂落进黑暗里。人生 如斯,无论怎样的辉煌总有尽头,你所做的一切只不过尽量延长这个过程罢了。这 个发现令她有些沮丧,也有些感动。 她平静下来。 她去了匡老家。 “是这样的,匡老,”她侧过身把半个屁股悬在空中悲切地大声说:“有人说 市政府是您的自留地呢,真把我气死了。不就是有些事情我拿不准才来请教的吗? 其实我来的也不多啊?” 匡老鹤发皓齿,泪囊与腮囊一直瘪着,颤抖良久。“你怕死啦?”声音比她的 还大一倍。如今他已经是个彻底的退休老人了,耳朵也背了,生怕别人听不见。 但匡老是个真正的英雄。这座城市在他死后恐怕也很难摆脱他的阴影。这就好 像毛主席说过的一段话:若干年以后,右派会用我的话来打倒左派,左派也会用我 的话来打倒右派。说得真棒。匡老也是这样的,不管你李明阳怎么折腾,最终还是 跳不出他的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