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泽溏镇是位于青源市以南二百多公里的一个小镇,开车也就两个多小时,一 条笔直的高速公路,两边是郁郁葱葱的树木和一望无际的秧田,出了高速公路, 向前不到十几里路就到了泽溏镇。 泽溏镇是一个极小的小镇,方圆不过百里,人口不过几万,应了人们流传的 那句话,“一条马路一座楼,一个警察把两头,一个公园,一个猴。”当然这有 些夸张,如果说20年前,泽溏镇还就是这个样子,但现在不同了,虽然泽溏镇远 没有青源市那样繁荣,那样现代,但人们也安居乐业,丰衣足食。 泽溏村是距泽溏镇最近的一个村子,只有十几里路程,过了泽溏镇马路变窄 了,道路两边是一片片杂树林,一座座类似小作坊似的建筑物,还有一处处不规 则的房屋。这一带全是田地,种植水稻和蔬菜,小河里散游着鸭子、鹅,别有一 般田园风光。 正是夏季,骄阳似火,热气腾腾,即便在车厢里开着空调,但火辣辣的太阳 从前挡风玻璃直射进来,像一个小火炉,烘烤在身体上,烧得难耐。 康泰和小周经过两个多小时的路程,到了泽溏村,小周不愧是活地图,他熟 门熟路地抄了一条小路,大大缩短了路途,汽车开上一条未经铺设的碎石子路, 汽车开始颠簸,小周说:“康探长,注意别碰到头。” 康泰握着汽车扶手,擦拭了一下额上的汗水:“我以为乡村要比城里凉快呢, 没想到也这么热。”他看着车窗外火辣辣的太阳说。 小周说:“康探,你坐在后座位上吧,那里太阳晒不到,会凉快一些。” 康泰用手挡在额头上,遮住直射到脸上的太阳说:“算了吧,你在前面开车, 又累又晒,我坐在后面于心不忍,我还是在前面和你同甘共苦吧。” 小周笑了说:“这地方就是比你们京安市热,我们都习惯了,也就不觉得了。” 康泰说:“这么热,幸好没让刘柳和咱们一起来。” “其实她要来了也挺好的。”小周说。 “有什么好的?”康泰白了小周一眼。 “就不寂寞了,”小周拉着长声说,同时笑着瞟了康泰一眼,“你们俩人一 路逗嘴,跟说相声似的,多好玩呀!” 康泰和小周很快就到了泽溏村,一点冤枉路也没走,泽溏村不大,村中央有 一条小河,村南有一片小树林,绿荫正浓,穿过起伏连绵的田地,农舍错落其中, 在高耸茂密的树林旁有一片秧田,但田野里看不见耕种的人,虽然是田园风光, 牧歌情调,却显现出荒疏。 康泰和小周找到村长说明来意,便谢绝了村长的带路,自己去找孙福贵的媳 妇,离开村落的大道,沿着小河边,路面崎岖不平,越往村外走,跟道路平行的 河流渐渐狭小,变成了一条溪流,大道也变成了一条狭窄的乡间小道,宛如一条 游动的白蛇。 康泰二人沿着干燥小道走进凹地,孙福贵家就住在树林旁的一块凹地里,葱 绿的树林茂密葱葱,淹没了一片片无法开成田地的陡坡。 这是一座不大的小院落,被树林掩盖着,走进院子顿时感到凉爽宜人,院子 里放着木头桌子和小方凳,一缕淡淡的青烟从屋顶袅袅升起,几只小鸡在院子里 觅食,旁边一只猫儿正在打盹,像是在睡觉,一只黑狗趴在地上,可能是由于太 热,把舌头伸出口外,呼呼地喘着气,猫狗向来是冤家,在这里倒是一派和平共 处的景象。 院落里突然来了不速之客,惊动了那些悠闲自得的小动物,小鸡拍打着翅膀 匆匆逃走,猫儿把眼睛睁开一条缝,黑狗两眼直盯盯地望着来客,汪汪地叫了两 声。 “有人吗?有人吗?”小周喊了两声,院子里静悄悄的没人答应。 康泰走上台阶,跨进屋里,这是两间土房,里面黑洞洞的,他们刚刚看过明 亮的田野,眼睛一时不能适应,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过了好一会儿,才看清屋 里的状况。 屋里十分零乱,桌子上摆放着还没有清洗的碗筷,两把椅子,一把椅子的椅 腿折了,歪在一边,屋顶上吊着一个竹篮,外间屋靠墙处有一个灶台,灶堂里几 根木材正在劈劈啪啪地燃烧,淡淡的青烟从灶堂里飘出来,仅靠屋角摆着一台款 式老旧的彩色电视机,和屋里的摆设极不协调。 屋里空无一人,小周用夹杂着当地口音的普通话又大声朝里面屋喊道:“有 人吗?有没有人?” 喊过几声之后,才听见里面有人答应,只见一个女人一边用围裙擦着手,一 边从里面走出来:“你们找谁?” “你在家,我们以为家里没人呢。”小周说。 “对不起,我在后面洗衣服呢。”女人用手拢了拢蓬乱的头发,朝他们望去, 当她看清楚是两个陌生男人时,不禁微微一愣:“你们是哪里的?是找我吗?” 女人问。 康泰侧过眼睛打量着眼前这个女人,也就是死者孙福贵的老婆,她散乱着头 发,脸上没有涂抹脂粉,由于长年累月从事农业劳动,双手十分粗糙,乍一看, 是一副饱经风霜的老态,好像已经五十多岁了,也许实际年龄要比她的外貌年轻 许多。 “您是孙福贵的——”小周迟疑了一下,不知道怎么称呼好,最后还是采用 了最正轨的称呼,“妻子?” “是!”女人点点头。 “突然来打搅您,实在抱歉,关于您丈夫到青源市去打工,我们想调查一些 情况。”小周看了一眼康泰,又迟缓地说,“我们是青源市公安局的。” “公安局?青源市?”女人机械地重复了一句。 “您丈夫到青源去打工您知道吗?”小周问。 “知道。” “去了多长时间?” “他怎么了?出事了?”女人没有回答小周的问话,而是反问,两眼盯着小 周,一副担忧的样子。 “噢!我们只是调查一下您丈夫到外边打工有多长时间了?”小周又看了一 眼康泰,那意思是在征求自己这样问讯是否可以? 康泰默默地点点头,示意他继续问下去。 “他走了有几个月了?” “五个月。”女人说,用粗糙的手擦拭了一下干涩的脸颊。 “他是第一次到外边打工吗?” “不是。” “他经常出去打工吗?” “是的。” “出去过几次?” 女人想了想:“三次。” “他每次都是自己去吗?”小周一边问一边在笔记本上做着记录。 “不。” “和别人搭伴去?” “是的。”女人回答的很简单,每次都是三两个字,好像很吝啬自己语言似 的。 小周转头看了一眼康泰,他想笑,但忍住了,他换了个站立的姿势继续问: “他这次打工是和谁去的。” 女人想了想,用手指挠了挠头发:“有李家的李栓子,还有杨有财。” “就他们三个人?” “是,三个人。” 小周向康泰递了一个眼神,那意思:“没错,就是这三个人。”他又继续问 女人说:“他们这几天回来了吗?”小周观察着女人脸上的变化,这个问题很重 要,那两个人是否在杀害了孙福贵之后,跑回老家来。 “他们回来了吗?他们从城里回来了?”女人反而询问起小周来,她挑起眉 毛,脸上快速闪过一丝希望之光。 “我是在问你,李栓子和杨有财这两天回家来了吗?” 女人脸上的光熄灭了,她垂下头声音极小地说:“不知道,他们两家住在村 里,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回来了。”女人抬起头,眼睛里又充满期望地说,“如 果回来,他们三个人应该一起回来,他们是一起走的,又在一个地方打工,应该 一起回来才对。” “你知道他们在一起打工?” “是!他们每次都是在一起,怎么了?是不是他爸出事了?”女人盯着小周 的面孔,看来她已经产生了某种不祥的预感。 “噢——”小周犹豫了一下,“请看看这些照片。”小周有些担心地把照片 递给女人,照片是经过修复的,看上去就像睡觉了一样。 女人接过照片,犹豫了片刻,才正眼去看,半晌,女人在恐惧中叫道:“这 是我丈夫,没错!”她惊慌地说,“他怎么了?”她惊慌失措,脸变了颜色,抬 头看了看小周,又看向康泰,眼睛里闪着一种警惕和恐惧。 “太太——”康泰不知道应该管面前这个分辨不出年龄的女人称呼什么,还 是按照城市的习惯,脱口称她为太太,但马上又感觉不妥,他迟疑了一下,索性 什么都不称呼,“您请冷静一点,请再看看这几张照片。”康泰从口袋里又取出 几张照片递到女人手里。 那是几张孙福贵遇难之后从不同角度拍摄下来的照片,因为修整过的照片不 能作为证明死者身份的依据,所以只能采取出示被害人真实相片的这样手段,才 能起到决定性的证明作用。其实,康泰在来之前,他精心挑选了几张不那么惨不 忍睹的照片,不过,尽管如此还是让人一眼就能够看出那是个死人,而且是被人 杀害的。 此时康泰把相片递到女人手里,仿佛有些冷酷无情,似乎要给人以致命的打 击似的,其实此刻他也很为难。 女人拿过照片,定眼看了看,顿时脸色煞白,嘴唇颤抖起来:“啊!这是— —这是怎么回事?他——他怎么了?”她从哆嗦的嘴唇里挤出断断续续的几句话, 女人凝视照片的眼睛湿润了,脸颊上流出一道泪痕,把她那干涩的皮肤冲湿了。 康泰以为她会嚎啕大哭,像电影里那些农村妇女那样,坐在地上,一边哭一 边拍打着大腿,嘴里不停地唠叨着一些话,可是出人意料,女人没有放声大哭, 而是站在那里默默地抽泣,她背冲着他们,面朝着里间的土屋,使人感到作为遗 孀的深切的悲哀和凄惨。是啊!对于农村女人而言,没有了男人如同天塌下,男 人,房屋,和土地对于她们一样重要,而无疑康泰给她带来了一个致命的噩耗。 一阵孩子的啼哭声从里面的黑屋里传出来,女人的身体倏然抖动了一下,她 撩起围裙拧了拧鼻子,孩子的哭声使她从怅然若失的状态中苏醒过来,她急忙擦 拭着泪水,转身进到里屋。 一会儿,可能是女人把孩子哄好了,孩子的哭声停止了,女人又从里屋走出 来,眼睛已经哭得通红,但神色镇定了一些,头发似乎也稍稍梳理了一下,看样 子是一个坚强的女人,最起码没有因为遇到这样的噩耗而完全乱了阵脚。 女人低着头擦拭着泪水说:“对不起!孩子哭了,我哄哄她。” 此时,康泰反而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有些难以启齿,他清了清嗓子:“对不 起!我们给您带来一个坏消息。”康泰知道从工作角度来讲,还有许多问题要问, 但这些问题对于一个刚刚失去丈夫的女人来讲似乎有些不近人情,可是为了将凶 手早日缉拿归案,康泰只好硬下心肠来继续询问下去。 “你丈夫近来给你来过信吗?或者打过电话?” “没有来过信,他是不会写信的。”女人哽咽地说。 “那你们怎么联系。”康泰下意识地扫视了一眼破屋子,他知道这里不可能 有电话。 “打电话。” “他把电话打到哪里?” “村东头,一个杂货店,那里有公用电话,他把电话打到那里。” “噢!”康泰点点头。 “但他也不常打,没有什么事,他不会打,因为要花钱。” “他寄回过钱吗?”康泰突然问。 “是,前几天他往家里寄了600 块钱。”提到钱,女人又泣不成声。 “是嘛,他往家里寄过钱。”康泰挑了一下眉毛,和小周对视了一眼,工地 的民工曾经反应他们向家里寄过钱,看来信息属实。 “你知道另外两个人也往家里寄过钱吗?”小周问。 女人用围裙挤了挤鼻子:“我听杨有财老婆说,她男人也给她寄钱回来了, 他们几个人都挺顾家,不是那种在外边乱来的男人。警察同志,到底是谁对我丈 夫下这样的毒手。”女人的感情又激动起来,她那尽量克制的声音又颤抖起来, 失去丈夫的悲哀又涌上她的心头。 “关于这一点,我们正想问你,你丈夫有什么仇人吗?”康泰问。 “我丈夫是一个老实人,不会和别人结怨记仇,甚至都没有和别人吵过架, 在村子里的人缘也好,绝对不会和什么人结仇到要杀他的地步。” “和你丈夫一起出去打工的李栓子,杨有财,他们三个人的关系怎么样?” “他们从小在一起,小学,初中又是同学,是一起玩大的,从来没有打过架。” “看来关系是很好了。”康泰抱住双臂说,“他——你丈夫——”康泰迟疑 了一下,看着女人干涩,毫无光彩的脸,“他有没有女人?” 女人似乎没有马上理解康泰话的含义,过了一会儿,好像醒悟过来,微微地 摇摇头说:“不能想象他有别的女人,结婚十几年了,他从不拈花惹草。”看来 她对自己丈夫的忠贞一点也不怀疑。 “不过,长期在外边打工,会不会耐不住寂寞,在外边有了别的女人?” “他决不会做这种事,那是你们城里男人才干的事。”女人正言历色地打断 了康泰的话,这是她作为妻子的一种自信。女人抬起眼睛环视了一下破旧的屋子, “再说了,他也没有钱,他这次到外边挣钱,就是要修这破房子的,他不会把用 血汗换来的钱花在别的女人身上。” 康泰和小周相互对视了一眼,房间里陷入了沉默。 康泰和小周从孙福贵家出来,虽然办案多年,但他们的心情仍然沉重,女人 的抽泣,孩子的哭声,使他们知道这个家庭崩溃了,尤其对农家而言,如果有一 个男人在,即使他挣钱不多,即使他有多少陋习,但那仍然是一个完整的家。 康泰按照计划,直接去了李栓子和杨有财的家,他们两家居住得很近,在村 子的东头,不像孙福贵家住在村外的边缘,两家和孙福贵的家境不相上下,一样 也很穷,狭窄的院落,破旧的房屋,家具的简陋,但每家也都有一台电视机,经 常在外边打工的人,可以赚到一些现钱,生活也可以向城里人靠拢,电视机把表 面辉煌灿烂的城市生活文化浇灌了进去,也可能这是她们消磨时光和抗拒丈夫不 在家里寂寞的唯一依赖。 李栓子有三个孩子,大儿子在镇上的学校读高中,据李栓子的老婆讲,李栓 子这次进城打工就是为了给孩子凑足一年的学费,想让李家这个唯一的根苗继续 上学,将来可以找到一个不用像父辈们一样靠卖力气挣钱吃饭的活计。 杨有财只有一个女儿,还有一个老母亲,似乎比那两家的生活要好一些。对 于警察的突然来访,留守在家里的女人们都表示出极大的惊慌,而对孙福贵的惨 遭不幸更是心惊肉跳,不免为自己的男人捏一把汗,对康泰提出的问题自然也就 回答得特别谨慎,生怕稍有不甚把自己的男人扯进案子里。 康泰从两家了解到李栓子和杨有财都没有回来,最近也没有家信,不过,这 年头也没人写信,都是用电话联系,在李栓子家不远处有一家杂货店,李栓子老 婆说,如果他们有事都是把电话打到杂货店里,但他们打的也很少,为了节省电 话费,最近也没有打过。 “他们会不会在外边有女人?”康泰提出了同样的问题,好像这个问题是导 致凶杀案的一个动机似的。 而李栓子的老婆和孙福贵老婆一样,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这不可能,孩子 他爸本来最近是不想再出去打工了,就是因为八月份要给儿子交学费才出去打工, 他绝对不会把辛苦给儿子挣来的学费钱花在别的女人身上。” 女人的态度也很坚决,和孙福贵的老婆一模一样,看来男人要想在外边搞女 人是要有先决条件的,在温饱尚还存在问题的前提下,没有人会去饿着肚皮搞女 人,所谓,“饱暖思淫欲。” 康泰又继续了解了一些情况,正像孙福贵老婆所述,李栓子两个人也都给家 里寄了钱,这个情况似乎对康泰很重要,这最起码说明在寄钱的时候三人还在一 起,而且也都健康地活着。 康泰将李栓子的汇款单要过来查看,汇款单很普通,和任何一家邮电局的一 样,在留言的地方,李栓子还写着几句话,告诉家里他在外边很好,不用挂念, 而汇款的日期是7 月16日,和孙福贵的汇款日期是同一天,调查的情况大致如此, 虽然稍有收获,但没有更多的突破。 从泽溏村出来,已过正午,太阳更加毒烈,康泰来的时候已经感到很热,此 时更是赶上了孙悟空过的火焰山,骄阳似火,他很不适应南方这样火辣辣的天气。 两个人奔波了一个上午,跑出了二百多里路,出发前在警局吃的那点早餐早就消 耗掉了,此时康泰和小周都感到是饥肠响如鼓,再加之烈日炎炎,说话说得口干 舌燥,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 康泰和小周开车回到泽溏镇,村镇太小,在康泰眼里没有一家像样的饭馆, 于是,小周便随意捡了一家较为干净的饭馆。 康泰首先要了几瓶矿泉水,他仰着脖子先咕咚咕咚喝了一个痛快,当他咽下 最后一口矿泉水,用餐巾纸抹抹嘴,才重重地吐出一口气来,仿佛久旱的秧苗逢 了甘露般地直了直脊背说:“渴死我了,你们这个鬼地方真把人热死了,跑了那 么多路,说了那么多话,都快把我给熬干了。” 小周不以为然地笑了:“你是不习惯,等你待时间长了就好了。” 康泰瞟了小周一眼说:“你饶了我吧!我可不想在这个鬼天气里待长了,破 了案我立刻打道回府。”康泰又拿起矿泉水瓶子喝了两口水,“也不知道这吴萍 蒸发到哪里去了?这么小的一个青源市,居然找不到她,真是邪了门了,她儿子 的相片怎么会跑到一个穷困潦倒民工的口袋里?真是见了鬼了。”康泰摇摇头。 饭菜摆上来了,都是小周点的当地风味,有的康泰连见也没有见过,小周也 不管康泰是否吃得习惯,爱吃不爱吃,把菜统统摆在康泰的面前,真有点要改造 他的架式,让他入乡随俗。 饭吃了一半,两个人缓过劲来,扫除了一半的疲劳,康泰又精神饱满,恢复 了绅士警探的潇洒,说话的底气也足了:“小周,你和我跑了这趟觉得怎么样?” 他询问道。 小周说:“康探长,您看出什么端倪来了吗?” 康泰好像卖关子似地看了他一眼,有意试探地说:“我先听听你的想法。” 他们俩人已经很熟,小周不但脾气好,而且虚心好学,和康泰配合的很融洽。 小周不好意思地摇摇头说:“我办案时间短,又在这么一个小地方,不像你 们在京安市见多识广。” “那不要紧,你想想看。”康泰启发着他,像个老大哥,比对刘柳的态度好 多了。 “嗯——”小周思索了一下说,“我感觉李栓子和杨有财的作案动机不充足。” “为什么?”康泰较有兴味地问。 “他们三个从小一起长大,关系一直又好,又不是第一次一起出去打工,如 果想利用外出打工的机会杀害同伴,那必须有万不得已的杀人动机,您说呢?” 小周拿眼睛去询问康泰。 “对!还有呢?” “还有——”小周又想了想,不好意思地摇摇头,“一时想不起来。” “你注意到李栓子的汇款单了吗?” “汇款单?没有,汇款单怎么了?” “死者死亡时间是7 月23日,汇款单的日期是死者被害前一个星期,这个日 期表明,在他们三个人拿到工钱之后,三个人还在一起,而且一起把钱寄回家里, 事实上也就是说死者被害的时候手里已经没有多少钱了。”康泰挪动了一下姿势, “你也看见了,我们发现死者的时候,他的口袋里只有7 元钱,所以,如果说是 李栓子他们见财起意杀害了同伴,那么他们为什么不在刚刚拿到工资的时候下手? 而是等到死者把钱寄回家里之后,反而才下手?” 小周突然眼睛一亮,兴奋地说:“对呀!你分析得太有道理了,他们三个人 也不是第一次一起出去打工,每次都相安无事,为什么只有这次见钱眼开,在死 者被害之前,他们每人手里不过几元钱,如果说是图财害命,这不成立。” “我想,就算死者身上有钱,也构成不了杀害的原因,因为李栓子并没有回 家,如果李栓子杀人抢钱是为了给儿子交学费,他不把抢来的钱寄回家里,杀人 也就没有意义了。”康泰说。 “难道他就不能偷偷地寄回家里吗?”小周说。 “这好办,到邮政局一查就水落石出了,不过——”康泰停下来,用手托着 下巴,“能不能这样去设想?” “怎么?”小周一双眼睛紧盯着康泰。 “有一个第三者,而那个人才是凶手。”一种不祥的预感在他的脑海里慢慢 地蔓延扩展开来,通过他的眼睛,他把这种感觉传递给了小周。 小周紧张地看着他,同时扫视了一眼四周的邻桌,压低了声音说:“你的意 思是凶手另有其人?”小周又迷惑地摇摇头,“可那两个人哪里去了呢?” 康泰昂起头,微眯起双眼,他的这个样子很帅,也很酷,会让女孩子着迷, 他稍加思索说:“是不是能这样去设想呢?假如这两个人看到了凶手。” “看到了凶手?”小周瞪视着康泰的脸,仿佛那上面写着答案,“你是说, 凶手看到李栓子他们俩人,所以要杀人灭口?” 康泰不经意地嗯了一声,他沉吟了片刻,移开视线,遥望着窗外如火的阳光 :“如果把这个设想倒过来想怎么样?” “倒过来?”小周更加吃惊地睁圆了眼睛,那两只本来就像青蛙一样的圆眼 睛,现在更是又圆又大。 “如果我们把事情倒过来去推测,凶手并不是先杀害了孙福贵,在他们三人 离开工地之后,李栓子和杨有财同时因为某种事情被杀害了,而且他们的尸体也 被隐藏起来,孙福贵看见了凶手,遭到追杀,最终在7 月23日被杀害了。” “你说什么?”小周抖了抖身子,好像感觉到一阵寒冷,他缩了缩脖子, “是孙福贵看见了凶手的脸,所以又被凶手杀害了。” 这实在是一个大胆的设想,不过也决不是没有可能,推翻已经固定的想法, 另辟蹊径,扩大新的视野,在案子还没有真正侦破的时候,推理设想出各种各样 的情形,任何可能性都是存在的。 “康探长,你这个设想太大胆了,可到现在那两个人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啊。” 康泰本来被炽热的太阳考得有些发蔫,当他全身心地投入到侦破里时,他的 疲劳顿时消失了:“怎么样?小周,你认为有可能吗?” “有可能,太有可能了,他们俩人一直没有回家,如果李栓子和杨有财被杀 了,那他们当然就回不了家了。” “不!”康泰摇摇头,又断然推翻了自己刚刚推测出来的设想,“不!他们 两个人应该还活着。” “康探长,你是说,他们俩人没死?” “你以为杀人那么容易,我推测是李栓子俩人看见了杀害孙福贵的凶手,他 们害怕凶手会追杀他们,于是就拼命地逃跑,因此也就不敢回家了。” “假定你这个推测成立的话,那么第三者的凶手为什么要杀害孙福贵?” “不知道。” “凶手会不会还要杀害李栓子和杨有财呢?” “不知道。”康泰耸耸肩,遗憾地撇撇嘴。 “那么凶手会不会跟踪到这里潜伏下来,等着他们回家下手呢?”小周成了 十万个为什么,连连提出疑问。 康泰又耸耸肩:“不知道,也可能吧。”康泰说。 似乎小周的问题还没有问完,他不厌其烦地接着问:“我们有必要对两家进 行监视吗?” “有必要!但工作量太大。”康泰开始趴在桌子上大口地吃着饭,他具体吃 到的是个什么风味,他也没感觉出来,他慢慢地把嘴里的米饭咽下去,含糊不清 地说:“小周,我们赶快回去,向冯处长汇报,听听他的意见,现在我们还没有 解除对李栓子、杨有财的怀疑,即便是解除了怀疑,我们也要尽快找到他们,了 解孙福贵被杀的真相,所以我觉得监视他们两家是必要的。” “好,我们马上赶回去。” 吃完饭,两个人顶着烈日又向青源市赶回去,正午的太阳挂在头顶的正中央, 毫不隐蔽的烘烤着大地,高速公路上车辆稀少,两边的秧田里空无一人,四周一 片寂静,只有他们一辆汽车孤零零地行驶在高速公路上,暴晒在烈日之下。 康泰一直身居闹市,听惯了噪声,看惯了车水马龙,也坐惯了堵塞的汽车, 这突然一下子寂静下来,眼前一片开阔,一望无际的高速公路上就他一辆汽车驰 骋,他还真有些不适应。 下午,康泰俩人一路奔波赶回青源市警局,两个人涨红着脸,每人一身热气, 额头上浸着汗水,风尘仆仆,他们一走进办公室,冯处长就急忙迎过来:“辛苦 了,辛苦了,今天天气太热了,你们一定热坏了,快歇息歇息。” 刘柳从饮水机里倒了两杯清凉的白开水,放到康泰和小周面前,康泰端起来 一饮而尽,然后抬眼看了刘柳一眼,那眼神里是感激。 康泰对冯处长汇报了他们在泽溏村调查回来的情况,也说明了自己的想法和 大胆的推测,康泰说:“监视李栓子和杨有财的家非常必要,我们首先要从他们 俩人身上打开缺口,只要他们二人还活着,我们就要从他们嘴里知道事情的经过, 他们即使现在不敢回家,迟早也会和家里联系,不可能永远不联系,所以我们有 必要监视他们两家的动静。” 冯处长点点头说:“你说得有道理,但要监视他们两家有些困难,泽溏村离 我们这里又远,又不知道他们几时才能回来,任务挺艰苦,而且——”冯处长抬 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办公室,所有的警员都执行任务出去了,冯处长的心里也有 苦衷,刑警队的人手一直紧张,虽然每年都在不断的充实人员,但仿佛案件的数 量在同刑警人员的增长成正比,水涨船高,人手还是不够用,刑警们都在连轴转, 恨不得一个萝卜两个坑,刑警们一派出去执行任务,家里面就唱了空城计,如果 把一个警员派到泽溏村去,就要长时间死死地盯在那里,这对冯处长是一个压力, 冯处长犹豫了一下,低声自语道:“这人手不够呀。” 这时,一直在旁边听着而没有插言的刘柳说:“处长我去吧,我去泽溏村。” 说着瞟了一眼康泰。 “不行!你不能去。”没等冯处长开口,康泰首先板着脸一挥手毅然表示反 对。 冯处长也扭过头说:“不行,你不能去。” 刘柳依然争取地说:“队长,我行的,我不怕吃苦。” 冯处长也很坚决地说:“不行!你不能去。” 刘柳不甘示弱地说:“您不放心我?” 冯处长说:“我不是不放心你,也不是艰苦问题,你对那一带地形不熟悉, 对当地农民的生活习惯,风土人情也不了解,你盯不住的。” “就是。”康泰附和了一句,又轻视地瞪了她一眼,那意思既对她不放心, 又嫌她多事。 听冯处长这么说,刘柳也就不再坚持,她低下头用眼角瞟了康泰一眼,眼神 还带着一丝不满。 最后冯处长和康泰商定,由小周到泽溏村去监视李栓子和杨有财两家,因为 小周是本地人,又是活地图,对那一带地形了如指掌,又深知本地农民的生活习 惯,很利于分析案情。 经过深思熟虑总算把监视泽溏村李栓子的工作确定下来,康泰抬手撩了一下 头发,对冯处长愤愤不平地嘟哝了一句:“这么大热的天,该死的凶手,让咱们 如此劳神费力,看我抓到他,怎么收拾他。”一股怒火在他的心里燃烧起来。 ---------- 中文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