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小周接受了监视李栓子的任务,监视任务无疑是一桩苦差事,必须一刻不离 地监视在泽溏村的周围,又不知道这两个家伙什么时候回来,或者什么时候和家 里联系,所以一点也不能疏忽大意。 泽溏镇的派出所负责临近的几个村子,小周首先到派出所和那里的民警互通 了情况,经过研究,大家认为,小周不能住在村子里,村子里突然住进一个生人, 势必会引起人们的注意,况且李栓子和杨有财的老婆已经见过他,知道他是警察, 如果她们发现警察住进村里,就会想办法通知她们的男人不要回家,这样一来, 特意布置的监视网就会前功尽弃,起不到丝毫作用。 民警了解到,在距离泽溏村一里地左右有一个鱼塘,鱼塘边有几间鱼塘主人 自己搭盖的小房子,是为了夜间看鱼塘而用,这里是通向镇上和进村的必经之路, 离泽溏村很近,离派出所也不很远,便于联系,于是,派出所的同志便向房屋的 主人借了一间木屋,让小周化装成一个游客居住下来,这样小周就可以随时掌握 情况,观察每天出村和进村人员的情况。 李栓子和杨有财家里都没有电话,更没有手机,所以他们要想和家里人取得 联系就要通过村东头的杂货店,派出所的同志特意走访了一次杂货店的老板,让 他对李栓子家和杨有财家的电话特别注意,如果他们来了电话,立刻通知派出所, 并且要保守秘密。 泽溏村一个远离大城市的小村子,派出所的警察就如同古时候的县太爷,县 太爷吩咐的话,杂货店的小老板哪敢不听,定是满口答应。 一切安排就序,小周在鱼塘边住下来,他每天监视着过往行人,但多少天过 去了,监视从未间断,却毫无结果,希望渺茫地过了两个星期,这种监视始终不 见成效,小周被熬得疲劳困乏。 康泰每天给小周打一个电话询问情况,小周显然有些沉不气了,他在电话里 说:“再这样监视下去,也许会白费力气,他们俩人也许死了,总不能这样对两 个死人没完没了的监视下去。” 小周对监视的动摇会直接影响侦破工作,与其说是因为具有某种理论根据, 不如说是由于人的心理上的脆弱,这样长期困守在一个地方对心理是一个很大的 压力。 康泰重新考虑了案情,吴萍在青源市依然杳无音信,孙福贵的死因依然没有 结果,而吴萍和孙福贵之间又是什么关系依然是一个谜。 康泰和冯处长决定,在这种朦胧复杂的情况下对泽溏村的监视工作不能停顿 下来,监视工作要继续,在没有发现新案情的时候,监视不能撤下来,就在康泰 和冯处长开始在研究是否要改变侦察方针的时候,泽溏村却突然有了新的情况, 把整个案情给扭转了。 这天清晨,小周沿着河边小路漫无目的地散步,远远望去,泽溏村笼罩在晨 雾之中,一片恬静,隐约传来几声雄鸡高亢的啼鸣。 小周透过弥漫的晨雾抬头望去,天空一片浅蓝,看来又是一个晴朗的好天气, 突然,在小周眼前的雾幕里有一个人影在晃动,人影由远而近,好像是一个女人 的身影。 走近之后,小周惊讶地发现女人是李栓子的老婆,这是自从小周开始监视工 作以来,李栓子家里人第一次走出村子。 显然李栓子的老婆在看见小周的那一瞬间也为之一愣,突然站立不动了,也 许是由于她原以为对方是一个普通的村民,但出乎意外的竟是小周,一个警察, 因而她慌得不知所措。 小周发现李栓子的老婆今天稍加修饰了一番,头发比他上次看见时整齐了许 多,身上也换了一件色泽鲜艳干净的衣服,脸上擦抹了一点润肤品,皮肤显现出 一丝亮泽,不再像是久旱的秧田,可能是怕下雨,她左手拿着一把雨伞,右手提 着一个大袋子,里面鼓鼓囊囊,一副要出门的样子。 小周打量了李栓子老婆一眼,“你要出门吗?”他问。 李栓子的老婆张张嘴,却没有回答小周的问话,而是诧异地问小周道:“同 志,您——您这么早进村子吗?”她又指指自己的胸口,“是找我吗?”李栓子 的老婆清早在小路上碰见小周,还以为他刚刚从青源市赶过来,她当然不知道小 周已经在村外安营扎寨,住了大半个月了。 小周摇摇头,似乎是在回答李栓子老婆的问话,他的眼睛停留在女人手里的 大袋子上,“你要进城?”说着抬头看了看天边刚刚升起的太阳,那意思,“时 间可真早呀!” 李栓子老婆的神色似乎已经没有适才那样吃惊,她恢复了常态,低下头说: “是,我要——我要去镇上,到儿子的学校去一趟。” “噢!您出发得真早。”小周似是而非地迎合了一句,“你不乘车吗?”小 周突然发现李栓子老婆事实上已经走过了长途汽车站。 小周看见女人又稍一愣,眉毛向上挑了挑,快速地看了小周一眼,迟疑了一 瞬,紧接着就低下头解释说:“噢,我坐车头晕,从这里到镇上不远,赶着天气 凉快就走到了,还能省下车钱。”说着又低下头。 “会很累的,这两天天气很热。”小周说。 李栓子老婆仍然低着头说:“不要紧,早上凉快,中午就赶回来了。”说着 向远处看了一眼,似乎在计算还有多少路程就到镇上了。 小周观察着女人脸上的表情,他顺着女人的眼光看向前方,然而他却疑惑地 发现,李栓子老婆的眼光不是望向泽溏镇,而是望向另一个方向。 他们简单地交谈了两句,擦肩而过,一个向村外走,一个假装向村里走,李 栓子的老婆走远了,小周停下脚步,他回转过身,凝视着女人那已经模糊不清的 背影,他感觉李栓子老婆的表情和语言实在有点微妙,慌张的神情也很令人生疑, 在她最初碰见小周的时候,她很慌张,说话吞吞吐吐,言辞闪烁,好像在回避什 么,而且她的眼光也不对,她那样子根本不像是要去镇上,她显然眺望的是另一 个方向,并且在那遥望的眼光里,充满了期盼,还含着一丝恐惧。 小周突然浑身一震,他想:“会不会她是去和李栓子会面呢?她说去镇上孩 子的学校,那只是个搪塞的借口,她实际上是去见李栓子。”小周昂头看看天边 刚刚爬上来的太阳,再仔细地推敲下去,“她走的这么早,整个村子的人还都没 有起来,手里还拿着一个大袋子,里面塞满了东西,那一定是给李栓子带的物品, 很有可能她和李栓子已经联系上了,李栓子不敢回家,偷偷地约她在外边见面, 对!一定是这么回事。” 想到这里,小周一阵激动,自己在鱼塘边已经整整等了大半个月,是伸长了 脖子,望眼欲穿,就等着李栓子和杨有财俩人露面,可是大半个月过去了,两个 人不但没有露面,连个电话也没有,有如石沉大海,然而,这一现象更加说明他 们已经知道孙福贵被杀的事情,他们在躲避自身的暴露,如果他们不是凶手,他 们就是看见了凶手,二者必居其一。今天李栓子的老婆终于有所动静,小周当然 不能放过这个关键机会。 小周站在原地思索了片刻,他猛然一挥手,稚气的脸上闪过一个坚定的神情, 他一个急转身,毫不犹豫地一阵小跑,向着李栓子老婆走去的方向追赶下去。 小周一阵急走,赶上了竞走运动员,他一边走一边给康泰打电话,报告他这 边发生的情况和自己的推测,他焦急地说:“我跟上她,你赶过来肯定是来不及 了,你看怎么办?我一个人对付她。” 康泰在电话里说:“小周,你别慌,我赶过去肯定是来不及,你马上跟上她, 随时和我联络,我马上和当地派出所的同志联系,让他们支援你,我再向杂货店 的老板了解一下情况,这两天李栓子老婆是否接过电话。” 很快康泰就给小周来了电话,果然,据杂货店老板说,头天晚上10点多钟, 一个男人打电话找李栓子老婆,老板估计就是李栓子本人,他只听见女人一个劲 的答应说,知道了,知道了,后来又问了一句,是清水镇吗?老板本想今天早晨 就报告给康泰,没想到康泰清早就把电话打过来询问。 在确定了李栓子老婆接到一个电话之后,大体情况康泰已经推测出来了,李 栓子为了怕引人注目,一直到晚上10点多钟才给老婆打电话,而且为了掩人耳目, 李栓子指定见面的地点不是距离他们最近的泽溏镇,而是完全与泽溏镇方向相反 的清水镇,泽溏镇离泽溏村较近,自然就免不了有许多熟人,如果他们在泽溏镇 见面就很有可能遇到熟人,孙福贵被杀的事情已经在泽溏村传得沸沸扬扬,村民 们都有些恐慌,议论纷纷。人们都知道他们三个人是一起出去打工的,警察到她 们家里调查情况,大家也都知晓,如今一个死了,俩人至今未归,村民们早已在 私底下揣测,猜疑。而清水镇距泽溏村少说也有五十里路,泽溏村很少有人到清 水镇去,一则是清水镇没有泽溏镇热闹,繁华,交通方便,二则也没有人乐意舍 近求远去一个冷清的地方去购物,逛街,所以在清水镇就很难碰到泽溏村上的老 乡了。 在泽溏镇的镇边有一趟长途汽车直达清水镇,康泰推测李栓子的老婆一定是 去乘坐长途汽车,如果她要步行恐怕要走一天的时间,她不会把孩子扔在家里在 清水镇过夜,并且农村不像城里,如果村子里哪家的女人彻夜未归,定会引起人 们的注意。 根据掌握和推测的情况,康泰立刻通知小周,李栓子的老婆很有可能是奔清 水镇和李栓子会面去了,他让小周盯紧女人,自己立刻通知清水镇的派出所协助 他,要出奇不意地出现在李栓子的面前,将其抓获,绝对不能错失良机。 由于小周的行动迅速,所以马上就进入了跟踪状态,已经刻不容缓,如果向 泽溏镇派出所请求援助,一方面已经来不及,另一方面小周顾虑会目标太大,引 起李栓子老婆的怀疑,中途改变主意,可能还会沿途下车,不再去和李栓子见面, 这就让等待了多日的猎物逃之夭夭。 于是,在小周看着李栓子老婆上了长途汽车之后,他立刻在公路上拦截了一 辆小轿车,他出示了证件说:“是警察,我要借你们的汽车执行任务,请协助。” 司机验证了小周的证件,看是警察,没有敢提出异议,小周坐到车上,指挥 司机紧紧跟在长途汽车的后面,公路上的汽车不少,接近上午的时候汽车就更加 多起来,对于这样一辆普通小汽车和长途汽车同样的路线,不会引起任何人注意, 小周的汽车一直跟在长途汽车后面,每到一站小周就吩咐司机放慢车速,他紧紧 盯着长途汽车的车门,惟恐李栓子老婆会中途下车。 长途汽车到了清水镇,大部分人都下了车,小周看见李栓子老婆也下了车, 向街北走去,小周也连忙下车跟了上去,并及时地向康泰报告了自己的确切位置, 而这时康泰已经在赶往清水镇的路上,康泰和清水镇派出所的同志取得了联系, 让他们迅速到街北和小周会合。 小周跟随在李栓子老婆的背后,他看见李栓子的老婆挤在人群中走过天桥, 一边鬼鬼祟祟地注视着四周,一边朝大街北面拐角处走去。 “她好像在寻找什么?可能是在寻找约定的地点。”小周想,他加快了脚下 的步伐,同李栓子的老婆缩短了距离。 李栓子的老婆丝毫不知道小周在跟踪她,径直向前走。她在前边拐了一个弯, 这里靠近火车站,来来往往的都是提着行李刚刚下火车的旅客,李栓子的老婆停 住脚,站在一家饭馆门前,她抬头看了看饭馆的招牌,好像在确认地点,然后扭 头向两边看了看,这才抬脚走了进去。 小周看见李栓子的老婆进了饭馆,他走过去,站在饭馆门口犹豫了一会儿, 此刻,清水镇派出所的同志已经赶到小饭馆,小周在确认饭馆没有其他出口之后, 指挥两个警察堵在大门口,他和另外两个警察进去,此刻小周就像是一条面对着 捕获物的警犬,跃跃欲试。 小周果断地推开饭馆的大门,饭馆的面积不大,摆设着七八张桌子,正对大 门是一长条柜台,柜台旁边有一个简陋的楼梯,通向所谓的二楼,其实就是一个 小阁楼,阁楼上面有两张用木板隔开的桌子,相当于包间。 在二楼,一张桌子后面,木板掩住了一个女人的大半个身子,对面是一个男 人,两个人把头伸在一起正在窃窃私语,女人好像觉察到什么,倏地扭过头来, 她大惊失色,用手捂在胸口上,女人正是李栓子的老婆,那个男人从女人的表情 上感觉出发生了某种事情,也把眼睛调过来,愕然站立起来,桌子上的茶杯打翻 了,男人想夺路而去,女人抓住男人的胳膊。 此刻,小周已经站在他的一侧,用手死死卡住他的胳膊。 李栓子和他老婆被带回到清水镇派出所,李栓子已经意识到自己无法逃脱, 便没有抵抗,他显然知道警察为什么抓他,一路上嘴里不停地申诉着:“我没有 杀人,我没有杀人。” 警察厉声说:“你别说了,等到了公安局有你说的。” 李栓子沮丧地垂下头,双肩颓然塌了下来,但嘴里还在小声地嘟哝着,“我 没杀人。”他的老婆一个农村女人哪里见过这等架式,早就吓得脸色煞白,双手 直抖。 到了清水镇派出所,因为要等待康泰赶过来,李栓子暂时被单独关押在一个 房间里,李栓子虽说是被警察抓捕了,但因为没有签发逮捕证,事实上只能算是 传讯。 康泰又是顶着烈日风尘仆仆地赶来了,老天爷就像是要和康泰做对似的,自 从他到了青源这大半个月以来,高温就持续不下,天空也异常的晴朗,万里无云, 火辣辣的太阳赤裸裸的直射下来,康泰几乎被晒掉了一层皮,真有点孙悟空过火 焰山的劲头。 康泰这次到清水镇居然主动带上了刘柳,也可能他想要刘柳做速记员,记录 审讯过程。或者就是想让她奉献一把,体验一下烈日下奔波的劳顿之苦。他还记 得冯处长对他说的话,刘柳有奉献精神,与他志同道合,富于理解,让他娶她做 老婆。康泰一想起这事就觉得好笑,他即使和陈蕊怡分道扬镳,他也决不想和刘 柳结为伉俪。 康泰依然是板着脸孔,对刘柳没有半点笑容,也可能他们俩的星座相克,要 不然就是命相犯冲,两个人在一起时总是水火不容。 李栓子被带过来接受审问,康泰正襟危坐,眼神咄咄逼人,一副泰山压顶的 气势,旁边是小周,也是一脸的严肃,收敛起平日孩子气的笑容。刘柳低头做着 记录,气氛非常紧张,李栓子的回答稍有漏洞,就会对他非常不利。 当李栓子坐在警察对面的时候,他已经完全放弃了抵抗的想法,多少日子的 逃亡生活,他形容憔悴,衣服污秽肮脏,像个乞丐。 康泰目光尖锐地对李栓子凝视了几分钟,首先在气势上压倒了他,使他寄予 抵抗的心理防线彻底坍塌。半晌,康泰声调严厉地说:“孙福贵被杀害了,你知 道吗?” “知道。噢,不!不知道。”他垂下头,躲闪着康泰逼视他的眼睛。 “到底知道不知道?”康泰厉声说。 “我才刚刚知道,听我老婆说的。”他声音发颤,双手抓住头发,同康泰的 威严形成鲜明的对比,可见这人绝对不能做亏心事,更不能犯法。 “你是刚刚知道孙福贵被杀的吗?” “是。” “如果你刚刚知道孙福贵被杀,那你为什么一直不和家里联系,而是躲避在 外呢?给你老婆打电话还偷偷摸摸的?”康泰直入主题,没有半句多余的话。 “因为害怕,我怕和家里联系自己也会被杀害,再连累家里人。”李栓子哆 哆嗦嗦地说,好像还心有余悸。 “为什么你会被杀害?”康泰和小周对看了一眼,这个问题似乎令他们感到 疑惑。 “这个——” “你到底怕什么呢?谁要杀害你?”康泰敏锐地感觉到李栓子好像在隐瞒着 什么。 李栓子不说话了,紧张地不停用手抹着额头上淌下来的汗珠。 康泰感觉如果对这个问题紧追不放,可能会加重李栓子的恐惧心理,那么恐 怖会使他嘴巴紧闭,他掉转话锋说:“和你在一起的杨有财呢?他至今还没回来。” “杨有财——”李栓子住了口,看了看康泰,又看了看小周,“杨有财——” 他吞吞吐吐,好像在考虑应该怎么说。 “我问你杨有财呢?你听清楚了吗?” 李栓子愣愣地环视了一眼房间里所有的人,康泰几个人的眼睛都盯着他,李 栓子仿佛心里哆嗦了一下,“杨有财——”他又不说了。 “李栓子,你要端正态度,你现在是杀人嫌疑人,你如果说自己没有杀人, 你就要拿出没有杀人的证据,把所有的事情都如实地交代清楚,不能隐瞒。”康 泰义正词严地说,“我再问你一遍,杨有财呢?你们三个人不是在一起的吗?” 康泰紧紧追问。 李栓子喉咙咕咚了一声,咽下一口唾液,好像下了狠心,豁出去了,“他被 杀了!”李栓子的脸上蒙上了一层恐怖的神色,瞪视的眼睛仿佛已经看到了杀人 的那一幕。 “什么?!杨有财被杀了?”康泰惊呼,两道剑眉紧紧拧在一起,虽然康泰 自己也曾推测过这个设想,但他没料到这个设想竟通过李栓子得到证实,他仍然 感到震惊。 康泰缓冲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调整好自己的思路,他认为如果杨有财也被杀 害了,那么李栓子也应该是一个受害者,而凶手就如同自己所大胆推测的那样是 第三者。 康泰对小周点了点头,他又对李栓子开始发问,但声音比刚才缓和了一些: “杀害杨有财的是谁?什么时间?为什么?” “不知道,不过他已经被杀害了。”李栓子依然固执地说。 “你既然不知道,你凭什么说杨有财已经被杀了?” “他一直没有回家,也没有和家里联系,这不就说明他死了吗?”李栓子一 本正经地说。 康泰心里松了松劲,感觉有点好笑,心说,就凭这个?但他仍然面色严厉地 说:“你不是也没回家吗?也没有和家里联系,你不是也活得好好的嘛。” “不!不一样的。”李栓子锁着眉头,一脸苦相,提高了声音说:“我在澡 堂等了他好几天,他都没来,如果他活着,他一定会到澡堂来取行李。”李栓子 说得理直气壮,也很肯定。 “你们住在那里吗?” “是。” “这是你们三个人离开工地之后的事吗?” “是的。” “你们三个人离开工地之后,把工钱寄回家里,然后就找了一家澡堂住下, 白天去找工作,晚上到那里睡觉,是吗?”康泰抬眼观察着李栓子脸上的变化。 “是,一点没错。”他瞪圆了眼睛看着康泰。 “你说杨有财没有回澡堂就是被杀了,你有什么根据?首先,为什么有人要 杀他?其次,果真他被杀了,也应该有尸体,然而你却认定他被杀了,凭什么说 得那么肯定?”康泰心里有些纳闷,抓捕李栓子是因为孙福贵被杀的事情,而他 只字不提孙福贵被杀的事,老是纠缠在杨有财被杀的问题上。 稍加思索,康泰立刻调整审讯方向,他突然发问:“孙福贵为什么被杀?” 李栓子被问得张口结舌,由于恐怖而语塞:“不!不知道!知道,应该——” “到底知道不知道?” 李栓子又咽了口唾液说:“应该和杨有财一样吧。” “和杨有财一样?你知道他们被杀的原因?”康泰心里一惊,立刻警觉起来。 他想:“他一口咬定杨有财被杀,还说孙福贵和杨有财的死因相同,这里面有一 个关键问题他没有交代。” 康泰咳嗽了一声,正色道:“李栓子,你一口咬定杨有财死了,现在孙福贵 是真的死了,我们是在侦查一起杀人案,你们三个人一起外出打工,孙福贵死的 时间你们是在一起,你知道自己的处境是多么危险吗?弄不好,你就会被指控为 杀人凶手,最起码你现在是杀人嫌疑人。” “不!不是我,我没杀他们。”李栓子摆着手,大声喊叫,脸色吓得土黄, 比出土的文物还难看,如同一个无路可走的人。 “那你只有好好交代,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不能有半点隐瞒,否则谁也救 不了你。”康泰大喝一声。 李栓子浑身抖得更厉害了,至此,他开始断断续续地交代事情的经过。李栓 子、孙福贵和杨有财三个人拿到了第一次工地发的三个月工资,他们把大部分钱 寄回家里,每人身上都所剩无几,他们就计划着如何从工地上逃走,在一个月黑 风高的晚上,他们避开工头的监视,三个人偷偷的从工地里逃出来。逃出工地, 他们并没准备回家,李栓子寄回家里的钱还远不够儿子一年的学费,孙福贵也要 给家里修房子,三个人便决定在青源市再找其他工作,多挣一些钱回家,他们找 到一家便宜的澡堂住下,白天去找工作,晚上就住在澡堂里。 后来,他们找到了一个装修包工队的工作,他们接到的第一个活就是给朗华 小区13号别墅装修厨房,别墅的活不多,只用了三天时间,把整个厨房重新定做 了一套厨具,安装了一个新烤炉,户主为了安全又把厨房通向别墅后面的一道木 门更换成一扇铁门。 李栓子三人在别墅干活的时候,发现别墅摆设阔绰,并且只有一个佣人,而 且还是一个哑巴,三天里一个男人也没看见,只有女主人来过两次电话,询问李 栓子装修的进度,李栓子分析,这栋别墅里没有男主人,只有一个单身贵族的女 人和一个哑巴保姆,女人是因为装修吵闹暂时住到外边去了,因此李栓子在瞬间 产生了盗窃的念头,他觉得偷一些钱,要比他辛辛苦苦去赚钱快速得多,并且他 也不想偷得太多,只够儿子的学费就行了。因此李栓子在给别墅更换铁门的时候, 便偷偷配制了一把房门钥匙,伺机寻找机会,返回别墅盗窃时备用。 完成了13号别墅的装修,他们又转到别的地方去了,但仍然在朗华小区内, 没有走得太远,而三人一直惦记着有机会再回到13号别墅盗窃一把,可以弄些值 钱的东西。 几天之后一个晚上,他们三个人溜回到13号别墅小区的院墙外,花园的围墙 很矮,从里面散发出一阵阵花的香气,别墅里的灯光影影绰绰,三个人趴在围墙 上窥视里面的动静,不约而同地相互对看了一眼,然后,翻身越过墙头,爬进花 园里,花园里很静,他们顺着墙根轻车熟路地溜到房子外边,趴在玻璃上,透过 屋里射出来的微弱灯光,他们发现厨房里一个人也没有,飘出一阵食物的香味, 餐桌上还堆放着没有收拾的食品,飘散出诱人的香气。 三个人把头凑到窗子上,看着满桌子的美味佳肴垂涎三尺,于是,三个人看 看四下无人,便偷偷用早已准备好的备用钥匙打开后门溜进厨房,扑到餐桌上狼 吞虎咽地吃起来,再不去管是否会有人突然闯进来,他们一边吃还一边把食物塞 进口袋里,然后紧张地搜索着还有什么其他值钱的东西可以顺手牵羊。 正当他们偷偷摸摸在厨房寻找物品的时候,突然,他们听见从屋里传出一阵 女人的尖叫声。虽然声音微弱,却听得清清楚楚。他们顺着声音蹑手蹑脚地走到 门边,通过走廊,隔着一扇玻璃屏风—— 故事讲到这里,李栓子好像又看到当时的情景,脸上充满了恐怖,他停住口, 不作声了。 “里面怎么了?看见了什么?”康泰警惕地问。 李栓子倒吸了一口凉气:“里面传出一个女人断断续续地呻吟声,一个男人 把一个女的按在地毯上,双手掐住那个女人的脖子,还有一个女人手忙脚乱的在 翻女人的衣服,好像在找什么东西,被掐住的那个女人使劲挣扎,脸变成紫色, 眼睛向外凸出来,两腿抽筋,已经奄奄一息,而男人还在使劲,后来,女人再无 力挣扎,一动不动了。” “她死了?” “是,死了。”李栓子有气无力地垂下头。 康泰抱着双臂,半昂起头,眯起眼睛打量着李栓子那沮丧、晦气的模样,他 沉吟了一会儿,张口说:“讲完了?” “是,完了。” “你是在讲故事吧?”康泰对李栓子口供中这意外的情节将信将疑。 “不是讲故事,是我亲眼所见。”他比划着,非常郑重地说,“那一双凸出 来的白眼球,可吓人了。”说着李栓子使劲翻了一下白眼,演示女人当时的样子。 “如果你所供述的确有其事,那后来你们又怎么样了?”康泰问。 “拼命地跑呗,如果我们再待在那里,连我们的小命都要丢了。” “你们跑了?”康泰斜着眼睛瞄着他问,对他的话表示极大的不信任。 “唉!”李栓子叹口气,“我们吓坏了,撒腿就向外跑,孙福贵舍不得餐桌 上那些好吃的东西,又返身回去拿,结果撞在椅子上,弄出好大的声音,里面的 人听见了,那个男人一边问着,谁呀!一边向餐厅这边走来,我害怕极了,夺门 而出,我看见杨有财跟在我的后面,男人从大门追出来,我拼命地跑,连头都没 敢回,一口气就跑走了。” “那孙福贵和杨有财呢?” 李栓子摇摇头:“我看见杨有财也在我后面跑出来,但后来他跑到哪里去了, 我就不知道了。” “那孙福贵呢?没跑出来?” 李栓子一脸疑惑地说:“我不知道,我没看见他跑出来,但后来是不是也跑 出来了,我就不知道了,不过那个男人已经看见我们了。” “从那天起你就再也没有看见他们俩人吗?” 李栓子说:“没有。我跑回澡堂去等他们,可我在那里等了三天,他们也没 来。” “也可能他们不再回去了,比如,他们和你想得一样,赶紧逃跑。” “不会的,绝对不会,他们的行李还在澡堂呢,怎么会不要行李了呢?” “你认为他们如果安全跑出来一定会去取行李?” “是!一定!”李栓子使劲地点点头。 “所以,你就认为杨有财死了?”康泰说。 “是。”他昂起头,提高了声音,以此来强调自己的正确,“如果他们跑出 来一定会来澡堂取行李。” 房间里寂静一片,康泰一双锋利的眼睛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李栓子,仿佛要把 他的五脏六腹都剖析透彻,从他的脸上找出答案,确定他所供述的真伪。 李栓子被康泰利剑般的眼睛盯得坐立不安,搓着双手,嘴里低声嘟哝着: “我说的都是实话,千真万确。” “你们为什么不报警?”康泰问。 “报警?”李栓子用手抓抓肮脏的头发,“我们是溜门撬锁潜进别墅去偷东 西,如果我们报警,那不是自投罗网嘛,所以我不敢去报警,再说了,又怕说了 警察不信,无凭无据,还要追究我盗窃的事。” “那栋别墅你还记得吗?” “记得,忘不了。”李栓子说得很肯定,好像这样一处凶宅已经印在他的脑 海里了。 康泰看着李栓子重重地喘了一口气,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康泰感觉李栓子 已经把知道的都说出来了,从口供前后结构来判断,李栓子应该没有隐瞒,至于 口供的真伪还需要进一步剖析。 康泰决定让李栓子先回家,由当地派出所对其监督。 李栓子睁着浑浊的眼睛,不太相信地抬起头看着康泰说:“我能回家吗?” 康泰说:“你先回家,但你必须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不能离开村子,要随 时随地准备警方对你的传讯,你要明白,我们并没有排除对你的嫌疑。” 李栓子连连点头,像捣蒜似的,嘴里连连称是,只要能让他回家,他就感恩 不尽了,将近一个月的逃亡生活,到处流浪,居无定所,吃了上顿没下顿,还要 时刻警惕有人要杀他,他早就筋疲力尽,只要能让他回家,就是赶他出村,他都 不出来了。 ---------- 中文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