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陈蕊怡在断崖上悬崖勒马,险些跌入山谷,虽然她表面上依然坦然自若,冷 若冰霜,但心里面却被吓得心惊肉跳,出了一身冷汗。 陈蕊怡望着近在咫尺的断崖,暗自后怕自己差点成了崖下之鬼,如果刚刚救 活了母亲,自己却命丧黄泉,这岂不是天大的悲剧,倘若果真如此的话,也只能 说这是天意,老陈家命里该绝,难逃灭门之灾。 断崖之险,让陈蕊怡心里好一阵心神不宁,忐忑不安,而男人又给陈蕊怡办 好了出国签证,责令她十天之内动身出国,离开青源。男人把她摔在汽车头上的 签证捡起来,揣在她的怀里,态度强硬地说:“限你十天之内必须离开这里,你 是走也要走,不走也要走,别无选择。你斟酌明白了,要想今后太平生活,不生 事端,仅此一条路,你不要心存侥幸,至于你的家人,你自己考虑安排她们的去 处,我只能考虑你,考虑不了那么多,你必须和我一起离开,这是你最后,也是 最明智的选择。”男人一反常态,态度极为强横,没有丝毫回旋的余地。 陈蕊怡紧绷着脸没有说话,她既没有继续激烈反驳,也没有立刻应允。 男人拧着眉头,喘着粗气,紧盯着陈蕊怡的脸,继续说:“我该做的我都做 了,甚至连国外的事宜也都给你安排好了,两个小匣子也给你了,现在需要的就 是你离开,你先行一步,半个月后我去找你,如果你连最后这一点都不能听我的 话,我也就没办法了,你三思吧。”男人气呼呼地瞥了陈蕊怡一眼,又补充一句, “我劝你还是听从我的安排,不要给自己找可以避免的麻烦,一旦引火上身,再 想灭就来不及了。” 男人的急迫,使陈蕊怡心里异常烦躁,几年来男人一直对她毕恭毕敬,唯命 是从,从来都是和颜悦色,更不会发火,像这样对她大发雷霆,出言不逊还是第 一次,然而,正因为如此,陈蕊怡从中感觉到事态的严重,如果她不迅速离开青 源,必定会招惹来麻烦,也可能这麻烦会把她缠住,套住,使她无法摆脱,从此 陷入危险境地。 出国定居对陈蕊怡而言,正像男人所说应该是她最好的选择,其实出国的想 法也并不出于陈蕊怡的意外,早在她的脑海里翻腾了无数次,离开青源这块令她 百孔千疮,痛心疾首的地方,是她所企盼的。她的心里也非常清楚姐姐难逃一死, 没有人能留住姐姐那可怜的躯体,而母亲的身体在日渐好转,她也曾考虑过,计 划过,将姐姐托付给医院,她为姐姐交付足够的医疗和生活费用,让姐姐得到最 好的治疗和保障最高的生活水准,然后她和母亲出国。但是,最终她在指责自己 无情,痛骂自己冷酷之中而让计划付诸东流。她不能想象只剩下姐姐一个人,姐 姐将如何生活,她更不能想象,当姐姐孤苦伶仃离开人世的时候,身边没有一个 亲人,没有一个可以送她离去的人,更没有一个可以为她掉一滴眼泪的人,她的 灵魂将是何等的孤独和悲凉,她走的又是何等的凄惨而冷落,而姐姐也必定会是 死不瞑目。 事情最终还是被陈蕊怡自己给否定了,她感觉此事难以实现,在她面前有着 太多的困难和阻力,使她根本无法只考虑自己拂袖而去,但是在她心里也不免充 满了沉重的痛苦和凄楚,掺杂着无以排解的彷徨,踌躇与不安。 陈蕊怡是一个无可辩驳,无可挑剔的孝子,一个充满情意,满腔爱心的女人, 她用无私的情感和血肉之躯保护和慰藉着自己的亲人,如果在古时候,皇上必定 会颁圣旨,立牌坊,封她为忠烈孝女。 即便如此,陈蕊怡也是一个极为普通,脆弱的女人,她为了母亲和姐姐,为 了这个家,她该做的,不该做的,她都做了,甚至做了违背自己意愿,违背自己 良心的事情,尽管她仍然存在辨别是非的能力,然而在良心和生命面前,她义无 反顾地选择了后者,她觉得良心在生命面前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了,如果没有了生 命,良心从何谈起? 正像她自己所述,她对目前的生活已经麻木,已经疲惫,已经厌倦,她一个 人孤零零地在生死线上挣扎,拼搏了太久的时间,她累了,倦了,也厌了。 虽然她救活了母亲,治疗了姐姐,但她仍然不想过现在这样的生活,她不想 做目前的她,更不想一辈子都这样煞费苦心,强颜欢笑,她觉得自己的灵魂早就 离她而飘去,陪伴母亲和姐姐的只是她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她所做的一切也都 是另外一个连她自己也不了解,也不认识,也不理解,完全陌生的人,一个怪异 的灵魂在支配着她,主宰着她。 陈蕊怡踌躇也罢,彷徨也罢,委屈也罢,但她都无法抛下这里所有让她痛苦 的,牵肠挂肚的一切烦恼,远走高飞。即便她累了,倦了,甚至是厌了,但她仍 然要坚持,这就是她的命,她命该如此,命中注定,命运替她选择了一切。 陈蕊怡在惊愕的大喊中惊醒过来,她一个机灵翻身从床上坐起来,双手按住 胸口,唯恐剧烈跳动的心脏会从嗓子里冲出来,她用手背抹了一把额头上浸出的 冷汗,只感觉有一股冷气顺着她的脊背贯穿她的全身,她睁大了痴呆的双眼,身 子还在簌簌地发着抖。 她做了一个梦,一个她似曾相识而又陌生的梦,她梦见了康泰,梦见了舞台, 梦见了白天鹅,她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美丽的白天鹅,在清澈碧绿的天鹅湖边伸 展着双臂翩翩起舞,足尖在草地上旋转,彩蝶与她共舞。 这时,康泰从远处跑来,他大声呼喊着她的名字,向她伸出双臂,迎着她飞 奔过去,康泰离她越来越近,呼喊的声音也越来越清晰,她已经可以清楚地看见 他明亮的双眸。他的眼睛凝望着她,充满深情,身后是一条宽阔笔直的大路,一 片灿烂的光芒。她迎着康泰跑过去,伸出双臂扑向他的怀抱,他们离得越来越近, 相互凝视着彼此的眼睛,感受到彼此的存在,他们的双手就要碰在一起了。 突然,刹那间,康泰戛然停住脚步,如同泥塑一样定在那里,他的脸色阴沉, 一脸震怒,一双威严的眼睛冷酷地怒视着她,嘴角边是一丝鄙视的冷笑,他的手 慢慢地伸到腰间,举起了他的右手,一只乌黑瓦亮的枪筒对准了她的脑袋。 陈蕊怡大惊失色,浑身颤栗,她刚要去抓康泰的手,突然脚下的地面猛烈地 震动起来,随之整个大地都在爆炸,坍塌,崩溃,她感觉自己被卷进一片激流勇 进的汪洋之中,被汹涌的浪涛席卷着,撕扯着,她拼命地大喊,拼命地呼救,喊 着康泰名字,呼喊着救命,伸着手臂试图浮出水面,但她只看见远处康泰一个模 糊的影子,和那把握着枪筒的手枪。 陈蕊怡从噩梦中惊醒,她愣愣地坐在黑暗中,仿佛一尊汉白玉雕像,窗外的 黎明拍打着窗棂,一缕晨曦穿过窗子透进屋内,把黑暗点燃出一丝亮光。 不知过了多久,陈蕊怡才重重地喘过一口气来,她疲倦地披衣下地,走出卧 室,来到客厅,倏然一个轻微的声音使她停住脚步,她把身体掩蔽在门背后,侧 耳倾听。 一个微弱的声音在悄然默默自语:“他爸,我不能马上去陪你了,你还要再 等我一段时间,我知道你一个人在那里很寂寞,很孤独,你会想家,想我和女儿 们。但是他爸,你原谅我!我不能扔下我们的两个女儿去找你,把她们孤零零地 扔下不管,我做不到,我好心疼,她们太孤独,太可怜了,我狠不下这份心,我 还要再陪陪她们,陪着她们走完最后一截路。” 屋里戛然陷入沉寂,片刻,声音又渐渐地悄然响起:“他爸,其实我知道是 我们的女儿蕊怡给我移植的肾脏,我怎么能不知道呢!女儿的肾脏在我的身体里 跳动,女儿的血流进我的血管里,我怎么能感觉不出来呢!那是女儿的血和肉, 做母亲的当然能够体会得到。我只不过不愿意说破罢了,不愿意让蕊怡伤心,我 想成全她,成全她的这份孝心,她为了这个家,为了我和她姐姐已经倾尽所有, 达到了极限,已经冲破最后的底线。他爸,蕊怡这孩子太让人心疼了,也太可怜 了,可怜得让人什么话都说不出,什么话都不能问,也什么事都不能阻止。她为 了我们,她犯了罪孽,犯了天大的罪孽,她给了她姐姐一个小银匣子,我知道那 里面放的是什么东西,那东西可以救我和她姐姐的命,但也可以送了她的命,那 是她所有罪孽的根源和证据,我不怪她,我知道她的心,她那不是为了她自己, 都是为了我们,为了我,为了她姐姐,但这罪孽由我们娘仨儿去偿还,我们和她 一起偿还。”声音又一次停止了,伴随着一阵沉重的喘息。 “他爸,其实我知道,我们一家人不久就会见面了,这个时刻已经不远了, 咱们全家没有在阳界相聚的缘分,只有在阴间团圆的命运。他爸,你等着我们, 为我们准备好一切,点燃一盏特大特大的长明灯,等着我们娘仨儿一起去找你, 我们把这边的这盏灯关闭,让窗户黑下来,点燃那边的灯芯,让它燃烧得通明火 亮,咱们一家四口再也不分开,永远在一起。他爸,你等着我们!” 声音在微弱的凄泣中停止了,房间里一片肃静,仿佛整个时间的空间都凝固 了,风不再飘,云不再浮,空气不再流动,陈蕊怡脸色苍白,浑身颤栗,她瘫软 地跌倒在地板上。 半晌,她慢慢地抬起头,她仰首向天,双手合十,祈告苍天,潸然泪下。 ---------- 中文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