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1 辞职 谢天浩几乎是打了一夜滴流,谢天书护理了一夜。 梨花80寿辰后的第18天的早上7 点30分,谢天书已经站在院长室门口。蔺院长 每天早上7 点30分准时进院长办公室。他上下班都步行。不坐车。谢天书同蔺院长 一起进了办公室后说:蔺院长。我必须辞职。 蔺院长说:只为护理你母亲,再没有别的原因? 谢天书说:没有。从明天起,我不上班了。 蔺院长笑了:凡事都要有个商量余地。这样行不行?第一,尽量减少你的课节 ;第二,把课节集中在一两天上;第三,不是必须的会议和活动,不要求你参加。 怎么样? 谢天书说:这对全院教师会有不好影响。 蔺院长说:错了。相反,你现在无形中已经成为大家的榜样。 最近,学院很多老师都主动提出替你代课。他们说你是大孝子。是的。如果一 个人对自己的父母都不好,他不可能对别人好。如果一个人对自己的父母都不肯作 出牺牲,他更不可能为社会作出牺牲。 不是个孝子,就不配做人民教师。不是孝子,也不配做共产党员。 在政治学习时,大家就是这么说的。 谢天书叹息了一下说:对不起,蔺院长,我还是得辞职。从明天起,我不再来 上班。谢天书说完走了。 蔺院长站起来说:哎!还可以考虑休假。 谢天书又回身说:蔺院长,求您一件事,不要让我爱人知道。 2 桑葚在野猪岭 母亲坐在阳台上翻看油包里的东西,后来包上油包,望着前方,样子显得有些 疲倦。雨滴有时会击在油布包上。 立交桥上的汽车时刻不停地流动着。稀薄的秋雨使世界变得清凉又阴郁。 林香雨在阳台上找存折,雨滴有时候会掉在她背上。 谢天书回来了。 母亲问:天书呀,这些年你们找没找桑葚呀? 谢天书搪塞地说:啊啊,找过,没找着。 母亲有些失望,又问:你大哥有没有消息? 谢天书想了想:没有。 母亲长叹了一声,说:他们要是再不回来呀?妈怕是见不着了。 说着,母亲的眼泪下来了。 谢天书心头升起一股莫名的寒意,甚至是一种恐惧。妈这句话好像非常正常。 正因为正常,所以才真正可怕。母亲好像已经看到死神在什么地方等着她似的。 林香雨想起母亲过生日的头一天,也说过类似的话。刚才,她把给妈新做的那 套白绸子衣裳拿出来让妈换上,妈不穿,要留作装老衣裳。这些在林香雨心里构成 一种不祥的预感。她说:如果能找到桑葚,我们把她接来陪咱妈,再加上楚画,那 妈的病不仅很快就好,妈的晚年更幸福。 谢天书说:好主意。权当雇个保姆。我们一直想雇和妈合得来的。农村的,找 谁也不抵桑葚。可惜晚了点。看看二哥和姐的情况吧。如果可以,我明天就去。可 是上哪儿找呢?谢天书的手机响了,是楚画。她突然想起来狐仙台上的五个字中后 面的三个字是野猪岭。谢天书恍然大悟,嘿呀!我怎么没往这方面想!刚接完手机, 家里电话又响了。谢天书拿起电话,是个叫牛地的人打的。牛地? 您找谁?林香雨一听是牛地马上接过电话说:你是牛地吗?我是笑笑的妈妈。 有事跟我说吧。啊。啊?啊。啊啊。谢谢你。谢谢谢谢。 林香雨放下电话说,是狐仙台那个大男孩。他在梨花峪中学念书。 他说他们班有一个同学家在野猪岭。据这个同学说,他们村里曾经住过一个孤 身女人,特别漂亮,演过《小女婿》里的杨香草,还得过奖。是桑葚!没错! 林香雨说,对了!桑葚偷着搬走后在狐仙台石崖上给大哥留言,她在野猪岭。 谢天书兴奋地说:我马上去野猪岭。 3 楚画被搂得莫名其妙 闫嫣上飞机前就给楚画打了电话,约定11点钟在劳动公同见面。下飞机后上了 出租车到劳动公园下了车,再给楚画打电话。然后走进劳动公园,在一长椅子上坐 下来。这是一个相当大的公园。 细雨雾一样给一片片绿地,一层层树罩上白纱。 闫嫣坐在林阴下的长椅子上,显得富贵、现代、漂亮又闲适。 她微一扭头,视线定住了。楚画从远处走来,看上去青春现代而典雅。闫嫣站 了起来。 楚画从渔人洞回来,直接来到这里。她带着小跑到了闫嫣面前。两位漂亮的女 子相对站住了。就那么相互看着。楚画始终是微笑着的。闫嫣开始显得严肃,后来 嘴角也现出了笑意。她自我介绍说:我叫闫嫣。是谢天犁的…… 楚画笑说:不用介绍,这么漂亮,这么有气质,一眼就认定是他的妻子。 被楚画这么一说,闫嫣是一愣,一惊,一疑。急解释说:我还不是他的妻子。 只是朋友。 楚画笑说:今天是朋友,明天是妻子。大娘总是叨念,老疙瘩,你啥时候把媳 妇带回来?楚画学完老妈妈的话,自己笑了。 闫嫣对她与楚画的见面有过一千种一万种设想,却没想到会是这样。她莫名其 妙地想哭。 楚画对闫嫣的印象特别好,她认为只有这样的女子才能做谢天犁的妻子。她说, 我们到林子里走走吧?说着楚画挽住闫嫣的胳膊向林子里走去。闫嫣冷静了一下问, 楚小姐,还没结婚吧?楚画说我和谁结婚哪?正急着呢?闫嫣仔细地观察身边的女 子,试探地问,你看谢天犁这人……楚画说,这人不错。非常优秀,你还犹豫呀? 你们俩正相配。闫嫣站下来,拉着楚画的手看了好久,突然把她搂住了。这回 轮到楚画被搂得莫名其妙。闫嫣离开楚画,拭了一下眼睛。笑了说,天犁让我给二 哥和大娘送来一些药,请你转交。 楚画说:我带你去见他哥嫂和母亲吧? 闫嫣说:我必须马上回去。谢谢。 4 野猪岭 谢天书包了一辆出租车直奔野猪岭。 谢天书坐在出租车里不断反思自己,怎么就没想到石崖上刻的字是野猪岭。野 猪岭和梨花峪只是一河相隔,谢天书小时候听过关于野猪岭的诸多故事和传说。大 部分是关于野猪熊瞎子狼和胡子。 野猪岭山深林密,极其偏僻,旧社会是土匪胡子窝。人们觉得野猪岭人身上有 种恐怖色彩。不管男女老少。 桑葚怎么流落到这么一个地方呢?是嫁到那儿了? 出租车刚拐进野猪岭的道口就停下了。前面只有大车压出的窄道。又过于泥泞。 许多处被山水冲出沟。谢天书只好让出租车等着。自己走进去。这段路相当远,谢 天书的心情也相当复杂。他一步一滑地走着。脚下发出叭叽叭叽的水声。这叭叽叭 叽声与秋傻子的沙沙声在谢天书的心里搅拌出焦灼和苍凉。一个钟头后,谢天书终 于听到了鸡啼狗吠声,仍不见村子。等到发现房屋时差不多已经进了人家的院子。 谢天书打听到村民小组长家。这人姓荀。已经年逾花甲,高大,驼背,瘦骨嶙 峋。是个不爱说话的人。谢天书说明来意的时候,他一直低头坐在炕沿上抽他的老 旱烟。一股股青烟在他花白的短发间缭绕,让人感觉他的头发在燃烧。谢天书说完 了,荀老汉磕掉烟灰又装上一袋说,哼哼,你来晚啦。谢天书的神经一下子绷紧了。 荀老汉的话说明桑葚在这儿。可是晚了。谢天书不明白他哼哼两声的意思。是惋惜 呢?还是批评他来晚了呢?谢天书等待下文。老汉又低头抽了几口烟,说,你说的 这个人不叫桑葚。她姓方,叫方月梅。狐仙台人。谢天书说对。她大名叫方月梅。 荀老汉接着说,文化大革命那阵子,老公社社长偷着把她领到我家。是下半夜。老 社长姓杜,是我的人党介绍人。他说,这个人叫方月梅,在解放初给咱们地区争过 光,演《小女婿》在全市得一等奖。今天晚上她跑到我家给我跪下了,求我救救她。 我问怎么个救法?她求我把她送野猪岭藏起来。我一寻思,正好你在这说了算。再 可靠不过了,就把她带来了。这人我就交给你了,你要好好地照顾她。她正挨斗, 出了事,我姓杜的全兜着。你看看,她的头发都给揪掉了。我一看,她头顶上有一 块没了头发,血糊糊的。方月梅扑通一下就给我跪下了。 在听荀老汉讲述的时候。谢天书的心里不断地颤抖。当听到方月梅扑通一下给 荀老汉跪下了的时候,心里猛一抽搐,就像自己给荀老汉跪下了一样。 谢天书想起现在住在桑葚家的闵老太太讲,桑葚是正挨斗时偷着搬走的。很可 能是那个夜晚她跑到杜社长家。临走之前,在天祖牌处留下那个油布包。那时,桑 葚自己还不知道会流落到什么地方。在野猪岭住下后才在狐仙台石崖上刻下字,告 诉大哥,她在野猪岭。由于她是隐藏在那里,所以没敢写得明确。但是大哥如果看 到。就会找到她。后来桑葚又怎么样了呢? 谢天书说:这么说是你老人家一直在照顾她? 荀老汉说:是啊。也就吃个反销粮了,发个什么票了。 谢天书问:她住哪儿? 荀老汉说:我一个家里嫂子,孤老绝户,自己住间破房子,我让她跟嫂子住, 俩人还能相互照顾一下。文化大革命过去了以后,嫂子死了,房子也塌了,我就送 她到敬老院,送去就跑回来。送去就跑回来。好劝歹劝住过两年,一到三月初十准 跑,一跑就找不着。再后来,精神不好了,见人就躲,见谁都怕。就见着我还行。 我把村西头一间人家不要的破房子给她修一下,就让她在那吧。那里谁也不去。 我年年都给她申请点救济款,救济粮,虽说是不多,也算是老社长没白托付我一回。 咱堡子人都可怜她,总是帮她点什么。给她送东西的时候谁也没见过她。只是把东 西放炕上就走。一发现有人去,她就躲了。还就我有时候还能看见她。可是这些日 子干脆见不着她人影了。 谢天书说:她怎么了? 荀老汉说:不知道。肯定不在这屋子里住了。 谢天书请荀大叔带他去看那个小房。那个小草房的确离村很远,而且非常隐蔽, 要不是荀大叔带路,走到跟前也发现不了。草房不大,看样子并不漏雨。谢天书走 进去。外屋有个锅台。没了锅。墙上挂个破水瓢。有一小堆山柴。一个破水桶。里 屋炕上除了一床破被。什么也没有。谢天书仔细看,太破了,发红的劣质棉多数露 在外面。一处残存的白布被头上依稀看出绣的梅花和喜鹊。谢天书心里酸楚,眼泪 在眼圈转。他理解桑葚为什么选择这里藏身了。第一,这里特别偏僻,不容易被发 现,适合躲避批斗;第二,这地方离梨花峪最近,仅一河之隔。她可以在这儿关注 梨花峪,而梨花峪人却从来不到野猪岭来;第三,‘由小草房向南有一条小路通向 山口,顺着两个大山的夹缝可以到河北岸,沿着河北岸向东走,可以到渔人洞。 回来的路上。谢天书的心里充满了愧疚和遗憾。桑葚正应该由他们老谢家来帮 助啊。可是她沦落到这种地步他们还不知道。那些年,母亲几乎是天天叨念,总是 怕打听多了,产生不愿意桑葚另嫁别人的误会。其实,一旦知道桑葚嫁了别人,也 受不了这种打击。 妈是太喜欢桑葚了。而桑葚呢?她处境那么艰难也不去找他们,是怕母亲跟她 上火。是怕谢家产生负担,是怕连累谢家。人生的误会太多了。却仅仅是一河之隔 呀。感慨之余,谢天书作出两个决定,一是要感谢一下杜社长和苟老汉。荀老汉说 杜社长早不在了。那么荀老汉还在。谢天书要准备一些钱给他。同时,他想给他们 弄些致富项目,比如养鹿、培植人参木耳和林果业养殖什么的。二是无论如何要找 到桑葚。明天参加完二魔的小卖店开业和三元公司剪彩仪式,便去渔人洞。 5 绣桑葚 母亲从柜子里拿出一个麻花蓝布包,打开。里面是母亲的装老衣裳。楚画感觉 这又是一种预兆,她的心就有些颤。母亲拿起鞋说,看,这鞋面的喜鹊登梅还是桑 葚给描的花样。鞋底的莲花,也是她想出来的。楚画接过来看着,想到老妈妈是要 放弃尘世了。这么一想,心里有些不安。母亲又拿出枕头看看上面的花。放下。又 从柜子里拿出另一个包,是林香雨新做的白绸子衣服。母亲说,妈临走本想穿那身 青长袍,瞅瞅,不抵香雨给妈做的这套白的,就胸脯缺点啥。天云,帮妈纫针,妈 在前大襟上绣个桑葚。母亲拿出针和花线,楚画把紫红色的线纫到针上。母亲用花 绷子把前大襟绷起来,戴上花镜开始绣。母亲的手抖颤得很。楚画想,老妈妈是担 心这辈找不到桑葚了,才想把桑葚绣在自己的心口上到来世。这么一想,楚画心就 一酸一酸的,想掉眼泪。她说,妈,我替你绣吧?接过针绣起来。母亲说。知道桑 葚啥样啊?楚画说,念书时下乡吃过。紫色的。很甜。母亲说,是啊,桑葚人长得 甜,说话声甜,唱歌甜……母亲仿佛进入对桑葚的回忆。楚画一针针地绣着。她想, 当初桑葚很可能就像她现在这样绣花,老妈妈在一旁这么看着。如果自己能像桑葚 那样永久地获得一个母亲的爱和思念,也是一种幸福。母亲沉默了一会儿说,天云 哪,妈今天坐在阳台上一打盹就做个梦。梦见桑葚喊妈。找还找不着,瞅哪都黑咕 隆咚的。天云,你说这是不是桑葚要不行了,给妈托梦啊?楚画说,不是。梦是心 中想。你想的,希望的能梦着,你担心的,怕出现的也能梦着。你老人家是担心桑 葚要不行了,实际上不是。妈一定能找到她的。母亲说。妈呀,对眼前的这些孩子, 这些孙男弟女都放心了。就放心不下天奎和桑葚。妈寻思,要是他们都不在了,妈 就到阴间去看看他们,顺便看看乌拉草。 林香雨回来了。她首先注意到放在床上的寿衣,心里很不舒服。包起来放进柜 子,然后看楚画绣花,有些奇怪,你还会刺绣呐?楚画说,是我和大娘合作的。林 香雨说,真不错呀?最后这几针我来吧。算咱们三个人合作。楚画把绣花绷子给了 林香雨。林香雨接过绣花绷子问,妈今天怎样?怎么又掉眼泪了?楚画说,大娘今 天突然变得非常感伤。绣花的时候手哆嗦,相当虚弱。林香雨说,这两天母亲的饭 量减少了。楚画说,注意点吧。我得上夜班。谢老师从野猪岭回来有什么消息打电 话给我。楚画走后,林香雨问母亲,妈。你身上是不觉得不舒服?母亲说,有点不 悠作。 谢天书进屋就说饿。林香雨饭菜端给谢天书,就坐下来看丈夫吃饭。谢天书狼 吞虎咽地吃。林香雨说,从早上到现在没吃着东西?谢天书点点头说桑葚在野猪岭。 可惜去晚了,如果活着,也是临近死亡了,如果没了,也是刚刚去世。林香雨说赶 紧找。如果可能我也去。找到了桑葚,不仅救了她,也救了母亲。 门铃响。是谢天红、大闹和二魔。谢天书林香雨迎过来。林香雨说姐。眼睛好 啦?谢天红说好了。今儿个拆的绷带。看哪清清凉凉的。二魔跑到姥姥跟前说。姥 姥。明天我和腊梅的小卖店正式开业,放鞭炮,特意前来请姥姥……问大闹,啥来 的? 大闹说:大驾光临。 二魔说:对!临进门还教我来着,一关门就忘了,大驾光临。 二魔特意前来请姥姥大驾光临。 母亲乐了说:克。克克。姥姥大驾光临。 大闹说:姥姥,明天我和四舅、香雪的装饰公司剪彩,大闹特意前来请姥姥大 驾光临。 母亲乐说:克。克克。姥姥大驾光临。 谢天红说:妈,女儿给你报喜,我眼睛好了。二魔对象也成了。风丫要生了。 生完孩子就上凤凰大酒楼去上班。三鬼还当上了楼层副经理了。咱家真的要动迁了, 正屋算56平,有房票的一间小房算20平,按小卖店面积还给咱们一个网点。搬进新 楼我就把妈接去。永远跟我。 谢天红和大闹、二魔走了之后。谢天书和林香雨进了母亲房间。谢天书说,妈, 你看看,认识不认识这绣的花?把一片布给母亲看。母亲拿过来看看说,这是桑葚 绣的喜鹊登梅。桑葚绣花前,针是转的。从哪儿找到的?谢天书说,在野猪岭。桑 葚从狐仙台搬走后一直在野猪岭。最近才失踪。 母亲说:桑葚在渔人洞。 电话响,林香雨拿起来说:哪位?牛地,你好?什么?太好了。 谢谢你。好再见。放下电话说,牛地说,野猪岭那个同学说,渔人洞有个疯子。 牛地抽时间就去了几回。今天他才发现是有个人,只是一见她就猫起来了。 谢天书说:就是桑葚。她在渔人洞。 母亲说:哼,我就说嘛,桑葚准在渔人洞。 谢天书说:明天参加完两个开业典礼之后我马上去渔人洞。 6 滚 ——已经是深夜。还是那个酒吧。还是那位女子一边弹着吉他一边唱着忧郁的 歌。莱尔还是坐在那儿注视着闫嫣。谢天犁和闫嫣相对坐着。 闫嫣说:你和楚画有婚约吗? 谢天犁说:没有。 闫嫣说:她知道你要和她结婚吗? 谢天犁说:不知道。 闫嫣说:她爱你吗? 谢天犁说:她应该爱我。 闫嫣说:如果楚画不同意嫁你呢? 谢天犁说:不可能。 闫嫣说:如果呢? 谢天犁说:没有如果。 闫嫣说:如果她不嫁给你,你还能不能想到我呢?我可不可以捡你们的盘子底? 谢天犁不说话。 闫嫣说:如果她不嫁给你,你还能不能要我?我宁愿捡你们的盘子底。我愿意 吃你们的剩菜。我是自愿的! 谢天犁说:那就太委屈你了。我宁愿一辈子不结婚。谢天犁拿出一沓材料放在 闫嫣面前说,这是莱尔的材料。他站起,明天我去日本,希望你把公司管理好。走 了。闫嫣哭了。莱尔立即走到闫嫣跟前说:闫小姐,请问我能为您做点什么?闫嫣 站起来朝他大吼一声说: 滚—— 7 鞭炮与军乐声中姥姥上出租车 第二天早上7 点钟。小卖店开业。谢天红陪着妈坐在最中心处。谢天书、林香 雨、大闹、林香雪站在梨花身后看着。四面前围满了人。二魔点响了鞭炮。梨花笑 说像二魔和腊梅成亲似的。 紧接着是大闹、谢天书、林香雪的三元装潢公司剪彩仪式。公司前站满了人。 公司前台阶顶上坐一排各界的来宾。二魔负责看护姥姥。他扶着姥姥坐在最中间, 林香雨在一侧忙着发纪念品。在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和军乐队演奏声中。大闹、谢天 书、林香雪将牌匾上的红纱揭去,露出三元装潢公司牌匾。大家鼓掌。 二魔被军乐队所吸引,一个心眼看军乐队演奏,忘了看护姥姥的事,场面最热 烈的时候,姥姥也下了台阶。上了一辆红色出租车。 剪彩仪式后请客人们吃饭。吃完饭送走了客人才发现二魔和姥姥没来吃饭。大 闹说,我让二魔看着姥姥。是不都还在公司哪?香雪把车开过来,谢天书和林香雨 急忙上了车。到公司一看,二魔坐在台阶上哭呢。姥姥丢了! 能想到的地方全找了,没有。大家在公司门前发愁。有几个小男孩还在捡鞭炮 放。林香雨问他们看没看见一个穿一身白的老太太?其中一个男孩说坐出租车走了。 问往哪走了。小孩指了一下。 几个人一研究,认为母亲去找桑葚的可能性比较大,林香雪拉着谢天书和林香 雨奔梨花峪方向开去。狐仙台、野猪岭、渔人洞都在一个方向,究竟去哪儿呢?谢 天书说香雨定。林香雨说我也说不准。 谢天书说凭感觉,你的感觉总是准。你感觉妈去哪儿了?林香雨说渔人洞。谢 天书说那就去渔人洞。 林香雨的手机又响了,是一位出租车司机说有个80来岁的老大娘,穿一身白绸 子衣服,打他的车去了梨花峪河边的一个山洞。 他怕出事,按照老大娘兜里名片上写的老人精神不好,回个电话。 林香雨千恩万谢。并表示事后一定重谢。 8 渔人洞 梨花搁道边捡个树棍拄着。梨花的眼睛昏花,看什么都模糊。 秋傻子雨使她的视线更模糊。但是她熟悉这条路,她闭着眼睛也能找到渔人洞。 小路两边的蒿草和树木上挂着水珠。梨花的鞋和裤脚很快就湿了。走到渔人洞前时, 后背的衣服已经被淋透了。 这山洞的洞口类似一个住宅门大小。洞门前几块大石头架着一个破锅。锅底的 火还没熄灭,冒着烟。母亲就站在洞前默默看着那山洞。梨花走进山洞。里面不大, 靠洞口处是一堆多年沉积的灰炭。再往里靠石壁处有一个草床。能看得出是一次次 铺上去的,最下一层年代久远。草床上有个破大衣。草床旁边还有几件破旧饭碗, 小盆。 梨花停下来。看了看洞前那三块石头架着的破锅。然后抬头看那山洞,垂落的 雨丝在幽暗的洞口形成明亮的水帘。梨花轻轻叫一声: 桑葚?桑葚?桑葚哎—— 梨花听了听,没见动静便走进山洞。梨花在昏暗中摸索着来到草床跟前。草床 上放着破被。梨花轻轻叫一声,桑葚?桑葚? 草床上的破被微微动了一下。 梨花跪下来说:桑葚,我是天奎的妈妈。 草床上的被没动。 梨花向前俯下上身说:桑葚,桑葚呀,我是天奎的妈妈。我是谢天奎的妈妈呀。 草床上的被突然抖了一下。停了一会儿又一抖一抖的,不久便传出微弱而沉闷 的哭声。这声音越来越大,被抖动得也越来越激烈。哭声最后变成无力的哭嚎。梨 花搂着那堆破被说。你真是桑葚?你真是桑葚呀?草床上的哭声渐渐变得微弱,终 于消失。被却还在抖动。梨花说,桑葚,妈说过,我的儿子我知道,只要他有一口 气,他就会爬回来。只要他,回来了,就能娶你。桑葚,天奎回来了,他让妈来接 你。妈是来接你和天奎成亲的。你起来。让妈看看你。草床上的被开始蠕动,渐渐 地拱起来,是桑葚跪了起来。她朝梨花跪着,头却依然插在草床上,只能模糊地分 辨出那破烂的红夹袄。拱起的破被又开始抖动,沉闷的哭声再次出现了。只是这次 显得更加无力。梨花哭说,桑葚,妈送你的镯子呢?黑暗中,有了银镯子碰撞的声 音,也模糊地看到手腕上的发亮的银镯子。梨花说,桑葚,叫一声妈吧?昏暗中传 出微弱的一声妈,然后又是低泣。梨花哭起来,桑葚哎,妈对不起你哎!你能起来 不?桑葚,妈的好孩子,你别死。你不能死。天奎回来了。47年你都等了,不在这 一会儿。桑葚,妈一定要让你们成亲……梨花想把桑葚拥起来,桑葚却软软的。梨 花扭头向渔人洞外,喊,天奎,天奎哎——妈妈找到桑葚啦!快来呀——天奎哎— — 9 新坟 母亲抱着桑葚倒在洞口东面约10米的地方。桑葚刚刚去世,体温尚在。母亲处 在昏迷状态。分析,是梨花从洞里把桑葚捞到这里时昏了过去。谢天书,林香雨连 喊再叫。再掐人中。梨花终于苏醒过来。奇怪的是母亲醒来后不哭,不喊,只是说 :葬了吧。葬咱家老坟。妈要亲眼看着。说完又倒了下去。这时楚画也打车追来了。 她给老妈妈打了急救针。 母亲的话和梨花的身体状况,决定了桑葚的丧事必须越快越好。 母亲躺在二儿子家的火炕上。林香雨和楚画护理。谢天书和林香雪在村子里买 了个现成的棺材。下午3 点钟入葬。 谢家老坟里多了一座新坟。 母亲坐在新坟前的一块石头上。谢天书、林香雨、林香雪、楚画站在母亲的身 后。再后边是梨花峪村的乡亲们。人们默默地站着。默默地伫立在秋傻子雨中,默 默地注视着那座新坟。那里埋葬着这一带最美丽的女人。埋葬着一个曾经主演过 “杨香草”,扭过秧歌,踩过高跷,为这一带争得荣誉,给山民们带来愉悦的女人。 埋葬着一个见人就躲的疯女人。人们于秋傻子雨中缅怀这个最美丽。最痴情, 最悲惨的女人。这个女人一生都在等待和企盼一个男人归来。这个男人叫谢天奎。 一个或许存在,或者早已经不存在的男人。秋傻子雨在黑黝黝的山谷里酝酿了一团 乳白色的雨雾,仿佛是大山幻化不定的灵魂,不断地膨胀,不断地升腾,笼罩了梨 花峪山村,笼罩了山坡,笼罩了谢家老坟,也笼罩了追悼桑葚的乡亲们。母亲双手 拄着膝盖坐在大石头上,坐在乳白色的雨雾里,坐在一片沙沙的雨声中,她银白色 的头发被雨水湿透后规整地伏在头上。发鬏上的纸葫芦被雨水将红色稀释下来,一 滴滴地染红了白绸子衣服。老人呆滞地凝视着新坟,后来突然醒过来,说: 天书,香雨,给你桑葚嫂子磕个头吧。 谢天书和林香雨双双跪下,谢天书刚说桑葚嫂子,我,我…… 便呜呜呜哭起来。儿子的哭声引暴了母亲的痛苦,母亲双手拍着膝盖。竭尽全 力喊了一声: 桑葚。妈的桑葚啊!天奎对不起你!妈对不起你!咱们老谢家对不起你呀!老 天爷对不起你呀——喊到这,突然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