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节:章一七琉璃血(3) 水湄呆住了,她站在墙根,倚着墙的身子有些瑟瑟发抖。她忽然笑起来,起 先,她还将脸埋进掌心,到后来,竟仰面大笑,笑得泪水横流,“我受够了!” 她眼中透出冰冷锋利的恨来,冷笑,几近癫狂,“她是什么来头?我跟在公子身 边时,她才在什么地方?凭什么?她有什么好?公子这样待她,连娘子也——” 一个响亮耳光打断了她。 是方茹。 “姆姆!娘子!”静姝扑通跪倒下去,流着泪向谢夫人叩拜,“娘子,她年 纪小,是婢子疏于管教把她宠坏了,您责罚我吧,但……但求您原谅水湄……” “只怕她正是因为早不小了。”谢夫人轻叹。她倚在座榻上,看着水湄道,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其实我也这么觉得。但这话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讲的。得 天下者,只高祖而已,霸王陈涉之流,又有什么好下场?对这天下大多数人而言, 主就是主,仆就是仆。小娘子是什么来头,你用不着管,你只要记住,她是你的 小娘子,就够了。世事本就如此,付出归付出,回馈可遇不可求,尤其是一个情 字,你当真以为是你给了就一定要得的么?做人做事,总有个底限。你自己说, 小娘子可亏欠过你?连为人忠义都不懂,以怨报德,你又有什么好了?” 水湄匍在地上,唇角已淌出血来。她捂着红肿的脸颊,倔犟地盯着谢夫人, 眸色凄凉。 分明已是春暖时节,风拂来,偏偏冷得人心寒胆战。 忽然,窗外一阵轻微响动。 方茹一惊,忙推窗去看。 窗外,回廊,庭院,平静如常。 方茹轻呼一口气,掩紧了窗,对谢夫人摇摇头。 然而,她们却全未看见,窗外栀子丛后,墨鸾蜷在地上,捂着嘴,落泪无声。 她只是放心不下,全没想到会听见这些。 她更没想到,原来水湄竟有这样的心事。她反复地回想与水湄相处的点滴, 水湄的泪与笑刀子一样在她心上刮着,一下一下,疼痛异常。她不愿相信,水湄 竟这样厌恶她、痛恨她。 更令她恐惧的是,她懂,她分明懂得水湄,那样顺理成章的强烈嫉恨。 就好似,如今的她多想白弈能陪在身边,哪怕只是给她一个怀抱,也能驱走 全部寒意。可他却不在,如今他该在遥远的京城,陪着他的公主。他的温柔,他 的微笑,全都给了另一个女人。于是,嫉妒的触手便从心底最阴暗的角落爬出来, 结出怨恨的果实。这些丑陋的情绪逼得她几乎窒息疯狂。 或许,心本就是两面,一面为人,一面为兽。成人成兽,端看两面阴阳。 所以,她不敢承认,她宁愿固执地埋头否决,不愿相信水湄的作为,就如同 不愿相信自己心底蠢蠢欲动的魔孽。她怎能,怎能让它苏醒过来将她吞噬? 几乎在那扇窗关闭的第一刻,她飞快地逃了,再不敢多停留一刻。 她回到自己屋里,抱着双臂,瑟瑟地发抖。她躲在床帐被褥里,将自己埋起 来,仿佛这样便可以将什么都忘了。 她知道,其实无关水湄,她无法接受的,分明是这样的自己。 不知过去多久,她听见一声熟悉的嗓音,“傻丫头,你近来掉了这样多眼泪。” 身上忽然一轻,她像只委屈的猫崽般从被褥里被拎出来。 她抬眼,却看见白弈,微笑而又无奈。 一瞬,惊与喜几乎要将她溺毙。 他竟回来了。她本以为,他一定不能回来,这个上巳,她注定是形单影只。 她忍不住低呼,猛扑进他宽厚的怀抱,泪又全蹭在他胸口衣襟上。她恍若入 梦,带着哭腔,喃喃问道:“你……你怎么回得来?” “跑死了三匹西域胡骥,怎么回不来?”他唇角上扬,伸手在她鼻梁上刮了 一下,拍了拍衣袖,叹道,“看这一身土。” 他舍了普天下最尊贵的女子,这样不辞劳顿地赶了回来。 这一刻,她真已知足。 不知何时,他手里已执起那支琉璃簪。他亲手将簪插在她的发髻上,含笑端 详半晌,忽然拉起她就往花园里去。 夜已浓,那些繁华香兰都已成了绰绰的影,唯有幽香浮动。园中亭下,玉石 凿砌的蜿蜒水道却泛着粼粼波光。水波间,莲花底座托起的烛灯缓缓漂荡,月色, 灯火,相映生辉,流淌成一湾明亮的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