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比邻有人天涯 穆念琴一身华贵的皮衣,用流利的德语优雅地指挥佣人打扫出客房。 苏睦言站在雕刻着复古花纹的窗前,捧着一杯咖啡,沉默不语。 住进母亲的公寓也有一个月了,母亲十多年前在维也纳购置的房子,为的就是 有一天苏睦言到维也纳之后能够住进来。房子不算新,不过环境很好,上下一共三 层,从客厅的窗户就能看见外面的巷子。这街道附近有一家手工钢琴作坊, 苏睦言 来这儿不久就迷上了它,每天下午都会去那儿呆上一会儿,看工匠们制作钢琴,从 未成形的木材到一架上了漆的钢琴,化腐朽为神奇,让人着迷。 “言儿,过一阵子,小眠也要来维也纳了,我跟她父亲都商量好了,她就住这 儿,你好好照顾她。” 苏睦言转身放下手中的水杯,脸色并不好看。“她为什么要住这儿?” 穆念琴皱起眉头,捋顺胸前的丝巾,满不在乎地:“她为什么不能住这儿?以 后我和你爸就不会常来看你了,有小眠在你身边,我才比较放心。” 这回轮到苏睦言皱眉头了,他想起还在范城的时候夏铭熏告诉他的血淋淋的真 相,还有母亲口中亲切的“小眠”,默默转身看着窗外,眼里有深藏的翻滚骇浪。 “妈,我和卢依眠不会有你想要的结果的。” 穆念琴的眼光在听到这句话之后突然变冷,怒视着儿子的背影,然后大步摔门 而去。留下只剩一声叹息的苏睦言。 从小到大,他从来没有这样违背过母亲的旨意。穆念琴生气,也是有原因的。 他走进卧室,打开床头柜拿出一只扁长的纸盒。 里面是一只旧旧的狼毫画笔。白色笔杆,深色狼毫。 笔杆上的白漆掉了许多,笔毛掉了一些,已经不能用了。 他赤着脚,只穿简单的运动服,屈着两条长腿,坐在冰凉的地板上,脚冻得冰 冷。 握着笔,像个小孩子一样发呆。眼神灰灰的,也看不出平日的深邃。 好久好久都不说话,琴也不练,不知道天已经黑了。 有人敲门,好像是隔壁邻居,也不坐起来开门,坐在那里就这么听着敲门的人 蹩脚的英语问有没有咖啡豆。 一直等到那人失去耐心走开了,他换了个姿势,把脚放平,不去管发麻的脚趾, 还是发呆,就这样荒废半天。 从没有过。 该不该打个电话?问问她现在在哪里,在做什么,过得可好……问一问,好听 听她的声音,等她说得兴奋了,也不用再编什么无谓问题,她就会开心地讲开,他 就可以安心地听着。 他突然从地上爬起来,脚麻麻的,差一点没站稳,溜出房门开始找自己的移动 电话。 是快速拨号。 关机。 …… 他颓颓地坐到沙发上,在空旷灰暗的客厅里,寂寞得仿佛要融进夜色。 飞机渐渐驶入平流层,不再颠簸。机舱里暖气很足,陶云漪将耳机里的音乐调 到自己喜欢的频道,望着舷窗外纯净的蓝天进入了梦乡。 夏铭熏看着她婴儿般的睡脸,不禁失笑。向路过的空姐打了个响指。 “请给我一条毛毯,谢谢。”夏铭熏绅士地对空姐微笑。 女子微微脸红地送来毛毯,看着眼前这个风度翩翩的男子将毛毯小心翼翼地给 身边的女孩盖上,将她露在外面的脖颈用毛毯覆上。 恍然大悟。 夏铭熏将她的头靠到自己肩上,满意地闭上眼。 他终于能够带她去她想去的地方,在她需要的时候,借给她肩膀。 北京的冬天冷得教人咬牙切齿地恨,陶云漪走在天安门广场上,穿着厚厚的羽 绒服,忿忿地想。 “走吧,去看看住的地方。”夏铭熏把陶云漪拉出广场,进了一辆出租车。 “我已经让人把行李都送过去了,中午先在那附近将就一顿,晚上带你去吃点 好吃的。”陶云漪侧目看着精神十足的夏铭熏,满脸惊讶。 “看来,北京你也熟得很,夏伯伯的势力范围还真是广,哪儿都能找到人伺候 你这个小少爷。” 夏铭熏一个弹指朝陶云漪的前额上弹过去:“伺候好了我,你不也就有饭吃吗?” 陶云漪夸张地叫起来,揉一揉前额,其实一点也不疼。 他怎么舍得用力? 下了出租车就到了后海。夏铭熏带着陶云漪做三轮车,车夫的口才很好,懂得 也多,一路笑声不断,到了目的地还帮俩人拍照。 夏铭熏扶着她下车,把她带进一条民巷,拐进了一家四合院。他咧着嘴冲陶云 漪笑着问:“怎么样?知道你不喜欢什么大饭店、大宾馆,所以特意找人把这儿租 下来了。” 红色屋檐,灰色砖瓦。院子里一棵不高的大树,叫不上名字,枝繁叶茂。木质 的葡萄藤架上是一些深绿色藤蔓,丝丝蔓延、攀爬、交缠。院子中央是供人喝茶的 茶座,石桌石椅古朴优雅。长廊里挂着两个精致鸟笼,八哥倒是不怕生人。旁边是 些惹人怜爱的花花草草,郁郁葱葱的倒不像在冬天。 陶云漪走进主卧,满眼都是别致的红木家具,雕刻的花纹不显繁复,难得素雅, 实属精品。陶云漪太喜欢这里了:宁静安逸、很适合安静的作画、与外面的世界远 远隔开。 打理好行李,熟悉了一下附近的环境,和夏铭熏在附近找了家茶餐厅“凑合” 了一顿。陶云漪觉得已经吃得很好,夏铭熏却一个劲儿地摇头。 下午又和夏铭熏一起熟悉了一下圣堂杯的比赛场地,一天下来累得都快趴下了, 硬是被夏铭熏拉去一家叫香格里拉的大酒店大吃大喝地混了一顿。陶云漪心想和他 这样胡吃海塞下去,过不了几天就会变成大肥猪了,于是坚决抵制再和夏铭熏出去 大吃大喝。 两天下来把长城、故宫、颐和园逛了个遍,把比赛的事几乎都抛到了脑后。 比赛的前一天晚上,陶云漪和夏铭熏坐在院子里喝茶。 断断续续,聊了许多。 …… “三年前的事,你是不是一直没说?”猜也猜得到。 不说话,拿着青花瓷杯发呆。 “你不说,只好我和他说了……” 陶云漪大口地喝下一杯茶,沉默不语。 “就知道是你说的,嘴比谁都大。”许久之后,陶云漪冒出一句他懂,她其实 不怪他。 “我的嘴大不大要看什么事,这件事,就算我不说,他迟早也会知道的。”夏 铭熏变得认真起来,嘴角的笑容也消失不见。 她急忙转移话题。 月光薄淡如水,投射出院中树的影子,一方白亮,照得这夜色愈加深沉。树下 饮茶的两人早早地散去。陶云漪再一次明确了比赛规则和时间之后早早地睡了,而 夏铭熏却失眠了,陶云漪的比赛,他甚至比她还要紧张。 这一次的圣堂杯同样从全国各地的来稿中挑选了两千名选手。决赛一共分三轮 :第一轮由大赛评委团出题,一共有二十位评委所以共有二十道题目,由选手抽签 确定题目进行创作,整个过程不对外公开,然后隔天中午公布比赛结果,第一轮比 赛采取评分排名制,最后直接刷掉排名落在后面的一千五百名选手。 陶云漪早早地到了比赛场地,昨天还不是很紧张,可是一看到从全国各地赶来 的参赛选手就开始发抖,这其中还包括上一届圣堂杯金奖得主。很多人都是各大绘 画比赛的常客,因此有些人都相互熟悉,在等待抽签的时候,三三五五地聊了起来, 就只有陶云漪,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发抖。陶云漪知道所有人都是有备而来的,他们 中甚至有人为了这次比赛准备了好几年。 想到这里,手就冰凉。 “一百二十三号,陶云漪。” 陶云漪走到抽签箱前,过了好久才抽出一张纸片。 淡淡两个字:宁静。 一开始脑子里一片空白,直到被工作人员带入单独的画室,陶云漪才开始构思。 将素描纸铺上画板,脑子里面浮现许多画面,却捕捉不到蛛丝马迹…… 脸涨得通红,急得都快要哭出来了。 她逼迫自己从慌乱的情绪中平静下来。脑中忽然一个画面定格…… 七十五分钟后,夏铭熏看见陶云漪神情呆滞地从赛场中走出,两眼通红,像是 刚刚哭过。 他大步上前抱住哭红眼的她,发现她双手冰凉。 把她拥入怀里。“没事的,我们还有很多机会。” 直到听到夏铭熏的这句话,陶云漪才从刚才紧张的状态中解脱出来,躲在夏铭 熏怀里大哭了一场。 也许没有人相信,在世界的另一端的此时此刻,本来在练琴的苏睦言忽而感受 到一阵手脚麻木和微微心痛。走到窗前,看着公寓门口古老的街巷,有一种不祥的 预感。 门铃突兀地响起,苏睦言打开门不是惊喜而是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门外站着的是带着庞大旅行箱的卢依眠。卢依眠不多话,径直将行李拖进门, 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那间客房,把行李放进去。苏睦言看着她动作麻利地完成这一系 列的动作,不自觉的轻叹一口气。 “一个星期之内,我会帮你找到合适的房子,这一个星期你先在这里将就一下。” 苏睦言靠在钢琴旁,背对着卢依眠,语气冰冷。 “我不觉得将就,我很喜欢这里。”语气坚定。卢依眠慢慢靠近客厅里的钢琴。 苏睦言握紧手上的玻璃杯,眼神变得深不可测:“那你就住这里吧,我会另找 一处房子的。” 卢依眠的笑容凝固在嘴角。 “为什么?讨厌我?”即使被羞辱也会保持修养。 苏睦言转过身,看着淑女打扮一身名牌的卢依眠。 “不是讨厌,而是没感觉。”苏睦言放下水杯,大步走进自己的卧室再也没有 出来。 身边的环境越是陌生,曲子越是难练,陶云漪的影子就越是在脑海里徘徊:她 没心没肺的笑脸;她打羽毛球时笨拙的动作;她对自己的发型大展拳脚的兴奋样子 ;她坐在自己旁边听琴的模样…… 而此时的卢依眠坐在客厅里,狠狠地咬着牙忍受第一次被人不留情面地拒绝的 耻辱。 维也纳的夜渐渐深了,屋子里面一片漆黑。 苏睦言摸黑到厨房里倒了一杯水,回房时看见躺在沙发上睡着了的卢依眠。 黑夜里没人看见他的表情,却听到他一声无奈的叹息。 他转过身,回房拿出一条毛毯轻轻地为卢依眠盖上。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和你有着关联的人,他们有的深爱着你,有的对你不屑一顾, 有的久久地烙印在你心里,有的只匆匆留下一个陌生的面孔…… 苏睦言对眼前这个女子满心欣赏,却非关风月。当他察觉到她的靠近、与母亲 积极的沟通、妄图打破他生活的平衡闯入他私密的世界,他便对她产生了反感。然 而他如此聪明,怎会看不懂她隐藏在一举一动之后的情愫。 他忽又心软,不忍心对这样一个女子太过残忍。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