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鸟的羁绊 Opera of Tea隐藏在南锣鼓巷的一个胡同里。店里光线昏暗,放着低低的古典 乐。每一套茶座都奇形怪状、各不相同。以黑白色为主色调,点缀茶色装饰,人造 水景出其不意地出现在店里不同的角落,让人如入山林。店里一处设有文房四宝供 客人赏玩或留下笔墨。当然,但凡能出入这里的客人,笔墨也都颇具价值。 陶云漪头脑晕晕的,总觉得对面的老人很眼熟,却又记不起在哪里见过。 于增并不言语,拿起茶壶往自己的杯子里倒了一些茶水,细细品起来。 夏铭熏和陶云漪一时也不知要怎么开口,便也假装品茶。 过了半晌,于增放下茶杯,打量了陶云漪两眼。 “和老陶长得一模一样。”老人低低的声音。 陶云漪一听这话突然想起了他是谁。那天圣堂杯的颁奖典礼,给自己颁奖的老 人正是他。那时自己精神恍惚,对眼前这位老人的模样只记了个轮廓,声音却还是 辨得出来。 “您认识我父亲?”陶云漪有些激动。 于增似笑非笑,似在回忆过去,又往自己茶杯里添了些茶。 “何止认识?”于增摩挲着手中的紫砂茶杯,“当年我劝他留在国外,他不听 ……”他好像并不是在说给陶云漪听,只是自言自语。 陶云漪正想进一步问,于增突然转移了话题。 “看了你的画,”老人的眼神严厉起来,“没好好练!” 陶云漪一句话卡在嗓子眼儿,还没问出口,就被老人的批评弄得面红耳赤,低 着头不说话了。 于增叹一口气。 “跟我去巴黎吧,我来教你。”放下茶杯,“官司的事儿,你就不要再管了。” 于增看着眼前这个和老友长得八分相像的女孩儿,脑子老是不经意就回忆起从前的 事儿。 陶云漪突然抬起头:“对不起,于老师,我必须为我爸讨回名声,还他一个清 白。” 陶云漪声音洪亮,仿佛不容异议。 于增凝视陶云漪,又是半晌不语。 “你觉得我能让你父亲蒙羞?”于增也增大了音量,“这件事儿我查了这么多 年还都没有结果,你以为凭你一年半载能给你父亲正名?” 陶云漪语塞,同时也惊讶着,原来父亲的清白不只是她一个人的心事。 气氛稍稍缓和些,于增才又开口说:“不过你也不用着急了,这件事已经快有 眉目了,你先随我去巴黎,这边的事我自有办法。” 老人抬起头看了女孩儿两眼,微微放轻了口气又说:“你不能再耽误了,要信 我,我会给老陶一个交代。” 陶云漪凝视眼前的老人,鼻子突然酸酸的。 “好,于老师,我信你。”果决。 “另外,圣堂杯那边那个奖,你就暂时不要再计较了,过一段时间,真相就会 大白了。” 陶云漪无声地点了点头。 接下来几天,陶云漪回到范城做了一些准备:和所有人道别、准备行李、准备 签证。 这一次,她终于下定决心要走出去。 “出来了没?” “嗯。” “我一会儿就到。” “好。” 陶云漪挂上电话,望着画室外地夕阳。这将是她出国前最后一次停留在F 大的 校园里。 夕阳还是很美,好像水一样无孔不入地荡涤着整个世界。 陶云漪看得入神,浑然不知夏铭熏已站在身后。 她在看风景,他眼里的风景就是她。 两个人都忘了此行的目的,忘了时间。 离别,是多么催人老的一件事,惋惜、无奈、悲凉,难以开口。 经历的离别多了,人会平静地,像一个旁观者一样,任心中的离殇泛滥。看时 间走过。 夏铭熏走到她身边,米色修身风衣、灰色围巾。 他抱住她,好像把这个世界抛弃在怀抱之外,只想拥有怀里的她。 “别挣开我,行吗?” 她温暖地笑。 “我为什么要挣开?” “你终于要走了,能在范城送你,真好。” “为什么?”她问得有些迟疑。 “那代表,”他难得说话吞吞吐吐,“我坚守到底了,是不是?”他用开玩笑 的语气,一笔带过他这一生的痴心。 陶云漪笑起来,无声的,眼中湿润。 “小漪,这次我不能再死皮赖脸地跟你去巴黎了,我要回去接管我爸的公司了。” 他们都懂,这一天早晚会来。 “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我会有我自己的生活,但我心里还是不甘心。” “为什么?”她有些哽咽,费力地问他。 “明明是我先认识你,却总感觉你们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明明……却只能和 你做朋友。” 明明想为你放弃一切,到头来还是还你自由。 知道你喜欢苏睦言的时候,以为世界崩塌了,后来才发现,离开你,才最痛。 “你知道吗?有很多女生喜欢我的诶!”假装洒脱。 “嗯。”她还能说些什么? 每一次她开心,他就会比她更开心,如果她心痛,他会比她更痛。 他对于她来说,是最温暖而特别的存在,一个无论什么时候都可以贫嘴、胡闹 的对象、一个只要委屈就可以在他怀里大哭的朋友、一个了解自己任何糗事、任何 想法的知己、一个不用说谢谢就可以接受帮助的伙伴,在他身边,心痛就可以流泪, 开心就能大笑,生气就可以跺脚,紧张就可以毫无顾忌地哆嗦。他在身边,就会心 安。 他们的拥抱,是这个世界上最纯洁的相爱,爱这个世界上,有了对方的存在。 那些来不及说的话,不用说出口,都能明白。 那些久远的、美好的、无忧的、不与腐朽的岁月,是飞鸟翅下的浮云,只会让 它飞得更高、更远。 不要再停留在我这里,以后,自由地飞翔,好不好? ——陶云漪 2010 她的行李不多,收拾起来却也慢,东西杂,不知道什么该带 什么不该带,正在踌躇的时候,电话就响了。 苏睦言。 她不接,他一直打。 屏幕上不断闪烁着他的名字。 叹一口气,还是输给自己的心。 “喂?”陶云漪的声音是异乎寻常的平静。 “我是苏睦言。” 他清冷的声音,即使隔着天涯,也能让她的心在瞬间颤动。 “小薰跟我说你要来欧洲了。” “是。” “巴黎不错,你会喜欢。”苏睦言把后半句“离维也纳很近,我可以去看你。” 生生地咽了下去。 “上次谢谢你,帮了我很多。” “帮到你就好。” 长久的沉默。 “小漪?” “嗯?” “没什么,我挂了。” “好。” 你为什么不说了?你想说的是什么?陶云漪挂掉电话,一阵失神。 她如今对他如此冷漠,是无奈的。她还有什么立场,再为他保留她的温柔?他 身边,早有了该有的归宿。 苏睦言放下手机,看着躺在病床上,面色惨白的卢依眠,轻轻为她盖好被子。 “醒了?”苏睦言放轻了声音。 “听到你讲电话了,陶云漪?” “嗯。”苏睦言躲避着她的目光。 “是我,让你感觉为难了吗?”卢依眠紧追不放,想要找到,她在他心中的一 点位置。 苏睦言正视卢依眠,眼神在说着什么。 “对不起。” 他只有这三个字。为难这种事,是只有在你难以取舍两样喜爱的事物时才会出 现的情形,她问他是否因为自己而为难,他只能抱歉。 他只是了解,陶云漪的无奈,她的心伤,她的劫难。他谅解她,才提前结束这 场彼此都欲说还休的对话。 卢依眠深吸了一口气:“直到陪在你身边,听到你对她说话的语气,看到你为 她黯然神伤,我才了解你们之间已经走了太远太远。”她看向窗外,“原本我以为, 千里迢迢地追来,陪在你身边,能改变你,我想我错了。”卢依眠费力地笑起来, 那么让人心疼。 “对不起。” 范城。 陶云漪抱着妈妈,话别。 夏铭熏站在远处,笑看她哭丧着脸。 又是离别。 而且没有再见的期会。 挣脱妈妈的怀抱,她远远地看着他,两个人都在笑。那种笑,就好像看透了离 别,看透了重逢,看透无法再见的缘分。 她用口型说:保重。 他笑了笑,点点头。 登机。 乘务员礼貌地请大家关上手机。 她在九千米的高空上,透过舷窗望着外面蔚蓝的天空,没有人听见:她轻轻地 说:再见,夏铭熏。 苏睦言帮卢依眠提着重重的行李,司机礼貌地把行李接过来装进后备箱,便进 车等着。 卢依眠和苏睦言面对面站着,谁都没有说话。 半晌,她开口:“你能告诉我,你对我的感觉吗?” 苏睦言深深凝视眼前的女孩儿。 “这个世界上,有一种感觉,是最纯粹的欣赏,不带杂念地,珍惜并且相知, 但是,非关风月。” “非关风月……”她咀嚼着他的话,“好一句非关风月。” 她突然上前一步,踮起脚尖在他的额头上印了一个吻。 “知道额头上的吻是什么意思吗?” 摇头。 “它代表——我原谅你。”卢依眠微笑,静如兰花。 “打电话给她吧,她应该很需要你。”说完,卢依眠迅速地坐上车离开。终于 看清自己的懦弱,她还是败给了悸动。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