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惟又是什么人 新颜猛地睁开眼,那样的字句里蕴含着一种温和却不容置疑的坚定,那么熟悉, 让她想起凤凰城墙上那个黑袍的身影,也是用这种温和的坚定将她推开的。他究竟 是谁?她心中升起这样的疑问,却不用任何回答,自然而然,就将那个身影和那双 冰蓝色的眼睛联系在了一起。大概是因为这两者所传达的相同的态度吧,虽然不舍, 却坚定地要让她离开。 她缩回手。 红色的光突然呆滞起来,也不像刚才那样流转,颜色似乎开始消退。怅灯立即 察觉,他怀疑地看了看丛惟,对方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冰蓝的眸子平静无波。 电光火石间,他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地跳起来,一挥手撩起一道疾风向丛惟卷 去,一手抓向白隼堡主,整个身体则向红光扑去。站在一边的白隼堡主猝不及防被 一股强大的拉力一拽,脚步踉跄了一下,也随之朝红光方向倒去。 丛惟不等疾风扑到面前,身影闪动,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他的手已经触到了怅 灯的后心。怅灯却不回身,手臂向后一抡,白隼堡主的身体被挡在了两人之间。眼 看丛惟的手指就要抓上白隼堡主的肩头,周围一片惊呼,只知道这老者就要伤在他 的手下,眼见性命危在旦夕。 丛惟一咬牙,生生煞住去势,手掌转向,扫向一边。白隼堡主本已闭上眼等死, 恍惚间只觉得一阵灼烫的风从耳边刮过,身体却没有等来伤害。他睁开眼,恰巧对 上丛惟的面孔,极近的距离让他从对方冰蓝的眼睛中看见一丝绝望。 这几下迅如闪电,丛惟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了白隼堡主,却失去了最好的时机。 怅灯的手趁着这个机会,已经毫不迟疑地插进了红光之中。 那警告之外的某种情绪让新颜不由谨慎,危险中的弟弟,心底深处的声音,还 有蓝色眼眸的人传达的感知,她决定听从所有敏锐的感觉,离开这里。 身体还没有来得及动,突然周围的气流急剧颤抖起来,眼前蔚蓝色丝绒般的海 大幅度地扭曲,然后,猛地一瞬间,迸裂开来,碎成千万块泡沫碎片,漫天飞舞, 狂风席卷,在她的周围形成强烈气旋。 丛惟颓然站定,太迟了。 高台上下,上万的人被突然迸射出的刺目光芒吸引,红色的光海瞬间席卷天地 之间,所有人的眼前都是一片赤红,虽然只是瞬间,却也惊心动魄。 纷杂的泡沫被淹没在红光中。新颜不由自主用手遮住眼睛。耳边乱成一团,上 万人的惊呼,狂风的呼啸,还有远处群鸟的哀鸣同时响起,交杂在一起,形成巨大 的浪潮,一波波袭向她的耳膜。 在所有的嘈杂中,新颜听见一声轻微的叹息。她猛地一震,很轻微的声音,根 本不容人察觉,她却听见了。她放下遮挡眼睛的手,循声望去。 横风卷起的沙尘遮蔽目光,周围影影绰绰似乎有好几个人,她却一眼在漫天风 尘中看见了那个人的身影。身穿宽大的黑色袍服,衣袖在风中如疯狂的蝴蝶般狂乱 地舞着,他的身体却沉稳如山,修长的身形在一片凌乱朦胧的乱象中显得那么沉静, 并且孤独。 她见过他。新颜几乎立刻就可以肯定,那个高大城墙上被银盔武士们簇拥的身 影,他有一双冰蓝色的眼睛。他们的目光穿越沙尘相遇。新颜从他无波的眼眸中读 到了一种带着痛楚的快乐。 新颜有一种怪异的感觉,那样的目光,那么熟悉,仿佛每天都会出现,就在她 每天转身背对镜子的时候,似乎就有这样的目光从背后注视她。很熟悉的感觉,她 在一片空白的脑海中搜寻着什么。 怅灯向前走了一步,却被丛惟冷冽的一瞥冻住,有一瞬间的气馁,手脚竟然不 听使唤。 丛惟走过去,仔细打量她。她神情迷茫,似乎还没有弄明白自身的处境,齐肩 的卷发微微有些凌乱,系在颈间的围巾在身前飘着。原本矛盾焦虑的心情,在看清 楚她面孔的那一瞬间,突然平复下去。情不自禁地,他伸出手,拈起她耳边的一绺 卷发,拉直,松开手,那绺头发又弹回去。微笑从唇角泛开。 新颜茫然注视着对方的有些失礼的举动,却丝毫不觉得被冒犯,看着他的微笑 渐渐流入冰蓝色眼湖,一种心安的感觉笼罩了她整个人。 丛惟清了清嗓子,低声道:“你的头发……不一样了。” “嗯……”新颜的意识被他引导着,自己也不明白在说些什么:“烫过了。” 对方似乎没有明白她的话,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随即淡去。 眼角一个人影的移动吸引了她的注意,新颜瞥见另外一个穿着同样黑袍的人朝 自己过来,厌恶立即弥漫上来,她认得这个人,那团灰色的冰雪,即使穿上黑衣, 也还是一团肮脏。 她记得这个人的名字是怅灯。与此同时,她突然想起了什么,目光转回到眼前 这个让她迷惑不止的人身上,有些疑惑,又有些了然,望着那双冰蓝的眼睛,她说 :“我以前好像……不,我以前肯定见过你,你的名字叫……丛惟。” 她的声音并不如何响亮,听在周围几个人的耳中,却都是心头一震。怅灯蓦地 停住脚步,脸上闪过狂喜:“你想起来了?” 丛惟没有动,深深地凝视着她。 新颜却似乎没有注意到几个人的神色,迷茫地低下头自言自语:“可是,丛惟 又是什么人呢?”一片空白的记忆中,这个名字是唯一的存在。 怅灯大声说:“他就是放逐了你的人,现在,我把你找回来,你我联手,向他 讨回公道。” 新颜与丛惟两人同时一怔,抬起头彼此对视,两人脸上都是迷惑不解的表情。 “放逐?”丛惟不由闪神,想起不久前与师项谈话时,他也以为朱凰是被放逐。 当时没有在意,此刻想来,却察觉这其中似乎有些什么联系。 新颜心中又是不同的感想。与他的距离那么近,冰蓝的眼眸如一锥蓝色水晶, 闪烁着冷冽的光,在她空白的记忆中划过,留下些许痕迹。那种奇怪的警觉再次冒 出来,她本能地感到危险。脚步不受控制地向后退,一丝疑虑闪过,没有逃过丛惟 凝视她的眼睛。 两人间的距离拉开,怅灯见了大喜,知道时机到了,拉过白隼堡主,推到新颜 眼前:“朱凰,你看看这个人,你认识吗?” 新颜瞳孔突然放大,失声唤道:“爸!”话一出口,就知道认错了人,然而那 张与父亲一模一样的脸,因为手臂被扼而疼痛扭曲,令她无论如何无法视而不见。 她向怅灯怒目而视:“你这是干什么?放开他!” “会的,会的,别着急。”怅灯对她的反应十分满意,将白隼堡主挡在身前, 朝她逼近两步,“他有话要跟你说。” 丛惟警惕地盯着怅灯,提防着他会对新颜或者白隼堡主不利。 “有话对我说?”新颜转向老者,非亲非故,虽然曾有过一面之缘,这样的情 形下会有什么话说? 怅灯在拽着白隼堡主手臂的手上加力,老者斯文的面孔上闪过一丝痛楚,他深 吸一口气,对新颜点点头:“朱凰大人,你能平安回来,是我等的福分,老夫等这 一刻,已有多时了。” 新颜偏头看着他,脑中飞快地转着。他到底想说什么?上次见面为什么没有这 样的话? 白隼堡主顿了一下,避开她探寻的目光,干咳一声,清了清嗓子,说道:“遵 从朱凰大人以前的吩咐,再见到您的时候,要向您说一句话:凤凰在哭泣。” 他这句话说出来,几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丛惟原本苍白的脸色突然变得铁青, 仿佛听见了这世上最恶毒的诅咒,浑身血液似乎失却温度,刹那间只觉手脚冰凉, 不由自主踉跄了一步,勉强稳住身子,失神的双目看着新颜,脸上流露出失望伤痛 的神色。“果然,你到底还是无法释怀,”他低声喃喃,嘴角微笑变得无比苦涩, “封存所有的记忆,只留下通向怨恨的门,想不到你恨我那么深,竟然用这样的方 法……” “凤凰在哭泣?”普普通通五个字,从白隼堡主口中说出,仿佛一缕看不见的 青烟,飘飘摇摇钻进新颜的耳中,渗入血管,与血液融合,产生一种奇妙的化学反 应,沿着血管周身游走,所到之处剥蚀外壁伪装,渐渐显露峥嵘诡异。 怅灯看着新颜紧紧蹙起的眉头和逐渐凌厉冰冷的目光,满意地微笑,松开对白 隼堡主的遏制,走到她身边,轻声笑道:“如何,知道该怎么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