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孤儿院的苹果树(1) 04孤儿院的苹果树 One 岳靓坐在窗前,窗外大片的绿色旋转着,被远远地丢在车后。几个小时后列 车离深南越来越远,沿途的绿色渐少,掉光了叶子的树,光秃秃的枝干在路边直 指干净的蓝天。赵四明拿了岳靓的外套过来,示意她穿上。 “坐了这么久了,要不要起来走走?” 岳靓摇摇头,她在想一些事情。临行的前几天,她递了辞职信,陈大姐找她 谈话。 她进去时,陈大姐正皱着眉头看她的辞职信,陈大姐招呼她坐下,谈话几乎 是直奔主题。 “除非你有充分的理由我才会签字。说说看你要做什么?如果是因为生病, 用不着辞工,我可以给你长假休养身体。”她说了很多理由,陈大姐都不接受, 无奈她只好拿出了病历,陈大姐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我需要那笔养老金。”岳靓笑。 “以后你怎样生活?治病也要钱。”陈大姐问。 “如果不出大的意外,我的存款够用了。” 陈大姐在辞职信上签字时嘱咐她:“你有什么困难可以随时来找我。” 辞工是最难的,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多了。岳靓拿到了保险公司承诺返还的 百分之七十的药费。她再算了一次可用的钱,确定了行程后她和姜医生商议回一 趟孤儿院的事。她们定下了由岳靓在医院里预存一笔药费,以后每到一个地方, 在电话里向她描述病况,她开好药后快递给岳靓的方案。 面对不治之症,医生能做的只能是从死神手里争取时间,尽力让病人活得久 些。作为岳靓的主治医生她应该反对这样的长途跋涉。可是如果回去看看曾经生 活过的地方,是病人最后的心愿,她怎能反对呢?整天躺在病床上的活着,真的 能算是活着吗? 作为医生,她看惯了生老病死,但人就是这样,一旦和某个人深入接触了, 那个人的不幸比起陌生人的,更能感染你。癌症晚期的痛是难以忍受的,但岳靓 没叫过一声,她喜欢这个倔强的女孩。岳靓的倔强和孤儿的身份激发了她强烈的 母爱,她愿意让她去做她想做的事,只要她快乐。 想起姜医生,岳靓的唇边露出笑纹。 “现在可以起来走走了吧?”赵四明坐在岳靓对面,一直注意着她。 岳靓想站起来,腿麻了,她撑着小茶几,左脚不敢用力。 “是不是脚麻了,我看看。”赵四明要站起来,岳靓忙阻止他,“好了呢。” 她试着走了两步,不知是血液循环没有恢复还是火车晃悠了一下,险些跌倒,她 用手扶住旁边的床栏。 “总是逞强。”赵四明批评她。岳靓朝他做了个鬼脸,往前面的车厢走去。 这是一趟从深南直达浙江的T121次空调列车,严控一个位子一个人,车厢里 并不显得拥挤,岳靓沿着车厢一直往前走,随着火车的摇晃调整着脚步。中间碰 到卖晚餐的乘务员推着车子过来,就停下来让让,走到餐车时,有人上来招呼问 她想吃什么,她没想要用餐,摇摇头转身往回走。回来时,她留意到就是走这一 趟的工夫,天就黑了,车窗外黑漆漆的,窗玻璃像镜子一样照出车厢里的人和一 排排座位。 岳靓原路折返,走到她乘坐的车厢时,犹豫了一下没有走进去,她停在两节 车厢的结合处,手扶着车门,想看看漆黑的窗外看不看得到灯火。 岳靓看外面的时候,赵四明走了过来,见她在看窗外发愣,他退了回去。 岳靓站了一会,火车可能正经过乡村,车窗外除了黑还是黑,没有一星半点 的灯火。岳靓叹口气,努力地驱除脑子里隐隐要清晰起来的某种念头。她让自己 去想开心的事情,过了五个多小时了,再过十多个小时,明天天亮时就可以看到 老院长了,老院长看到他两个,不知会怎样的高兴呢。想到这,岳靓的心情有些 振奋,她走回了车厢。 “我回来了。”她拍拍正在看书的赵四明。赵四明装出被她吓了一跳的样子 合上书。 “靓靓,我饿了,你呢?要吃饭还是吃泡面?” 岳靓选了泡面,赵四明就拿了两碗面去泡。岳靓吃东西总是很香甜的样子, 赵四明三口两口吃完碗里的面再看她吃面。 吃过面,两人聊了会,岳靓想休息了,她拿出保温瓶里装的药,喝了一碗准 备睡觉。赵四明还想看会书,岳靓和他道了晚安,爬上床铺躺了下来。 车轮的声音好像在头的下方,一圈一圈地响,床铺也随着火车的行走晃动着, 岳靓躺在床上感觉着这些,有些困却睡不着。 那年浩成哥说不要害怕,他和爷爷说好了会留她下来,她躺在浩玲的床上, 黑眼睛盯着丁浩成,神色间都是对未来的恐惧。她把手从棉被下伸出来拉着浩成 哥的手,只有这样她才能放心闭上眼睛。 现在只能她自己去面对未来了。 岳靓的手在棉被下动了动,心里回想起前些天浩成哥躺在她身边,握住它时 的温暖。 总是要放开,为什么总是要放开?第一次分开时,是含着希望的分别。这次 分开就只有绝望,不再有希望。 岳靓不想明天见到老院长时,脸色苍白,她闭上眼睛赶走脑海里所有的念头, 迷迷糊糊中她感到赵四明也收了书本睡觉。 岳靓睡得很不踏实,几乎从进入睡眠状态就开始做梦,梦的背景一直转换, 小时候丁家的花园,孤儿院,婷婷的苹果树,一些欢笑和悲伤的往事。车到金华 时,旁边有人要下车吵醒了她。她看着那人穿上鞋子,整理行李等列车进站。快 要到达目的地的旅客,总是兴奋和快慰的。那个中年男子接触到岳靓的眼神,朝 她笑笑。 列车在金华要停十分钟,过了金华,她此行的目的地就快到了。岳靓看一眼 睡在对面的赵四明,卧铺对于他的个子来说,显得有些小,他蜷着身子睡得很香 甜。时间还早,还可以再睡一会,岳靓闭上了眼睛。 空调不知什么时候停了,越睡越冷,岳靓怕感冒了,坐起来用棉被包着自己, 像个雪人似的坐在床上。 赵四明醒来时就看到这样子的岳靓。“你就这样坐了一晚上?” “早!”岳靓朝他笑笑,“当然不是,到金华时我才醒的。” 这时睡觉的人大多醒了,不断有起床的人拿着毛巾茶杯走去盥洗室刷牙洗脸。 暖气也重新开了起来,车厢里变得暖和而明亮。说话的声音,整理行李的声音, 泡方便面的香味,在车厢里弥漫开来。 一个新的早晨,生机勃勃。 火车很快就要到达终点站了,很快就可以见到老院长了。岳靓走下床活动了 一下手脚,她加了件厚的毛衣,觉得自己穿得像个粽子了,赵四明还觉得她穿得 太少。 Two 赵四明和岳靓在出站口停了下来,赵四明提议先找间店吃过早餐再回去,岳 靓等不及地想快些见到老院长。他们叫了辆车直奔城郊的孤儿院,经过一家面包 店时,赵四明去买了面包和鲜奶回来当早餐。 岳靓离开时,通往孤儿院的路还是砂石路,现在全部铺了柏油,出租车开得 飞快,以前要两个半小时才能到,今天只用了一个半小时就看到了孤儿院红砖的 围墙。老院长没有退休时,每天早上会和食堂的采买一起去买菜。现在退休了, 这个习惯不知改没改。 “不知道老院长有没有在家,真想马上见到她。”岳靓兴奋地说。赵四明笑 着没有做声,其实买早餐时他就打了电话给奶奶,只是没告诉岳靓。 车子拐了一个弯转向大门,岳靓一眼就看到了老院长站在门前,朝着他们的 方向张望着。车锁刚弹开她已扑进了老院长的怀里。 “这丫头,这丫头。”老院长拍拍岳靓的背,把脖子上的围巾解下来绕在岳 靓的脖子上。 “院长我不冷。”岳靓要取下来,老院长拦住她,“刚从暖和的地方下来, 别冻着了。”她牵着岳靓的手打量了半天,眯着眼笑。 几年没见,老院长的头发全白了。 “奶奶,你和靓靓先进去吧,我还要拿行李。”赵四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