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节:小姐心丽(1) 09小姐心丽 One 日子像流水一样,逝去无踪。去年以前,心丽还没有觉得时间过得快,今年 春节她突然发现自己都二十四岁了。青春饭还可以吃多久,明天呢,以后呢?她 不想去想这些,可是她不考虑谁会帮她考虑。 家是不想回了,父母去世后,她和哥嫂的关系就那样。这几年他们也不管她 在外面是怎样生活的,难得来个电话,来电话就是说日子怎么难过,问她手头方 不方便,能不能寄点钱回去。 刚开始只要他们开口,她一定寄。钱寄了连一声感谢的话也没有,好像她应 该寄一样。有次她答应后生了场病,一个星期没出门,她哥打电话来问,听说还 没寄,也不问理由,骂她忘恩负义。心丽一声没吭,听他数落了十来分钟,倒是 花了他不少电话费吧。父母去世得早,说起来是跟着哥嫂长大的。可她心里有数, 他们也没白养活她。那次以后,她不再有求必应了,和哥嫂的关系也就越发的紧 张。 今天对着镜子,不知怎么又想起这些,她叹了口气。手机响起来,她看了眼 号码直接关机。五分钟后她再开机,铃声顽固地响个不停。心丽趁呼叫结束的间 隙把手机调到静音,手机在一边不断闪着蓝色的光。她已经走了很多地方了,还 是能被他找到。要想彻底避开,除非自己可以不吃这行饭,可是,现在除了这个, 她还会做什么还能做什么? 到底是谁让自己陷入了这样的境地?是他,还是自己? 从镶在墙壁的长镜子可以看到,心丽发呆的时候,“兆景”的小姐们正忙着 打扮自己,化妆间里充溢着或清幽或浓郁的脂粉香气,资生堂,SK-2 ,香奈尔, 所有的香味好像都到这里聚会,在这里肆意的香。 小姐们略有些灰暗的脸色越来越白腻,而胭脂更在这白腻之上增加了些妖艳。 有的人分寸掌握得好些,那抹红淡淡的,不易察觉。有些人显然不会收敛,夸张 地用各种颜色,还好“兆景”的灯光不会太亮,和浓妆倒也相宜。心丽把不同颜 色的化妆品很用心很细致地涂到脸上,一层又一层,直到镜子里的脸开始妖艳, 她画好眼线,想想加重了一分,自觉眼波流转。对镜抛了个媚眼给自己,眼波几 乎要漫出来了。心丽仔细端详镜子里的脸,拿起一支最红的口红先勾出唇形,再 涂满唇部。涂完一遍后,她用粉底纸擦去嘴唇上的油脂,再涂一次。这次她抿了 下嘴唇,收起了口红。她穿着一条颜色很淡的蓝色裙子,蓝色的缎子灯光下看起 来更像灰色,每个褶皱都在发亮,平整的部位则是一团柔和的光泽,所有的光亮 和光泽,随着她的步子不停地跳动,她就像一尾鱼,滑进了“兆景”的夜晚。 走进包间前,心丽突然想起了丁浩成。也许不是突然,也许她一直都在想他。 推开门会不会见到他呢? 包间里当然没有丁浩成,心丽也没有失望。 如果她真的想见到他,总可以见到。如果不想见,就像现在这样,偶尔猜想 一下他会不会在。人总是向往远方,远方也许代表着一种生活,和现有的生活截 然不同的新生活。也许是一场爱恋,爱的那人有很高的高度,只有远看和仰视。 心丽就是这样的,虽然她的远方很模糊,没有具体的概念,虽然她很清楚, 她的远方是丁浩成引发的。但是她设想远方的具体细节里,从来没有丁浩成。 她的远方可能是西藏,或是另一处风景秀丽的地方,是某个小城镇里的普通 生活,或是乡下简单朴素的日子。有时她会一遍遍设想她在那些地方的情景,甚 至把过日子的细节都想得非常清楚,三餐都落实了。她喜欢这样设想明天。 这个晚上,心丽的酒量好得让她自己也奇怪,猜单双时赌运更好,陈老板都 被她灌醉了,她跟个陌生人走出酒店时有些后悔,不该把陈老板灌醉的。算了, 是谁又有什么所谓。男人扶着脚步不稳的她,她觉得自己像踩在棉花上,一朵一 朵地踩下去,真好玩。她嘻嘻地笑起来,笑声从回廊传回来时,她听到了有人叫 丁总,一转头看到了丁浩成。 她仍然嘻嘻笑着,丁浩成也看到她了,朝她笑了笑,她记不得自己有没有回 一个笑容。行有行规,这是个卖笑的行业,不论心情如何,脸上只能笑。心丽看 着浴室镜子里模糊的笑脸,估摸着外面那个男人等得有些不耐烦了,胡乱地擦干 身体套上裙子走了出去。“年轻就是本钱啊!”男人让她坐在自己腿上,打量着 洗去脂粉的心丽。 心丽眯着眼睛笑。“头发怎么不吹干,湿漉漉的,不怕感冒?”男人很体贴 地问她。 心丽觉得很烦,不就是想做那事吗?干脆些更好。她脸上还是笑着,看着男 人的眼睛。男人的手顺着她的背移下来,到臀部时他笑了。 心丽心知肚明他在笑什么,故意问他:“笑什么?”男人只是笑,手上加了 几分力。“迟早要脱不如不穿,大家省事。”心丽笑。男人撩起她的裙子,“那 干吗还要穿裙子,连裙子也不要不是更好?”“呵呵,男人都是急色鬼,可是太 容易吃到嘴里的就没意思了。” 他们的谈话到这里也就进行不下去了,动作取代了语言,心丽在适当的时候 发出适当的声音,鼓励那个男人,她想的只是尽快结束才好,男人却更兴奋了, 心丽烦透了,她握住手,指甲狠狠地掐入掌心。终于都结束了,男人很沉地睡着 了,丝毫没有察觉心丽从他身边爬起来,他买的是全钟,心丽也顾不得那些,也 忘了小费不小费的,仓皇地跑了出去。直到深夜的风吹着单薄衣衫,她才想到: “我今天是怎么了?” Two 一路上没有车,心丽发狠要从“富丽华”走回去。她脱下高跟鞋拎在手上, 几次嫌烦想把鞋扔了,想起这鞋是美美买给她的,舍不得扔。 路上没有车也没有人,风吹来凉凉的。多少年没有这样赤脚走在地上了。城 市的路面非常平整,她还觉得脚硌得疼,这时候要走在乡下的土坷路上,肯定会 痛得走不下去。 赤脚走路让她记起了乡下的早晨,她从床上溜下来,家里没有一个人,那时 她还小,农忙时一家人都到地里忙去了,爸妈舍不得叫醒她,让她多睡会。她赤 着脚走去地里,露水在草叶上圆滚滚的,太阳还没出来,她走在田埂上,向着爱 她的人走去。 现在她觉得美美就像她的亲人,所以她从那个男人身边逃开,连夜赶回去。 她没有见到美美。这很正常,晚上是她们挣钱的时间,很少会在家闲着的。 美美不在也罢了,她看到了最不想见到的那个人。 尹军坐在她的门口睡着了,地上一地烟头。她站在门口,身体因为冷有些发 抖。站了一会,她反应过来转身离开,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尹军却突然醒了。 他看到心丽,还以为是在做梦,发现不是做梦,他高兴得站起来要抱她。心丽推 开他的手。尹军的眉头皱起来,很伤感地看着她。“你真的不爱我了?” 他算是个帅哥了,方正的面庞,浓眉大眼,有南方人特有的深轮廓,长睫毛 在眼睛周围投下阴影。这几年的经历特殊,脸上有些沧桑,倒显得更有魅力了。 这魅力加上痛苦不堪的表情,很能打动人,心丽却无动于衷。曾几何时她最不想 看见的就是这个人痛苦,那时候为了他,什么事情都可以去做。 为了送他去戒毒所,她晚上去酒店兼DJ赚钱,被厂里的一个人发现后想占她 的便宜,她没让他得逞,那浑蛋竟满世界散播她是鸡,弄得她无法在工厂立足, 只能辞职。一边工作,一边照顾这个“瘾君子”,什么工作都做不长久,钱总是 不够花,总是没有钱。走投无路,她只能真的下了海。 那时她还没后悔,是他后来带不同的女人回家当着她的面做爱,她彻底绝望 才离开他的。 他以为爱情是什么?如果一个人连自己也爱不起来了,他还会去爱别人吗? 心丽没有理他,退一步靠着墙壁。“丽丽。”尹军走近来想握她的手,心丽缩了 缩身子,尹军就退了一步,缩回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