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节:父亲的战争(25) 那时由于原有的政权突然崩溃,地方秩序无人维持,很容易陷入瘫痪。因此 共产党所到之处,首先是要赶紧成立干部学校——简称革命大学或者革干——迅 速招收一批有文化和理想的进步青年,进行短期培训,然后分配到各地去接收地 方政权,并同时开展清匪反霸和土地改革运动。湖北省革命干部大学也就在这样 的一阵鞭炮锣鼓声中,举行了挂牌仪式。 大成按照上级的指令,组织进步学联的同学召开会议,鼓励高师的同学都去 投考革大。他满怀激情地演说——一个伟大的时代正在到来,这是人民当家作主 的国家,我们所有的爱国青年都应该投身到解放全中国的伟大洪流中去——他确 实赢得了大家的鼓掌,一时群情沸腾,都认为剧变的历史正给所有人提供了一种 改变命运的机遇。 关勇波当然毫无例外地选择了新政。但是田樱却从报名的队伍中退了出来, 她犹疑不安地看着那些争抢着命运的同学,突然像一个世界边缘的旁观者,显得 无聊且无趣似的。 关勇波办完各种手续之后,还是放不下田樱,他去学校的林阴小道上,找到 了小雨淋漓之中徘徊着的她。关勇波手举油伞悄然走近,为她撑起一片阴天,自 己的后背则已经湿透。田樱回首看看他,依旧低头沉默,一瞬间她似乎突然找不 到可以对话的语言。关勇波沉吟一番还是试图劝说她也能投身其中,他相信,这 不仅是顺应历史潮流,而是真正实现他们原有的理想社会的机会。 田樱其实非常理解他的动机。这些年来,他们一样看见了国民党独裁政权的 腐败和黑暗,她也相信新的政权也许会给底层人们带来新的公平和正义。她解释 说也许她是一个害怕见血的弱女子。前几天她陪同学们去参加了一次公审公判大 会,那些被就地正法的人,也许确是十恶不赦的坏蛋,但是她被枪声吓坏了,她 怯懦地说:我不敢面对那一地的鲜血,确实不敢。 关勇波没有理由谴责一个怕血的女孩,有的人天生晕血,你实在无法改变。 他只能尽量解释,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必将有一些暴烈的行动,这,就是 革命。当初邪恶力量执政时,不是也一样如此镇压他们眼中的敌人的吗?对暴政 的温情,就是对人民的残忍。因为纯粹的善良是不能换来权力移交的。 问题是田樱说她只是一个女人,她关心的也许只是无数破碎家庭的孤儿寡妇, 枪声之后,她隐约听见的都是那些肯定存在的暗夜偷泣。她说她不懂斗争哲学, 她只相信刀枪种下的一定是恨,而绝对不会是爱。她甚至质问关勇波——同为中 国人,我们已经相互厮杀了几千年,难道我们就没有第三条道路可走吗?我们不 能学会宽容和宽恕吗? 关勇波觉得女人真的是毫无理性可言,她们只想感性地对待这个世界。而他 坚信——每个人都要为自己曾经的行为负责,你如果有罪,你就应该被追诉。这 就是一个清算的时代,血债必用血来偿,这才叫天道不辜。因此他还是希望田樱 能正视这一切,勇敢地参加到革命队伍中来。革命并不意味着永远杀戮,革命需 要更多的有文化的建设者。 女人的选择并不需要更多的理由,她更多的时候是要服从心灵情感的方向。 于是田樱说她还是要听听家父和天恕的意见再说。关勇波说他正想找天恕动员一 下呢。田樱从内心感到一种真挚的关心,再三感谢他对他们兄长般的理解和关爱。 听着天天回响的秧歌腰鼓和游行歌唱的声音,田樱的父亲在室内不免开始有 些焦躁,经常忧心忡忡地徘徊。田母手足无措收拾东西,对所谓的新社会,他们 多少显得茫然。 这天刚好覃天恕来请示个什么事情,田父留他小坐,他似乎隐隐感觉到一种 不祥,担心改朝换代对他们这样的家庭,带来新的灾难。他说他想趁时局未定之 时,把厂子迁到香港去,这样也许就会给自己留一条退路。覃天恕觉得问题未必 有他所说那么严重,最近他也开始注意时局了。抽空读过毛泽东写的《论联合政 府》,从毛的观点来看,共产党似乎想要建立的是一个多党参政的共和国家,民 族资本家应该在他们的团结范围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