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调的边缘(7) “告诉我,如果我把你留下,你最遗憾的事是什么?”我想了想说:“我这辈 子没什么梦想,也没什么成功,因此没有遗憾。” “倒也透彻。说说你爱过的女人吧。” “我说不清了,爱得深的也让我痛得最深,逢场作戏的早已成了过眼烟云。不 过此时此刻,所有的一切都像是一场花落花开的梦。” “那么,你有过最内疚的事吗?” 我想起那个因为我擅离职守而死于医疗事故的老头,我把这件事说了。 “你有过最得意的事吗?” 我告诉他,最得意的事是我还没学会游泳,就混进深水池,从十米跳台上跳了 下去。如果不是救护员掐着我的后脖子把我捞上来,我早就上这儿报到来了。可那 件事还得算是我一生中最得意的事,因为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那么勇敢过。 “你有过最难堪的体验吗?” 是的,那是我第一次走进解剖室,看见那个直立的男性人体肌肉标本,我震惊 了,健壮、结实、坚硬,成熟的性征依然勃发着青春的气息,但一切却是没有生命 的。我说不清是恐惧,还是悲伤,还是什么别的感觉,反正难受极了。我像箭一样 蹿出教室,反射性地剧烈呕吐。这件事对我一生的影响极大,最愉悦和最低迷的时 候,我都会情不自禁地想起他。有一段时候我甚至因之阳痿。 “尽管如此,你还是当了医生。” “是呀,为了当不当医生,我困扰了太久太久。很多人离开这个职业是因为他 们向往更好的工作,而我不是。” “那你又是为了什么?” “当医生好比一个走进生命幕后的人,他比任何人更了解生命的脆弱,或者说, 他比常人更直观地贴近生死。做医生的人里有两种人可以从容镇定,一种人达观、 仁厚。以悲悯之心爱芸芸众生,以回春妙手救苦拔难。另一种人他们的血管里有血, 但没有热度,他们的神经很健全,却又早已冰冷麻木,他们能把修理人和修理机器 当成一回事,全然无视每天推进来和推出去的都是生命。我做不到达观、仁厚,也 做不到冰冷麻木。所以对我来说,似乎只有三十六计走为上。” “如果不当医生,你还能做点什么?” “是呀,我好像命中注定,必须是个医生。我外祖父、我父亲、我舅舅都是医 生,我的基因里,有着医生的遗传密码。尤其我舅舅颜卓文死后,我老觉得他把灵 魂的一部分留给了我,他想让我替他填补那个没能做个好医生的缺憾。其实不以成 就而论,他的的确确可以算是一个最好的医生了。” “可怜的孩子,这么说,如果你活着,你还得继续当个医生喽?” “看来只好如此……” “好!” 他说着,在我的后背重重一击,我在呼啸的风声中,顺着蓝色的流沙滑出去, 在铺天盖地的蓝色泥石流中,变成了一粒飞速滚动着的小小沙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