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春来了。 春天的雨多情缠绵…… 无边的雨丝织作层层的细网,笼罩住含黛的巍巍群山。千山万壑瘾去,雾霭里 隐约可见挤作一团的灰白色羊群。雨水浸透的土地,被羊只们践踏成稀泥,置满了 零乱的足印。潮湿的空气中,弥漫了一股浓烈的羊膻气…… 云层垂得很低,犹如压在山的脊梁,还有人的心上。春荒时节,庄户人的碗里 已经能照出脸的轮廓了。饥饿连狼都敢白日里出行了。“汪汪汪,汪汪汪……”机 灵的牧羊狗跑到崖沟边上,冲沟那畔疯狂地汪叫。透过雨丝,依稀看见一只灰色的 狼立在那方,直竖着耳朵,根本不理它那个远亲的乱吠。 “看,那是狼!”我父亲胆怯地躲在了狗蛋身后。 狗蛋连头发根立了起来,想跑,可跑了羊咋办?狼是冲着羊来的,羊被狼叼了 去,咋给东家交代? “不怕它狗日的,有我呢。”狗蛋自己壮胆,手里提了羊铲,故作气势汹汹。 人、狼、狗对峙,毫无退缩。有了狗蛋打气,我那害怕的父亲勇敢地从他身后 闪出来,从破衣袄里掏出弹弓,夹上了石子。小小年纪的我父亲放羊练就了好技法, 射出的石子准确地击打在了狼的头上,只见那狼本能地跳跃了一下,不甘地望上一 眼,咻咻地转身退却了,走远了,留下一声苍凉的嘶嗥。 “九娃,行啊,真有你的。刚才害怕了吗?”这会的狗蛋才感觉到了后脊背发 凉。 “是哩,狼是要吃人的。”可以看出我父亲那阵满眼还是惊恐。 天终于放晴了,半后晌的日头照着绿茵茵的草坡,羊群星散着,静静地吃草。 原本卧着打盹的牧羊狗似乎嗅出了异味,睁开眼,耸了耸鼻子,霍地站起,两眼透 神,倦意顿消。 “汪汪汪……”狗儿急促的连嗓音都变了调。 小羊倌们以为狼又来了,吓得连神色都不对了。这时,狗儿箭一样射了出去。 顺着视线望去,他们看见一只大灰兔从灌木丛中蹿出,夺路而逃。眼看就要撵上了, 大灰兔一个筋斗从坡上滚下去,狗儿只好急忙刹住掉头再追。忘却了害怕的小羊倌 们也加入了进来,顿时山野里人喊狗吠。无路可走,大灰兔只得就近逃进葛针、狼 牙草丛里。几番搜寻,狗蛋瞅见了浑身抖颤的灰兔,一羊铲下去,可怜的一个生命 蹬着腿在最后的痉挛中断了气。 不多的时节,山洼里冒起了青烟,缕缕肉的香气在整个沟底里浓烈地弥漫。 “真香啊!”小羊倌们吃得满嘴冒油,在一边的狗儿把兔子的肠肠肚肚扯得满 地都是。 这时,山道上走来了变得勤快的来旺,他肩上扛着一把锄头,一路哼唧着小调。 “嗯,这是什么味,这香的,像是肉哩。”拐过山包,他看见了沟底的放羊娃。 “喂,你们两个偷吃啥呢,八里外都一满的香。”来旺在沟沿喊上了。 狗儿首先冲他汪汪。 “你们敢不是偷吃东家的小羊羔?”馋嘴的来旺说着话已经出溜下到了沟底。 “哈,你们真在偷吃肉呀,哦,不是羊羔,是兔子,哪来的,自己套的?给我吃口, 这香的,馋人。” “不行,凭啥给你,我们还没吃够呢。”放羊娃们护住了所剩不多的兔肉。 “就给一口,啊。”那会流口水的来旺简直就像个鼻涕未开净的孩子。 狗蛋发话了:“那你给我们讲讲你和娟子睡在一起受活的事,娟子的肉身子白 不白?” “白,白,受活的很……”嬉皮笑脸的来旺趁说话的功夫夺了一块骨头撒腿就 跑,没跑几步,啃了一口才发现是烧得发了黑的兔头,嘟囔一句“把他家的”,复 又折了回来。见再也抢不上了,来旺只好乖乖地给两个小羊倌讲上了受活的事。 “来旺——”犹如晴天霹雳,立在沟沿上的娟子阴着脸断喝了一嗓子。 扑通,来旺吓得跌坐了潮湿的地上。 “还嫌不丢人?” “来了,来了……”顾不得吃肉的来旺赶忙往坡上爬去。 “哈哈哈……”狗蛋笑弯了腰,并对娟子喊道:“娟子姐,没娘娃说你的身子 白得很……” “是哩,还受活哩……”我父亲也喊上了。 娟子气得扭头就走。 “白得很。” “受活死了。” 放羊娃们稚嫩的声音在沟底回旋的余音绕绕。 山野里静静的…… 太阳快磕山了,远处的群山朦胧起来。 羊群起坡了。 一两声吆喝,三四声鞭响,羊群离开了卧场。路边的庄稼地里,青苗泛着一抹 喜人的绿油油。几只嘴馋的羊一个蹦子跳进了麦地,狗蛋大叫着用羊铲抛过去几块 土坷垃。 偷嘴的羊儿赶紧跑回来,只有一只大羝羊不理不睬,啃食的贪婪的。气恼了的 狗蛋紧跑几步,狠狠抽了两鞭子,大羝羊着才不情愿地跃出了地埂。狗蛋嘴里骂骂 咧咧:“日你的,没听见,丢耳朵了呀,狼不吃的骚货!” 雨后黄土高原的田野是极其迷人的,惹眼的绿色装扮了远方的千山万岭——山 丹花吐蕊,脸儿含羞;野草习习,在风儿里摇曳。大川道里,玉麦拔节,一片郁郁 葱葱。山坡上,蔓豆、小豆,黄豆、土豆、都在开花,红、白、黄、蓝,点缀在无 边无涯的绿色之间。就是这满眼的绿蓁蓁,让土里刨食的庄稼人,看了有说不出的 愉快和舒坦。 这年我大爹十八岁了。 那个时代的陕北乡下,十三岁娶婆姨已经不算最小的了,像我大爹这般年纪的 有人已经几个娃娃了。可十八岁的我大爹还光棍一条,这不能不成了我爷爷奶奶的 心病。于是,我爷爷和奶奶四处张罗着给我大爹说亲,最终奶奶相中的是她娘家的 一个远房侄女。她对我大爹说:“占元,你冯家这个表妹是个不错的娃娃,家里大 人都很本分,都知根知底的……” 不等奶奶说完,我大爹打断了她的话:“我说了,过几年再娶亲。” “过几年哪个女子还肯跟你。我知道你是惦上那个娣儿了。” 见奶奶揭出了底,我大爹脸红了。 “妈,你说对了,我就是要娣儿。” 奶奶难过地再次给儿子说好话:“娃啊,你说的那个女子我见过,是个好娃哩, 我怕你没那个福分啊!我听说那家人的彩礼钱都要到天上了,我们哪里出得起。其 实你冯家那表妹也差不到哪里的,你就应承了吧,昂?” 可我大爹不管,他的心里只有个娣儿。 不谙事理的我父亲直截了当地问我大爹:“哥,听人说,隔壁的娟子姐喜欢你, 你为啥不要了她?” “去,你个娃娃家懂什么,放你的羊去。” 我父亲第一次觉出疼爱他的哥哥表现出那么地不耐烦。父亲不明白娟子姐那么 好的人为啥爹妈和大哥都嫌弃呢?大哥不要好看的娟子姐,惹得娟子偷偷啜泣,倒 让懒汉来旺拣了便宜。那时的我父亲天真地想,等我长大了就娶娟子姐那样的人做 婆姨。小小年纪的父亲过早地懂得,穷人家娶一房婆姨是多么地困难,打光棍的, 打伙计的,兄弟共睡一个女人大有人在。可怎样才能改变这一切呢?他不懂了。听 说有人为了改变这穷苦的日子在秘密谋划造反,被告密了或者谋反失败,落得个被 砍脑袋的下场。前些日子,村上有人在县城就看到官府活生生砍了叫什么党人的头。 在山坡上放羊的我父亲从未听说“共产党”这个名,即使听了他也不懂,更不 要说以后的那么一天他居然会和这个党有瓜葛,而且最终成了他一辈子无悔的至高 信念。 那时的共产党势单力薄,处于地下秘密活动,不可能张扬得人人皆知。 “活不下去,就该起来造反!”我大爹的一句气话,吓得我奶奶一个巴掌扇在 了她长大了的儿子身上。 “混账,造反这话是随便说的吗?看你真是不想活了。” 穷人的日子苦焦,没法活。原本指望是个好年成,却突然间从庄稼人的指缝里 又溜走了。阴云密布,盛夏热闹的大地突然沉寂下来,连一些最爱叫唤的虫子也都 悄没声响了,似乎处在一种急躁不安的等待中。天沉闷,黑域域的乌云从西边铺裹 而来。靠天吃饭的庄户人万万没有想到,一场风儿和云朵酝酿下的灾难正在向他们 悄悄逼近。 这时的田野里,高粱、谷子等秋庄稼生长得郁郁葱葱,田间一垄一垄快要收割 的麦苗泛着一片金黄。午后的日头灼人,吃饱了肚子的羊儿卧在崖下阴凉处反刍着 胃里的青草,就连啁啾的鸟儿也躲进了树叶下没了声气。坡上已不见了放羊的小羊 倌,小哥俩躺在羊群中睡得酣甜。 远远地有一阵阵凄婉的山曲飘来,又渐渐飘向了天边。那顺着歌儿飘远的地方, 原本好端端的天却聚起了大团的云朵,呼啦啦翻滚而来。那云头像火一样在燃烧, 渐渐熄灭成了黑烟,把个晴亮亮的天染成了墨色。 雨狂暴而下。 远处传来异样的响动,他们知道山水下来了。 “快,九娃,赶紧把羊赶到坡上。” 狗蛋挥舞着羊铲准确地把土疙瘩击打在跑离群了羊身上,我父亲在沟底奔跑着 “哟、哟、哟”地赶笼羊只。等他们把羊群赶到山峁上时,浑浊的水头瞬间吞没了 沟底的石头、草滩、灌木。 云间滚动的响雷胁迫着风瞬间折断了山峁上老榆树的枝条,紧接着豆大的雨点 倾斜而下,忽地又变成了冷子,砸在土窑的顶端直冒烟。到处是碎裂声、呼喊声、 脚步声,还有人们诅咒的哭喊声—— “老天爷,这是咋了吗?你这是要收人呢?” “冷子打了,我们可咋活呀!” 羊儿挤缩成一堆,头抵在其它羊的肚腹下躲避冷子。山水下来时,我父亲和狗 蛋正躲在峁上的土窑里。 沟底浑浊的水泛着浪沫,上面漂浮着被席卷的蜂箱、木板、柴草,还有动物的 尸首一起一伏。 雨水顺土窑的缝隙淌下,顶上的土扑扑直落。分明感觉到危险的狗蛋一把将小 他几岁的我父亲推出窑外,接着他一个蹦子跳出来,轰隆一声,身后那个刚刚躲雨 的土窑坍塌了。 也就在这时,随着刚刚停歇的滚雷移向天边,忽地又一阵如同滚雷般的马蹄声 从山的那边而来,刘柯寨下来的土匪进了村。 土匪的目的很显然,突然间就围住了王家堡子。几个家丁在草根的带领下虽说 拼命进行了抵抗,但几声枪响后,活着的家丁已经吓得尿了裤子。土匪攻占王家堡 子时,东家王学文并不在堡子里。眼看土匪攀扒的绳钩已经甩上了堡子墙头,知道 大势已去的草根在堡子被破门的当口,提着匣子枪躲进了东家的正窑。掀开炕柜, 席子下露出一个黑洞洞的暗口。草根之所以知道这儿有个暗道,是他给东家当了家 丁后,父亲告诉他的。他父亲当年深得老东家的信任,带人秘密开掘了这个逃生的 地道。 草根不知道这地道通向哪里,等他躬着身走了好一会,他这才发现出口居然在 村外的果园里。果园的边上并排有两个土窑,一个供看守果园的人居住,一个则是 留给东家的。苹果、梨子成熟的季节,东家偶尔也过来住一半晚,到老东家死后, 当了新东家的王学文连一次也没有来住过。平日这窑门挂着一把锁,长年不开,锁 头都生了锈。而今,为逃避土匪,出了地道的草根直到此时才真正明白,这果园的 土窑全是为了遮人眼目,里面藏着这么大的秘密。 此时的东家王学文就在这片属于他家的果园里。果园的旁边就是他家的一片瓜 地,东家正和一个女人在瓜棚里赤条条光着身子。草根不知道,那女人却是自己的 婆姨。 王东家怀里的这女人曾是个逃荒女,只因家乡遭了灾,前年逃荒来到了李家湾 村。那是个薄暮艳丽的时分,赶着羊群路过瓜棚的我父亲和狗蛋看见了一个蓬头垢 面的女子用最后的气力向他们伸出了求救的手,接着整个人软软地倒了下去。年少 的他们又能怎样,他们连自己都不知吃了上顿到哪找下顿呢,还哪来的吃食帮别人。 心情沉甸甸的放羊娃们只能赶着羊群离开,不忍回头。在村口,他们遇见了好像是 准备外出找活路的光棍草根,狗蛋对他说:“草根哥,瓜棚那边有个讨吃的女子, 饿得快要死了。”草根说:“看你大惊小怪,这年头死个人算啥,灾荒年天天都在 死人。”说完,草根径直出了村。此时村落里正是炊烟袅袅。圈好羊,回到家的父 亲还在想着那瓜棚边上逃荒女凄惨的眼神,他说给我奶奶听,奶奶说,蒸笼里还有 菜团子,你拿一个送去,能不能活就看她造化了。我父亲去了,转遍了瓜棚周围也 没有发现那个奄奄一息的逃荒女,心想她看来已经走了。父亲不知,饿昏了的逃荒 女还哪有力气走路,是出了村的草根远远看见了瓜棚,想起放羊娃们的话,鬼使神 差的他竟拐了过去。逃荒女没死,是想女人想疯了的光棍草根发现她还活着,直接 将昏厥了的逃荒女背回了家,一碗米汤救活了她的命。自此这女人便留在草根的的 破窑里,做了他的婆姨。多日后,这女人走出了窑洞,村人们惊呼:想不到这逃荒 女竟如此鲜亮!人们咂舌,光棍草根这狗日的三十好几了竟摊上了这么一个水灵的 女子做婆姨,该是光棍的福分啊! 就是这水灵灵的做了草根婆姨的逃荒女被王东家给惦上了。 东家王学文是在午饭后进入空无一人的果园的。给东家种这片瓜园的就是草根 的父亲。一早草根父亲赶着驴车到城里卖瓜去了,他让草根的媳妇过来看守瓜园。 瓜田紧挨着果园,想当初,东家王学文就是在瓜棚里占有了草根婆姨的身子。 王学文第一次在果园里遇到草根捡来的婆姨是一个晌午,当时人们吃过午饭躺 在窑里歇息,果园里空寂无人。当时树上的杏子还是青的,苹果和梨子刚刚挂果, 不需要专人看护。那女人怀了草根的娃害嘴,跑到果园里摘酸杏。她刚吃了一颗, 看见逛游的王东家过来,赶忙躲在了树后装作屙尿。但还是被眼见的王东家给看着 了。 “谁,谁在那?”他朝树后走去。 “别,别过来!”女人尖叫。 他愣在了原地。 少顷,女人慌慌地从树后走出来,裤子还未系好,一脸羞怯的样子。 “哦,是你,你在这做甚?”他问。 她脸通红地低着头吱吱呜呜:“我,我……” 看着她隆起的小腹,他明白了。东家王学文没想到,眼前这个逃荒女竟被草根 喂养的如此饱满。他的目光落在了草根婆姨的身上,从一张受看的脸上停在她高挺 的胸上不动了。这女人发觉了,脸红红地不好意思转过了身。 “害上了娃,来吃酸杏?看来是个儿子,这才多长时间就让草根给种上了?” 王学文的目光直往她身上瞄。 “你咋说这话,你是当叔的呢……”她转过了身。 “好,真是一块好地。吃吧,有的是,我走了,啊!”绕过树后,他分明看见 了地上的一摊尿湿,不看还好,这一看不由地让他心跳起来,由地上的湿片联想到 尿的出处,他身子本能地冲动了起来。回头望望女人急匆匆离去的身影,他多了想 法。 一年多后的春上,由于青黄不接,就是在这果园外的瓜田里,东家王学文把到 田里来挖野菜的草根婆姨压在了瓜棚。生了娃娃的女人胸前鼓鼓的,少妇的风韵让 贪婪的王东家不能自持,他分明闻到了一股浓浓的奶香气。 “你身上的味儿真好闻,大妹子。”他靠向她身边。 她脸红到了脖子:“东家,看你说笑呢,哪来的味道。” 王东家的目光忽地被点燃了,恣意蔓延到全身,连呼吸也急促了起来。女人发 觉了,惶惶地,迈腿就走。 “妹子,你可馋死个我了……”有身份的王东家此时已不顾在村人们跟前的尊 严了,他一把攥住了她鼓胀的奶子。 “你咋这样,东家,快松手,你把我娃的奶水弄出来了。” “那赶巧让我吃一口,我都忘了人奶是啥味道了,让我尝尝?” “不行,不行,你咋是这人呢……” “就尝一口。” 女人抵挡不住了:“那你不能动手动脚。” “行,到瓜棚里去,当心叫路人看见。” 草根的婆姨还在扭捏,王学文在瓜棚急猴猴唤她:“快进来呀!” 一进瓜棚,女人的衣衫就被王学文掀了起来,白晃晃跳出的奶子让王学文差点 晕眩。他的嘴噙住了那耀人的奶头。 “不行,你咋连手都上了……” 到这会哪是她能左右得了的,王东家不但尝了女人的奶香,而且轻而易举就放 倒了女人的身子。 “你咋是这人呢,不能呀,你咋脱人家的裤子,妈呀!……”女人并不高的声 音传出了瓜棚。只见木头支起的瓜棚摇摇欲坠,摇晃着快要倒塌。 满足后的王东家走出四面透风的瓜棚,整了整衣衫,意味深长地有扭头回望了 一眼在瓜棚里正哭泣的女人,迈着闲散的八字步,不紧不慢地进入开着粉色花朵的 果园。 尝到香甜的王东家抓住了这女人再也不想放开,只要逮着机会,他就想着上她 的身。一来二去,草根婆姨倒也体会出了乐子,有时竟盼着那个冤家过来。 有时东家瞅着她男人草根不在,转悠着进了她家窑里。她故意使性子不理他, 惹得东家央求:“你这又是咋了嘛。” “你这个贪腥的馋鬼,是不是又惦上了别的女人,还会想起我来?”女人拿眼 偷着撩他。 东家明白了,一下子就把骚情的女人压倒在炕沿。 “妈呀,你弄疼我了。” 东家的兴致被调到了起来,激情中他的粗喘和女人的呻唤纠缠在一起。 喘过气来,女人说:“我的身子好不?” “好,受活死我了。” 女人进而对爬在自己身上的东家说:“那你让我娃他大去堡子当家丁给你护院。” 他哪有不答应的道理:“行呢,就让你男人当护院的。” “他是我男人,你是我啥呢?” 他嘿嘿一笑:“我也是你男人哩。” 其实这女人是有心计的,她原本以为会再怀个娃,白日给东家弄,晚上给自己 男人,如果大了肚子她死活都要赖给是东家的种,看那馋猫似的东家咋办。但不知 啥地方出了差错,弄来弄去她的肚子再也没有鼓起来,黯然神伤,她只叹是老天爷 惩罚她不守妇道,命里注定永远只能过下人的日子。 这个灼人的夏日,草根的父亲赶着驴车到县城卖瓜去了,留下草根的婆姨临时 来守护瓜棚。天气热得很让人困乏,躺在瓜棚边上阴凉处的女人迷糊了起来,不知 东家悄然走了过来。 “你松手,这人来人往地当心被发现了。”她急忙躲开。 “这大日头的,那来的人。”王东家的手已经塞进了她的怀里。 “棚里去,可不敢在这儿。” “这儿好,地当炕,天当被多好,我还没在露天恣过女人呢。” “不行呢,被人瞭见我还活不活人?”草根婆姨一扭身钻进了瓜棚。 王东家无不遗憾地:“这娘们……” 他绝然没有看看天空,如果稍一抬头就会看到那有西而来的红梢子黑云,当然 他更不可能听见马蹄的急促。兴头上偷欢的男女被一声响亮的炸雷惊得差点从铺板 上掉下来,紧接着冷子劈头盖脸砸了下来。狂风大作,瓜棚都快撑不住了。女人胆 战心惊,钻进他的怀里瑟瑟发抖;男人也是大惊失色,恐惧地望着缝隙外的瓜田。 田里遍地狼藉:秧断了蔓,地垄里皆是凄惨,就连旁边的杏林都转瞬成了光秃秃的 枝条,刚刚成熟的黄杏被打落在地黄灿灿一片。 “这可咋是好啊!”草根女人悲号。 “少不了你一口吃的,有我呢。”他轻轻拍拍女人蜷缩的后背。 小了下来的雨渐渐住了,满足了的王学文还怀抱着可心的女人不想松手。也就 在这时,村庄那边传来了枪响,王学文和他怀里的女人一起抖颤了。 “坏了,出事了。”王学文推开女人急忙穿衣衫。 “咋了,这是……”女人神色很紧张。 “肯定是村里出了大事,你听这枪声响得这么紧……” 就在这时,我父亲突然出现在瓜棚外。土匪进村前,放羊娃们看见了,狗蛋赶 紧让我父亲回村里报信。 父亲穿过果园来到瓜田,原本是要回村禀报东家的,到了瓜棚转念一想,草根 是给东家护院的,还不如直接告知看护瓜田的草根爹,他儿子手里有枪。但让父亲 没想到,出现在他眼前的却是王东家和缩在东家怀里的草根婆姨。草根婆姨的怀畅 着,他看见了那白花花耀眼的奶子。 父亲惊呆了,脚步就像定在了那儿不会了动弹。 镇定下来的王东家对我父亲喝斥道:“你不好好放羊,跑这做甚来了?” 已吓傻了的我父亲回答的语无伦次:“羊、羊在……,羊没丢,是土、土匪来 了……”父亲总算说明白了。 已裹好怀的草根婆姨面如白纸,哆嗦着央告我父亲:“好娃哩,可不敢乱说, 喔?我和东家躲冷子呢。” 王东家严厉地警告我父亲:“嘴碎,乱嚼舌看我不挖了你的眼。快滚!” 我父亲刚走几步又被东家喊住:“回来,你说是土匪进村了?” 王东家眼里冒出的火让我父亲打颤。 “土匪进村了……”父亲战战兢兢。 东家一把推开草根婆姨,赶忙穿衣服下地,嘴里紧张地念叨:“不行,我得赶 紧进城去找老大儿子绍乾。狗日的,这光天化日土匪也敢来……” 就在这时,草根已经钻出了果园。他看见了急匆匆离去的王东家背影,眼里有 了狐疑。 他走向了瓜棚…… 瓜棚里传出女人的哭嚎…… 此时去往县城的王学文在半道上遇见了卖完瓜返回的草根爹,当即让驴车掉转 头,直奔而去。 等东家领着儿子和他的民团赶来时,土匪早已销遁的无影无踪。看着王家堡子 一片狼藉,东家王学文哀嚎:“这群天杀的畜生,咋这么祸害啊!……” 马厩的梁上悬吊着东家太太,一声悲戚的哭喊,民团首领王绍乾更是“扑通” 跪在了下来。土匪翻不出金银财宝,竟然把他母亲活活给剜奶子疼死了。 “妈呀——”一片哭声。 远在坡上放羊的我父亲和狗蛋眼睁睁看着掠夺完沿路返回的土匪又劫了几只羊 消失了在茫茫大山深处。 遭了灾,穷人家的日子惆怅了。我爷爷锁眉,我奶奶叹息,这光景还咋熬呀! 倒是大爹说,没法活就去走西口。我奶奶着急了,不能啊,西口是那么好走的?爷 爷发话了,我看占元说的行,总不能等死呀。奶奶担心了,不能,哪怕饿死,咱一 家人也要相守在一起。 秋日的天辽阔高远,飘着淡淡的白云。云儿可能走累了,停在山巅歇息。凝神 中的我父亲突发奇想:那洁白云朵是棉花该多好,缝在袄里该多暖和呀! 悬挂在当空的太阳像抽了筋似的,软绵绵的没点热气。少年不知岁月愁,这样 的天气里,裹紧了破衣烂衫的狗蛋和我父亲在坡地上打闹摔跤。身单力薄的父亲刚 刚从地上爬起来,连唇上淌下来的鼻涕还未揩净,再一次被高他半头的狗蛋撂翻在 地。 “九娃,来呀,这就是你想学的大背跨,哥今天教给你。” 爬在地上的父亲有气无力地摇摇头:“狗蛋哥,今天就算了吧,我饿得一点儿 力气也没有了,这肚皮都贴到后脊梁骨了,改日再跟你学。” “不行,快起来。” 父亲赖在地上不动弹。 这时,垴岔的山道上走来了一群灾民,拖家带口,沉默、衰疲地从他们身旁走 过。 “你们这是去哪儿啊?”狗蛋甚是好奇地问道。 垂首走在头里的汉子似乎连说话的气力都没了,说出的话嗡嗡地,像是从鼻子 里发出的:“你说能去哪,逃命呗,看你这娃问的。” 落在最后怀里抱着娃娃的女人讨厌地瞪了他们一眼,嘟囔道:“看来没饿着, 还有力气摔跤。” 连年灾害,庄稼绝收,以致匪患横行,饿殍遍野。空旷的野地里,北风呼啸着 掠过,让阴沉的天空更显萧瑟。 已经懂事了的狗蛋颇像个大人一样,叹口气,鼻子酸酸的:“看来又是走西口 的。” “西口远吗?到了西口就能吃饱肚子不挨饿?”我父亲茫然地问道。 狗蛋也不知道,他只能说:“可能有白馍吃吧,不然有这么多的人走西口。” 父亲也觉得是这样。 年幼的他们无从知道那句古话:故土难离!大凡能活下去,有谁抛却家园远走 他乡呢?背井离乡是迫不得已的最后选择,填饱肚子活命是最现实的打算。口外到 底是什么样子,是良田沃野还是雪域冻土,他们不知道,他们只知道,在远方有那 么一片广袤的土地,也许能接纳他们,容他们讨一口吃食。一曲《走西口》道白岂 止是炽热感情的几多抒发,实在是受苦人的无奈、辛酸和绝望,迢迢遥途,一曲悲 歌,一路白骨! 同是受苦人家的孩子,那时的父亲,最大的感受就是整天处于饥饿状态,对未 来当然不会有什么远大的憧憬,要说有,那也就是梦想有朝一日能吃上一顿饱饭, 若能吃上一口香喷喷的油糕就是最大的奢望。惺惺相惜,他们同情甚至可怜那些找 活路的人,有谁可怜他们呢?那只有爹妈,即使剩下最后一口救命的饭,做父母的 毫不犹豫都会塞进孩子的嘴里,哪怕自己就此永远闭上眼睛不再睁开。那无法瞑目 的最后一瞥是心有不甘,是难以割舍,是黄泉路上的不放心啊! 羊儿还在山坡吃草,饥肠辘辘的狗蛋和我父亲等待着悬在半空的日头沉下西山。 群山在迟暮中泛着美丽的深蓝,和天边黛色的云霭溶在一起,阴阴冷冷,说不 出有多深远。 东家睡了草根的婆姨,这让二杆子的草根如同吃了个苍蝇。但这不妨碍他把自 己的女人脱得赤条条的。女人吃惊地推他:“这大天白日地,你疯了?” 女人打他、掐他,甚至嘤嘤哭泣,他只管粗暴地进入她的体内。 女人还在反抗,他一个巴掌上去,女人不动弹了。 气喘着从女人身上下来,他再次给了她一个巴掌,厉声问自己女人:“那狗日 的睡了你几回?” “哪个狗日的呀,你说啥呢?”女人翻身整理衣服,故作不知。 当眼发红的草根将拳头击在女人身上时,惨叫中女人怯怯地蠕动着嘴从牙缝里 挤出两个字:“两回。” “啪”地一声,女人的脸上又重重地挨了一巴掌,嘴角有血水浸了出来。 “我的亲哥哥,你就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女人的泪出来了。 “妈的臭婊子,敢情是那老狗日的把你日舒坦了,糊弄老子?我看你分明是× 痒痒了,那老东西的鸡巴很过瘾,是吧?老子当初就该让你饿死,我干么要救你呀! ……” 浑身筛糠般的女人扑通跪在了草根跟前,泪水涟涟:“都是我不好,看在我给 你生了娃的份上,你就饶了我吧。自此后,我当牛做马伺候你一家老小,成不?” 毕竟夫妻一场,草根的心软了。 可王东家却毫无收敛,趁草根家里只有那女人一人时,进窑里一见面就扯草根 女人的衣衫。 “东家,使不得,我会没命的。” “什么?谁要你命,草根?”王学文鼻腔里不屑地哼一声:“就凭他?借他个 胆也不敢。” 女人阻挡住了王东家的手:“不敢呀,东家!” “别怕,有我呢!”他已轻而易举地将反抗中的女人放倒在炕上,这让自始至 终胆怯中的女人浑身抖颤。 事毕,王东家在草根女人白生生的尻子上摸了一把,意味深长地对那女人说了 句“你很快就是我的!”一闪身出了窑门。 回到王家堡子,正巧遇上草根,王学文装作平和地看了他一眼,接着说道: “草根呀,是这样,我在河套定了一批骡马,明天你和管家去赶回来。” “就明天?”草根追问了一句。 王东家笑嘻嘻地:“咋,我没说明白吗?” 不傻的草根分明看到了东家藏在眼睛后面的内容。 次日一大早,草根和管家上了路。 原本斑斓的叶片色彩流失殆尽,仅剩了东一滩西一抹的残红败绿,早已是色淡 彩陈,像块破烂的抹桌布,搭晒在山坡上,堪堪地遮掩着近乎赤裸了的身子最羞处, 死死僵持着,不肯轻易示人。 走在这已经凄然的旷野里,百无聊赖的草根扯开嗓子吼上了山歌: 绿格铮铮麻油炒鸡蛋,这么好的朋友鬼搅散。 河湾里石头打不起个坝,手拿上像片片拉不上话。 一把把拉住妹妹的手,你哭成个泪人人怎叫哥哥走。 大凡民歌火爆之地,大都是地域偏僻,封建礼教束缚甚少,民风纯朴、刚健之 地。以陕北为例,陕北高原沟壑纵横,梁峁坡地遍布,过去交通闭塞,文化生活单 调,加之地处“三边”,是回、汉、羯、羌等民族杂居之地。因了各民族和各种文 化的长期融合,当地人的性格中,既有草原游牧民族旷达、重义、率直、习武的性 格,也有中原人、南方人的厚重、灵动。他们敢作敢为、敢爱敢恨,这也就是陕北 民歌为什么粗犷、豪放、热情、泼辣,既自由奔放,又野性十足的内在原因了。 唱歌的草根眼睛可没闲着,他总觉得管家那躲闪的眼里含着不让他知道的秘密。 这让他更加狐疑起了东家那笑而不露的眼神。 这一夜,住在路边客栈的草根连睡觉都半睁着眼。 一路无事。 整整十匹河套马,膘肥体壮。沿路返回,还有一天的路程就到李家湾了。夜宿 在去时住过的那个客栈,管家要了好酒好菜,说一路惊险辛劳,但总算平安过来了。 于是,他和草根酒喝得欢畅。 “草根,这么多日不沾女人了,怕是快憋不住了吧?那一壶满满的快溢了?” 管家的话让草根连心带裆里那个东西一起痒痒了,可不是,憋得真想鼓捣一回 骒马的高眼眼。一说到女人,草根膨胀的同时,眼里闪过黯淡,自己的女人竟然在 别人的怀里滚动。这一路他对自己婆姨的怨恨已经云开日出,只要她从此不再那样, 他还会和以往一样疼爱她。在北草地,管家去找野性子的女人睡觉,也鼓动草根去, 说那些娘们叫人酥到骨子里了。但他不为所动,哪怕管家说得天花乱坠。一度他很 是心动,倒不是因自己的女人对不起自己而报复,实在是舍不得兜里的那几个钱。 他忍住了。 此刻被管家故意勾逗,他体内急剧的膨胀恨不得连夜就赶回去,女人的身子真 他妈叫人连心都馋。 可管家说,我累得连骨头都快散架了。 草根刺他:“那是你被北草地的娘们掏空了。” 酒足饭饱,管家看来真是疲乏不堪,说连一步也不想迈了,便早早歇息了。 让草根万万想不到的是,睡着的他不知啥时辰被尿憋醒,借着窗外透进的月色, 他看见原本呼噜声震天的管家不知了去向。期初他以为管家出去操心查看马匹了, 就在他刚要出门时,他觉出了异样的动静,不只一个脚步向这边移了过来。 莫非…… 草根的脑海里马上闪出东家和管家那意味深长的眼神,一个激棱使本就多疑的 他来不及多想,本能地一跳,从后窗跃了出去。 门吱呀一声轻轻地被推开,几个蒙面人扑向他刚刚卧着的炕,锋利的尖刀通地 一声扎在了炕面上。 “后窗开着,快追!” 草根吓得一泡来不及撒的臊尿直冒,拔脚向无边无际的荒野奔跑而去。 是黑夜里层层的大山掩护了他,月光暗淡,星云渐起,远远地传来狼的嘶嗥。 此时,已没有了恐惧的草根眼里只剩下了杀气。 狗日的东家,阴险的管家! 夜沉沉,夜的黑幕吞没了草根孤单的身影。 几年后,在回娘家的路上,东家王学文的二儿媳妇遭遇了落草为寇的草根。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