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言谈之间,又谈到安春家的事,美景道:“军军那个红屁股到了县医院,治 好了吧? ”常氏道:“也不知道好了没有,正想上去问问。只知道安春那战友极 好,一听说孩子有病,就说赶紧上来看,不要考虑花钱的事,安春这才敢抱去县 里看。”美景道:“他要给安春贷款养殖这事,成了吗? ”常氏道:“都已经开 始了,他是银行的,说如今农业贷款容易,况且又是个大方的人,只要安春要求 的他能做到就都成,一个好人。”美景笑道:“庆生如今要养殖也没本钱,不如 让安春问问可有贷款!”常氏道:“也是,若都能弄得了贷款来做事业,倒好, 待我回头问问安春。庆生如今到底干得如何? ”美景道:“他前两年养亏本了, 没本钱租塘,这两年都在给别人养,也不知怎么搞的,倒是给别人养都有得赚, 赚的钱就是弄不回自己的口袋。”常氏又问:“还赌博吗?”美景道:“有去玩, 如今他没什么钱,也赌不成,多是傍着,过过瘾。”常氏道:“赌不成最好,一 赌人就烂了,全然不想做事业。” 美景要走,常氏看日头还足,便劝她再坐会儿。美景又想起美叶,道:“前 些日子美叶倒是来我那里了。”常氏道:“老去你那里做甚?”美景道:“不敢 回娘家,就把我那里当成娘家了, 什么都来我那里哭诉,我跟她说:‘当初你性子倔,天塌下来都不怕,人都 说我不如你强,可如今你又把我当姐又把我当娘,全不见你当年的愣劲。’你猜 她说什么,她说:‘从前我就是愣,才不懂得要爹娘,如今想认爹娘,爹娘却都 不理我了。’她是在家跟瘸子老公吵架了,没人给她撑腰,伤心了只能跑我这里 说感情话。“常氏道:”如今也懂得要爹娘了,当初要了瘸子连爹娘都不要,不 是说那瘸子对她千般万般好吗!“美景冷笑道:”那是结婚前,要她的人,便嘴 里跟涂了蜜似的,百依百顺,倒让她鬼迷心窍,觉得爹娘也是坏人了。后来那瘸 子露了真面目,嘴巴又刻薄,吵架起来总是占上风的,才知道好人也没那么好, 坏人也没那么坏。又说她如今为了孩子,也能忍气吞声过日子了。“常氏叹道:” 那瘸子娶了一个好好的女人,也不懂珍惜,你说这美叶是不是本来命就不好! “美景道:”其实也没多大的事,只不过瘸子做衣服能赚些钱,美叶又没给他生 个儿子,就来脾气了,我就想你一个瘸子,生了一个可爱女儿了还不知足。“常 氏道:”那女儿长得可爱?“美叶道:”长得好,白白嫩嫩的,又能说会道,全 不像是她爹生的。“常氏道:”哎哟,乖乖,逮着机会偷偷看一眼去。“说话间, 日头稍弱,美景便要走了。常氏取了几块月饼,让带给船仔吃去。美景出门前又 道:”我那里有个小孩也是得红屁股的,也是多次看不好,后来看了神医,病居 然好了,若是军军在医院里不见效,你也可做做看;另外贷款的事也让安春问一 下,若有眉目赶紧捎带话来。“吩咐完毕,撑了伞,翻山头回家去。 当下又问道:“你那战友给你贷款养殖的事到如何地步了?”安春道:“那 个事铁得很,池都看好了,我、李怀风,还有我战友,做三股,那怀风的池和租 来的池打通了,只等九十月雇人做池。”常氏顺势道:“美景问你,能不能让你 战友也给你姐夫贷款,他养的黄花鱼被冲了后就再也没有本钱了,现在都帮别人 做,帮别人做却都赚钱,只是那钱不能到他口袋。若是有了本,兴许能发达。” 安春撇嘴道:“我这八字还没一撇呢,她倒想用我的关系来了。你老人不懂,贷 款是非常复杂的,要有财产担保的,他拿什么担保?他那个给乞丐住都嫌寒碜的 屋子?他要是再养亏了,那我不是被连累进去了!”常氏恍然,笑道:“哦,还 要财产担保,要是他有财产也不用向银行借了。我是不懂,就替你姐姐问问,若 她问你了,你也别这么一口回绝了,好好将道理说给她听。好比如今我听了,才 知道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向银行借钱的。”安春道:“那是,若可以随便借,我就 借一大笔养老婆儿子,等儿子长大了赚钱再还,岂不舒服一辈子!” 来看一桩近事:那李福仁去过路亭听人聊天,晓得李怀合的媳妇生了,且是 个男娃,暗自替李兆寿高兴了。回来跟常氏说了,常氏叹道:“哎哟,好手段, 想不到第一胎就是男娃,那李兆寿常感叹自己命苦,却不知是哪里暗暗修来的福 气,不用他操心,孙子就来了。赶紧备了面蛋贺喜去。”李福仁道:“我又听说 因那李怀合是上门的,陈老姆面子不好过,赌气不收贺礼的。”常氏道:“我还 是拿去张望张望,若不收礼,也该道个喜,毕竟是天大的欢喜事。” 到了晚间,踅过来。陈老姆在厨房,亮着暗淡的二十五瓦的电灯,左右拾掇, 李兆寿在走廊尽头,摇了把扇子赶蚊子。陈老姆定了睛,才认出是常氏,用扁篮 装了细面和四个贴红纸的鸭蛋。陈老姆顿时知了来意,急道:“你来做甚,谁跟 你说我要收礼的。”伸出手摁住扁篮,都要将她推出去了。常氏笑道:“你莫着 急,让我坐坐都不成么!”陈老姆收了手,认真道:“你坐且坐,却要收回。” 搬了凳子让常氏坐了。常氏问道:“儿媳妇生了个男娃,可去看过?”陈老姆道 :“去看了,生了来就八斤,好大的胖娃哟!”常氏随喜道:“这是天大的喜事, 怎的也不声张,倒跟做贼似的藏着掖着。”陈老姆无奈道:“你也不是不知道, 我是不敢闹出动静的,到时候有了排场却闹了笑场,留闲话给人说。既然你开口 说了,我就把实诚话倒给你,怀合他生儿子我能不欢喜吗?这天大的欢喜也只能 在心里头,抱着金砖不敢买菜,这全村人有哪个像我这样把儿子往别人家里推的。 我认了是添孙子,可是人家不是那么想的,是他们家添后,明摆着是名也空实也 空的事情,我是踌躇着,坚决不张罗喜事的。”常氏道:“不是你添孙子,难道 会是别人添孙子,将来叫爷爷奶奶的名头,也只有你们俩。”李兆寿却在走廊那 边听个清楚,苦笑着应道:“他又不会姓李,叫爷爷奶奶也不敢应声!”陈老姆 道:“你悄悄把礼拿回。若回头要让别人家看见了,也跟着来送,又给我添麻烦。 如今这样简简单单,跟没事一样,我心里还有一样欢喜,若是大家都来麻烦,倒 添了愁,你好心好意我心领了,你拿回去我就谢你了!”说了许久,硬是拒绝了, 当下常氏也不敢勉强,心意已到,便回了家。 如此你且明白,那村人老辈虽不似文化人事事皆立下契约条款,却是极要名 正言顺的。若名不正言不顺,便如强扭的瓜,不合那自古来的道德风俗,旁人看 来也是枉然。 本以为此事已了,却不料山重水复,柳暗花明:过了几日,李兆寿居然自己 送了十日面来李福仁家,倒是挑明了要把这喜事张扬出来,且道:“如今已过了 十日,这十日面算是补的,将就着。”李福仁奇道:“前些日子你们把喜事遮掩 了,如今倒主动了,这是为何?”常氏也笑道:“奇了奇了,天似乎倒个了!” 李兆寿笑道:“本是老姆来送的,正是她不好意思反复,才叫我来送。如今敢声 张,都是那边亲家的主意,他们好心呀,晓得我们不敢做事,便传话过来,还是 按如常的礼节办。又叮嘱,那孙子,也是姓李的。”李福仁和常氏齐替他喜悦, 笑道:“早跟你说不必拘束那些,大方办了去,皆大欢喜!”李兆寿笑嘴张大了, 腮边深深地陷了下去,道:“谁想世上有那么好的亲家,只怕我这里丢了脸面, 哎哟,也算我自己心思窄,以为自己怎么想别人就怎么想,哪知道千人千面千颗 心,难说得很。我以往只认定那慷慨大方通情达理人家只是说书里有的,现世是 没有的,若有,也是在那出英雄的地方,不在咱们这乡村角落里,却没想到我那 亲家就是这种人,说到孙子用我的姓,一样的慷慨,没有犹豫的,倒让我看不起 自己的小心肠了。”细春正回来,见李兆寿一口气说了许多话,激动得很,便笑 道:“你讲得眼泪都流出来了,鼻涕也流出来了,若说书说成这样,听的人倒开 心!”李兆寿笑道:“你莫说我,我这是欢喜出来的。说出来你莫笑话,老姆在 家听得亲家的话,都哭了一天一夜了,做事也在流泪,睡觉也在流泪,说话没说 两句也流泪,我道:‘你这是怎么啦?’猜她如何作答,她道:‘这是你们父子 窝囊,让我憋了几十年的泪水,如今它都要流出来,我有何法!’她也是欢喜了, 不说自己眼窝子浅,却曲里拐弯怪罪我一通,我也不跟她计较。”常氏道:“你 们也是六十开外的人了,老来拌嘴,日子该往开心里过!”李兆寿道:“她若开 心,什么事不骂我怪我,我也就开心;只要她脸紧绷着,结了怨气,我就得赶紧 出来,躲开她的气头,她的喜怒没准头呢!”当下众人都替李兆寿与陈老姆欢喜 了,次日常氏也回了礼过去,陈老姆见了,又把那掏心话说了半天,抽抽噎噎的。 后来又依常规做了剃头蛋、百日面等仪式。 原来只要亲家肯应了孙子随这边的姓,不论他住在哪里,都是名正言顺的后 代,族谱上是有名的。若是他人的姓,又写在族谱上,人问了,你孙子的姓怎么 跟儿子的姓不一样呢,笑话将要流传出去。声誉之事,关乎细微。 且说常氏操心里外家事,却管不得细春了。李福仁一心想让细春务农,细春 的反感却越来越强,凡叫他下地的活儿,能推诿的就推诿。时不时偷偷从常氏那 里要几块钱,跟两三个半大小伙去县里厮混,逛街、看录像、交社会朋友,诸如 此类,越来越跟李福仁格格不入了。又一日,寻了两个布袋子,装了一袋沙子, 吊在楼角梁上,时不时练起沙袋来,打得起劲。李福仁见了,笑道:“这么用劲, 不如用这力气帮我干活。”细春气喘吁吁道:“那怎么一样,这是练武功,下地 干活是练土包子。”李福仁道:“那你爹一辈子都是土包子了?”细春道:“说 得难听点,就是。”李福仁道:“可你这练沙袋有什么用,咱祖上恐怕没出过一 个靠拳脚吃饭的。满清时候你大爷爷倒是打死了人,被押解到福州府,要判死刑, 后来碰到一个姓李的官,因是同宗,审问了,知晓是打死恶霸的,才免了一死, 放了回来,村人都敲锣打鼓迎接去呢!”细春听了,笑道:“原来祖上还有这么 英雄的人物,难怪我手脚痒得很,到我这一代也该出个功夫好的了。”李福仁道 :“你大爷爷功夫好有何用处?净是惹了麻烦回来,家人都不安宁,你爷爷这才 搬了出来,不再跟他有瓜葛。你练成功夫也无用,如今吃饭都是靠勤劳,蛮横活 儿没饭吃。”细春道:“〖fjf 〗蛖〖fjj 〗,谁想靠它吃饭,我有了武功,平 时就不会被人欺负,有什么不好。”孩子大了,由不得爹娘,又看不起爹娘保守 的德行,你叫他东他就要西,李福仁也无奈,权且任他自在去。 单说有一日晚间,是秋老虎的天,谁人在家多呆不住,细春便从上边街闲逛 到下边街。那许多农民吃饱饭腆着肚子,心满意足出来聚在店头,秋后的蚊子也 闻讯赶来,笑谈渴饮闲人血。一时便有人边聊天边啪啪直打大腿,一时间一场肉 搏战展开,鲜血淋漓溅得满手满脚,又有人灯下细看那秋蚊子全尸,道:“若有 二十个便可炒一盘做夜宵!”若有电视机的店头,则人围得更多,大多数农民都 听不懂电视里的普通话,会问那听得懂的,便有一两人边看边讲解意思,平添一 份麻烦与热闹。住在街边的人,有的则把小竹床搬了出来,光着膀子一卧,白晃 晃如一口生猪,摇着蒲扇于人来人往中怡然自睡。碰到熟人过了,跟他打招呼, 他便闭着眼睛应着,如说梦话一般。街上夜景,不外乎如此,视若平常,细春逛 过,甚觉无趣。 逛到下边街三角井处,一群小孩子堵住细兵的店门口,里面歌声喧闹一片。 细兵是做买卖的,结婚不久,就依他老婆的主意,将家里的电视机、影碟机搬出 来,在下边街捣鼓了一间歌厅,平时由他老婆来打理。虽然只有十几平米大,却 成为年轻后生最喜聚的地方,有没有钱的,会不会唱的,逮着机会都来吼一两嗓 子。细春凑近看了,见李秀盛跟四个女孩子在唱歌,四个女孩一看就知道不是本 村的。原来那李秀盛是李坏熊的小儿子,也二十岁左右,去县里学做厨师,经常 交些县里的朋友下来晃荡,这四个女孩,便是今日从县里叫下来玩的。一个大脸 盘姑娘正握住话筒,唱道:“千年等一回,等一回啊,是谁在耳边,说,爱我永 不变,只为这一句,啊哈断肠也无怨,雨心碎风流泪噫,梦缠绵情悠远噫,西湖 的水我的泪,我情愿和你化作一团火焰,啊——啊——啊——”前面唱得颇为深 情,大家静静听着,后来音唱破了,气接不上,“啊”得不成样子。门口听的一 个小孩扑哧笑了出来,几个小孩都跟着笑了,起了哄。李秀盛一顿脚,装作要追 出来的样子,把起哄的小孩子吓得散了,道:“免费给你听还笑,不准听了。” 音乐声又起,李秀盛叫道:“哪个点的歌,接着唱。”一个白嫩的薄嘴唇女孩接 了话筒,开唱道:“虹彩妹妹嗯唉哟,长得好那么嗯唉哟,樱桃小口嗯唉哟,一 点点那么嗯唉哟……”声音纤细,唱得无力,风雨飘摇的样子,恰那间奏的音乐 起,对李秀盛道:“你来你来,这是男孩子唱的歌。”另一个穿女式背心颇为豪 爽的女孩叫:“不用不用,这个话筒给他,你们对唱。”把手上的另一个话筒递 给李秀盛。李秀盛笑道:“还要我来,唱得你们不要吓跑了!”扯开嗓子,喊了 起来:“三月里来桃花开,我与妹妹成恩爱,八月中秋月正圆,想起了妹妹泪涟 涟。”早跑了调,喊得地动山摇,鬼神皆惊。四个女孩子给他鼓掌,凑在窗口和 门口的小孩们早笑翻了天,又一个多嘴的小孩子喊道:“李秀盛和四个女孩谈恋 爱!”喊完,边格格笑着跑开了。 李秀盛不由分说抓了一把果皮朝小孩扔过去,叫道:“敢说我谈恋爱,反了 小毛孩!”果皮扔出窗口,散了,恰细春在窗口闲看着,本来就看不顺眼,道: “扔东西长点眼睛!”李秀盛道:“谁让你站在那边,扔你也白扔!”细春道: “嚣张什么呀,以为带几个女孩子就派头呀!”李秀盛道:“就是派头怎么啦, 土包子,没钱唱歌还来白看,扔你算是看得起你!”细春怒起,将扔到自己身上 的果皮朝李秀盛掷去,正中那脸上。四个女孩都看得目瞪口呆。李秀盛哪容得如 此,挥了拳脚从里头冲了出来,细春也不示弱,迎了上去,瞬间扭打在一起。小 孩子都散开,让出打架的地盘,围起来观看。三角井那边乘凉的人听了这些乱糟 糟的声音,马上有大人过来,把扭打在地上的两人架开,道:“都是同村人,有 什么好打,都回去回去。”细春脸上已被抓了几道血丝,被劝架的架在一边。李 秀盛喘着气叫道:“有种你站着不要走!”细春隔着劝架的人道:“有种你就过 来!”李秀盛却不过来,蹿进旁边馒头店人家里,片刻居然取了一把菜刀出来。 那劝架的人一看架势,推了一把细春道:“赶紧走!”细春一惊,顺势往边上巷 子里溜了进去,落荒而逃。李秀盛携刀追进去,也没有人敢拦住,但细春逃命得 紧,里面又黑暗,哪里追得上!片刻提刀出来,跟在歌厅门口张望的四个女孩道 :“你们进去唱歌,等我几分钟,我去去就来。” 提了菜刀居然径直来到李福仁家,那后厅正几个人闲坐着,一盏不甚亮的灯, 光线暗淡,他却认得里面有常氏和李福仁,便汹汹地叫道:“细春那鬼崽回来没? 告诉他,若再碰见我,一刀卸了他胳膊!”说着便走人!那常氏还未反应过来, 只惊魂未定问道:“那人是谁,为何要砍我儿子?”旁人道:“是安雄的小崽秀 盛,恐怕和细春打架了!”李福仁叹道:“这小畜生,真出去闹事了!”常氏道 :“哎哟,不会被他砍了吧,福仁你出去找他回来!”这时有跟进来看热闹的小 孩,七嘴八舌争着把打架的事说了,常氏又催促道:“福仁,你快去找他回来, 要是被那坏崽撞见了,又要打起来。”李福仁应道:“这天黑黑的,哪里去找, 就是狗被人打了,也懂得自己回来的。”却也不得不听她的,出了门到街上寻去 了。常氏待自己心跳平静下来,担心不过,因那二春也不在家,没人使唤,便也 出了门,径直往安春家来。安春正在家逗着孩子们玩耍,其乐融融,听常氏说了 此事,倒不以为意,道:“小孩子打架是经常的事,打完了自己会懂得回来,你 倒紧张来紧张去做甚!”常氏急道:“那坏崽是带着刀的,万一凶起来,有个三 长两短的!”安春道:“他带着刀就是吓唬一下,哪里敢真的砍人,细春又不是 没有腿,自己会跑的。天黑黑的,你支使我爹去找,哪里找得到?又支使我找, 也找不到的。你在家里等着,等他回来骂一顿,叫他别出去闹事了!现在街上的 青年哥,都是吃饱了撑着,成天耍威风,找人碴架,你让细春别跟他们混!” 一顿说辞,常氏不那么紧张了,但却叹道:“你也是四个兄弟,人家也是四 个兄弟,却让人家拿着刀找上门来!”安春劝道:“你跟李坏熊他们家比什么呀, 他们家生的种都是不怕死的,一家子没文化,就窝里横,就是把全村人都欺负遍 了又怎么样?他只要一出这村,到县里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咱们家至少我是当 过兵的,三春是读过书的,二春又老实,跟人比横干什么!他这么成天提刀砍人, 监狱的门都开着等他呢,你若不信,迟早等着瞧吧。”清河在旁听了,也道: “娘,安春说得没错,他们一家子都是土匪种,横不过他的,也只有跳蚤那种比 他更不要命的,才制他一下!”常氏被后辈说教得无言,只是道:“那跳蚤倒也 是个英雄!”安春道:“是个更不要命的英雄,他说用他一条命换李坏雄家的五 条命,才把一家子吓住的。”清河也道:“娘,你别叫安春掺和这个事了,我们 拖家带口的,哪惹得起那种人,只叫细春少惹事便罢了。若他再上门来,你报到 大队干部那里去,会有人做主的。”原来安春夫妇都以有文化自居,既懒得务农, 又懒得理会村人的野蛮事,从来就不争那口气。诸如此类的争执,倒是比常氏看 得更开:那李坏雄是人人皆知的刺头,自然少招惹落个清净。常氏常以儿子为傲, 有点屁大的成就便挂在嘴上,又以儿子众多为邻舍羡慕,如今四个兄弟却被别人 四个兄弟压住,自然有口气吞不下,但听了儿子、媳妇如此这般说了,也无法, 只好悻悻回来。 晚间,细春自回来了,脸上有几道血丝,隐约到脖子处,原来是被李秀盛指 甲抓的。细春以为家里不知,想洗把脸,偷偷溜到房里睡了。不想李福仁出去找 了一圈,无果,跟常氏一起候着他回来,一进门,就将他狗血喷头训了一顿。常 氏平时是不骂儿子的,疼都来不及,此次被秀盛的菜刀吓的,又被安春夫妇劝教 一通,堵了些闷气在心,不免严词警告,让他近日不要出去晃悠,省得被坏崽碰 见又出事。细春平时不听话,也没怎么被爹娘教训,即便有也是一个唱红脸一个 唱白脸,此次被老两口合力骂了一顿,颇为沮丧,也不敢还口,骂完了,憋着一 肚子气,歪着头自上楼睡去了。 次日,李福仁先早起,去鹦鹉笼浇了一遍茄子,沾了一裤脚露水回来,洗了 脸。常氏上街买了几尾红鱼回来,刮着鳞片,煎了,又将昨晚的剩菜热了,盛了 一碗干饭,让李福仁吃。李福仁道:“把细春叫醒了,跟我一起下海去,省得在 家招惹是非。”常氏到天井下,仰着头对着楼上叫道:“细春,起来,跟你爹下 海去!”叫了几声,才听得一声嘟嘟囔囔的不满回应,道:“不去,我要睡觉!” 常氏也不勉强,进来道:“他不去,算了,昨晚犯了错误,今天让他在家歇息, 明日再叫他去。”李福仁也依了,自己将鱼肉就着酱油,吃了两碗干饭,下海劳 作不提。 到了中午,常氏出去忙碌一番回来,见细春还没起床,又叫了一遍。不见应 声,上去看了,早已起床了,却不知哪里去了。常氏自语道:“这孩子,越来越 难管了!”一直等到李福仁回家,却还不见细春的踪影,常氏又着急了,李福仁 不以为然道:“他如今大了,脾气又大,天宽地阔的,你总不能拴着他,由他自 去自回,你着急做甚!”常氏自己闷叹不已,虽不再提他,一颗心却暗暗悬着。 -------- 一米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