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那时候,在媚娘的面前,我总像个小弟弟一样。她高大丰满,性情奔放,她 几乎和北方的我一样高,以至于我一直在怀疑她是不是身上有着俄罗斯的血统。 我们走在一起时,总喜欢手指纠缠在一起,遇到迎面而来的自行车和汹涌的 人流时,她总像个大姐姐一样跨前一步,用自己丰满的身体阻挡着我,让我感动。 每逢我的休息日,我们就在东街口天桥上相会,然后沿着笔直的八一七路,一路 南向,穿过有着一棵非常高大非常苍老的古榕的南门兜,穿过全都是手工艺品和 旗袍唐装商店的茶亭街,黄昏时分来到闽江岸边的中亭街,那时的中亭街正是一 天中最热闹的时候。古雅的闽剧乐声在那些穿红着绿脸上涂着一层厚厚脂粉的老 太太口中唱出,让人平添出一阵苍凉。穿着紧身衣的少男少女脚蹬轮滑鞋,像风 一样刮过广场,身后溅起一片惊呼。装扮得富丽堂皇的游船停靠在闽江边,随风 飘来管弦乐声和飘渺的欢笑声。沿江摆开一排茶几矮凳,光着膀子的食客们觥筹 交错,大呼小叫,红光满面……这里是福州最市井的地方。我们每次都会找个座 位坐下来,然后伸手招呼小二—来两扎生啤!每次我们都喝到微醉,然后一起打 的回家。 媚娘曾经说过,我如果没有遇到你,我不知道现在的我是什么样子,我不是 疯子就是傻子。我无法忍受漫漫的孤独煎熬。 媚娘还说,许多留守女人最终都选择了“包二爷”,把丈夫在国外赚的钱花 费在国内二爷的身上。可是,你不要我的钱。 我说,我不是二爷,我不需要钱。我只需要你,因为我爱你。 她笑了,笑得很灿烂很温情。她说,你千万别爱上我,我已经是别人的妻子 了。 我故意撒娇地说,我不管,我才不管。 她温柔地拍拍我的脸说,傻孩子。 每次从中亭街回来,回到我租住在韭菜巷的房子,她就会帮我脱下脏脏的衣 服,放进洗衣机里,然后围起围裙问,小弟弟,想喝什么?我来煲汤。 日子平静地过去了,平静得不留任何痕迹。像河水一样,静静地流走,连一 圈涟漪也没有。 我一直在等待着礼拜五的休息日,因为到了休息日,我就能和媚娘在一起。 我一有时间就打电话给她,每次在电话里都要缠绵很长时间,无论是走在人流熙 攘的大街上,还是在万籁俱寂的午夜。我一遍遍地说,我爱你,我爱你。媚娘总 是在电话的那头笑着,笑声很甜蜜很诱惑,让我想起她花枝乱颤的样子。 而每次我们一回到房间里,一关上房门,就迫不及待地互相解开对方的衣扣, 像第一次一样新奇地摸索着对方,从头到脚,压抑着心头的狂喜。我们拥抱在一 起,闭着眼睛,喃喃地说,爱你,爱你。 因为有了媚娘,那些日子里,别的女人对我没有了任何吸引力。走在大街上, 挽着媚娘的手,我高仰着脸庞,承受着南方炽烈的阳光,脸上写满了得意和幸福。 我觉得我是全福州最幸福的男人。 一天下午,报社突然来了一个大学毕业不久的女生。这个名叫张靓的女生名 副其实,靓丽漂亮。她被分配在出版部,和我搭档一起组版。每天晚上,我把编 辑好的稿件交给她,她来设计版式,在电脑上编排版面。我至今还记得她第一天 来上班时,穿着杏黄色的T 恤,白色七分裤。在福州那座每年炎热季节长达数月 的南方城市里,七分裤是许多女孩子的选择。那身色彩艳丽的衣服将张靓包裹得 挺拔而美丽,楚楚动人。她是出版部十几个女孩子中最漂亮的一个。 午夜时分,我们下班了,张靓提出让我送她回家,我答应了。那些天里,关 于一个流氓集团专门抢劫强奸夜晚回家女孩子的小道消息,像夏天的蚊蚋一样满 城飞舞,让午夜的福州街头路断人稀。我送张靓回家,走出报社的办公大楼,穿 过马路,却发现她原来就居住在马路对面的一层公寓里。她用闪闪发光的眼睛看 着我说,上楼去吗?我几乎连犹豫也没有,就说,不了,我回家了。我的心中装 着媚娘,我的心中只有媚娘。 听同事说,张靓的父亲在闽南经济发达地区开了好几家工厂,张靓一到报社 上班,他就为女儿在报社对面买了一套住房。 然后,每天午夜下班,张靓都提出要我送她回家,其实,她家距离报社很近 很近,站在办公室的窗口,就能够看见她家所在那幢大楼的拱形楼顶。并且回家 时一路路灯普照。我隐隐觉得她爱上了我,有时,我们一起组版时,手臂会相撞 在一起,她毫不避讳,反而会更加地靠近我。她看我的眼睛也有了更深一层的内 容,朦胧而诗意。 一次,我对媚娘说,报社有一个女孩子爱上我了,怎么办? 媚娘表现出极大的兴趣,问,怎么样的一个女孩子? 我介绍了张靓的情况,媚娘说,傻弟弟,这么好的姑娘,你还等什么? 我说,我只爱你,我谁也不爱。 媚娘说,那怎么行,我是别人的妻子,我不能耽误你的幸福。 有一次,媚娘对我说,我很不幸,遇到了你。我原来只是想和你随便玩玩, 我没有想到你会动真感情,我也快要动真感情了,这样下去我们该怎么办? 我笑着说,怎么办?凉拌呗。谁会对你一个老太婆动真感情。你太看轻我了。 媚娘正色说,我看得出来的,你什么都瞒不住我的眼睛。你是透明的,我也 是透明的。因为我们都没有欺骗对方,我们都很真诚。 我突然有点伤感,她是别人的妻子,她已经说了好多次,这是现实,尽管我 一直并不想承认这个现实,尽管我一直在逃避这个现实。 我说,你不是说过吗?如果你没有钱,你一定要帅;如果你不帅,你一定要 酷;如果你不酷,你一定要有才华;如果你没有才华,你一定要幽默;如果你还 不幽默,你一定要对女人忠诚。可是我什么都没有,也许只有对你的一点点忠诚。 你怎么会喜欢我呢? 媚娘说,你是一个很出色的男子,你是潜力股,你以后不缺财产,你很帅, 你很酷,你有才华,你幽默,你还很忠诚很痴心。可惜我们相差五岁的悬殊,可 惜我已经是别人的妻子。 我说,我等你离婚,等你嫁我。 媚娘说,我不能离婚,我已经和他被绑在同一条船上了。 我默然。 你以后就会知道的。媚娘说。 媚娘一直不愿意告诉我她为什么不离婚,我曾经问过她,她满面忧伤,我看 得出来,她有难言之隐。 在我们交往了两个月后,报社便有了关于我的种种传言。他们说我假借主持 情感栏目来玩弄女性,他们说我的女朋友足足有一打,他们还说,每个我采访过 的女人都惨遭我的毒手。报社领导还找我谈了一次话,旁敲侧击地说,要我加强 思想道德修养,年轻人,路还长得很。部门主任也在一次吃饭时,半开玩笑地说, 你水平很高啊,女人都成了你的手中之物。 我很痛苦,其实那段时间里我只有媚娘,有了媚娘我还用找别的女人吗?在 我的媚娘面前,所有的女人都黯然失色。 我问陈凯,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我会满城风雨地被人谈论和关注。 陈凯告诉我,听别人说,他们不止一次在大街上见我和媚娘手挽手,异常亲昵。 而媚娘的邻居中就有一个在报社做记者,他们都知道媚娘是有夫之妇。 陈凯还说,像媚娘那样美丽的女子,走在大街上,随时随地都会引人注目。 原来是这样。 我陷入了极大的痛苦中。爱她,却难以走在一起。 我曾经想过带着她去一个陌生的地方,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一个谁 也不知道我们过去的地方,我们在那里过着男耕女织的世外桃源的生活。我们可 以做小生意,我们开一间小小的店铺,我们对生活的要求并不高,只要能够满足 温饱就行了,只要我们能够厮守在一起。 我曾经去书店,在地图专柜逗留了好长时间,我翻开地图,寻找我们私奔的 路线,选择定居在什么地方。我一直钟情于大理和丽江,那里美丽的景色和淳朴 的民俗会接纳我们,我们开上一间小店,专卖北方小吃,在暮色苍茫时分,对着 穿梭往来的游人吆喝—嗨,羊肉串,羊肉串。 但媚娘说,我不能离开福州,我有责任留在这里,我需要等老公回来。 再后来,张靓也不再要求我送她回家了,她大概也听到了我和媚娘之间的事 情。 但是直到今天,我都没有后悔,媚娘给予我的,是任何一个女人也无法给予 的。媚娘让我认识到了,美丽温柔又成熟的女人是什么样子的。 季节不知不觉地转换到了秋天。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