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我孤立无援,我恐惧万分。 面包车只把我送到通往我所住宿宾馆的岔路口,就再也不愿向前开了。他们 说,郊外有一起打架事件,他们要去处理。然后,掉头,一溜烟地消失在县城纷 纷扬扬的尘土中。 我几乎是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向宾馆。我必须抢在黑社会知道我的居住地前 离开这里。冲进三楼的房间,我抓起背包,一步三级台阶地跳到一楼。经过一楼 一间正在打扫的房间门口时,我看见宾馆门外走进两个人,其中一个就是脸上有 伤疤的男子。我闪身进了房间,示意清洁工别吭声。我听见他们被前台服务员拦 住了,他们报了我的房号,说是我的朋友,然后就上楼了。我急忙跑出宾馆。 然而,站在大街上,四顾茫然,这个偏僻的小县城连一辆出租车也没有。看 不见的令人恐惧的杀机正在步步逼近,而我却无法逃遁。 我只能跑进一条小巷,一条脏兮兮的满身泥巴的小狗追着我叫,我一脚将它 踢翻了,它夹着尾巴很委屈地跑走了。小巷没有一个人。我跑到尽头,才发现这 是一个死胡同。我翻墙而过,掉落在一片长满青草的荒地上,荒地的那边,掘土 机的长臂在伸上伸下,像施瓦辛格扮演的钢铁战士。 穿过荒地,我拦住了一辆三轮摩的。我已经不辨方向。我拉紧窗户两边的布 帘,低着头对司机说,快送我出城,最快的速度。 摩的突突突启动了,声音非常刺耳地开向城外。车厢的前方没有玻璃没有布 帘,我看见一些面目狰狞的人在大街上游荡,审视着身边走过的每一个人。 出了县城,来到了一座加油站前,我看见一辆大卡车即将启动,我跳下摩的, 攀上卡车高高的驾驶室,我说,师傅,请送我一程,我是记者。我把记者证拿出 来让他看。他没有看,憨厚地笑着说,上车吧。 大卡车隆隆启动了,像坦克一样雷霆万钧地驶向前方,我才稍有心安。司机 很热情,拿出他的饮料让我喝,我摆摆手。我心中只有恐惧。我已经没有口渴的 感觉,尽管额头上大汗淋漓。司机说,记者好啊。 我心中一阵苦笑,他哪里知道我正在受到黑社会的追杀?老百姓最善良,老 百姓以为记者是无冕之王,以为记者是社会正义的化身,然而,他身边的这个记 者,而且还算是圈里很有名的记者,现在连自己都保护不了。 有几辆摩托车从大卡车身边驶过,我从高处看见了他们黄黄的头发,他们就 是淫秽表演的打手,他们是要去前方拦截我。我必须下车。 大卡车转过弯,我下了车,沿着公路边的羊肠小道,抓着荒草和树根爬上半 山腰,回头看见又有几辆摩托车从山下驶过去了,坐在摩托车后的人手中提着砍 刀和木棍,砍刀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突然,电话响了,是阿青打来的,她一直在记挂着我的安危。我说了我眼前 的处境。她一下子吓哭了,一连声地说怎么办怎么办,需要她去报警吗? 阿青说,你快回来吧,回来后再也别干记者了,干什么都比干记者好。 我关机,我担心电话铃声再次响起,暴露了我的行踪。 我折断了一棵小树,折成适合使用的一根木棒。万不得已时,我就和他们拼 个你死我活。我从十三岁开始习武,平常三五个人也难近我身。但是在这里,在 黑社会的重重包围中,如果被发现,我绝没有生还的希望。 我用了好几个小时才翻过山,来到山脚下,已经是黄昏了。我扔掉木棒,站 在马路中央拦截车辆。然而,好几辆小轿车来到跟前,都很响地摁着喇叭开过去 了,屁股后面很生气地冒出一股股黑烟。太阳渐渐西沉,我突然想起了《水浒传 》中武松上景阳冈的情景,书中有一句话—回头看这日色时,渐渐地坠下去了。 金圣叹评论说—我到此处,纵然无大虫,也会吓得大哭。而我,当时喉头一酸, 真的要哭出来了。 还好,又是一辆卡车停了下来,我一看是外地车牌,就说出了我的窘迫,司 机很爽快地说,遇到他们阻拦,我不停车就是了。现在也快出那个小县城地界了。 上来吧。 卡车浩浩荡荡开动了。我坐在颠簸起伏的车厢,眼泪哗地流了下来。打开手 机,有好多短信,都是阿青发来的。 驶出县城,我才知道,原来我一路落荒而逃,竟是直奔武夷山而去,和福州 背道而驰。刚才在山路上仓皇逃窜,竟将我的数码相机丢在了山上,那里面有我 偷拍的脱衣表演的照片,那是唯一的证据。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