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那天夜晚,我坐着那辆一路轰鸣的卡车来到三明,住宿在一晚20元的旅舍里。 我没有洗澡,事实上那家残破的旅舍根本就没有洗澡的设施。我躺在脏兮兮 有点黏黏的木板床上,看着天花板上起落的苍蝇,听着窗外的喧闹声,感到前所 未有的幸福。黑社会不会找到这里,找到这里我也可以报警,我闭上眼睛,仔细 地品味着幸福一刻,深深地感叹到,活着真好。 我关上房门,连衣服也没有脱就沉沉睡去。睡梦中,我和阿青坐在新买房子 的阳台上,阳光把阿青照耀得通体灿烂,阿青咯咯笑着,笑声像鸽子一样飞向高 远明净的天空。 半夜时分醒来,我想到了阿青,那个几百里之外的阿青。我想,在这个世界 里,只剩下阿青让我牵挂。媚娘已经出家了,我也许今生今世都无法见到她了。 思念如潮水,汹涌地湮没了我。我突然前所未有地想念阿青,多么好的阿青。 在我受到追杀时,只有她在牵挂着我。她说,她不要求我有钱,只要求我就生活 在她身边,她能够天天看到我。她说,我是她的唯一依靠。 我想赶快回到福州,我想立刻见到阿青。经历了生死考验,我才知道了阿青 对我多么重要。 一直到天亮,我都没有再合眼。我在心中规划着和阿青的未来,想象着和阿 青在一起的生活。阿青无家可归,我答应她,一定要买一座房子给她。 下午,坐在一路摇摇晃晃的汽车上,我回到福州,直奔桑拿城寻找阿青。 阿青见到我,紧紧地抱着我,她哭着说,再也别去了,再也别当记者了。 我擦干她的眼泪,说,傻瓜,不上班不做记者,我们吃什么,我靠什么来养 活你。 阿青说,我来养活你。 我说,我身体这么壮,饭量这么大,你能够养活吗? 阿青笑了,我也笑了。那一刻,我感觉到我们的心贴得很近很近。 然后,我带着阿青,来到她租住的民房里。那间民房潮湿阴暗,散发着一种 浓郁的腐烂气味。狭窄的过道里,摆放着油腻的煤气灶头和蒙着一层铁锈的煤气 罐,还有一双双杂乱的颜色各异款式有别的拖鞋,过道的尽头是一个巨大的垃圾 箱,堆满了腐臭的菜叶和沾染着可疑液体的卫生纸卫生巾。我一阵心酸,我没有 想到,出生在福州人引以为荣的宫巷的阿青,现在竟然居住在这里。 打开房门,房间里陈设简陋,残破的房门糊着一层纸,窗户上的玻璃不知什 么时候被打碎了,也用纸张糊着,墙壁上还残留着下雨时的水渍,水渍上张贴着 一张图画,是一张很美丽的图画,上面的别墅群依山傍水宛如仙境。我不知道, 每天夜晚阿青下班后对着这张图画,会有怎样的心境。她一定有过幻想,幻想着 会从这里搬出去,幻想着会拥有图画中那样美丽的房子。我相信,每个贫穷的女 孩子都会有这样的旖旎梦想。 阿青的东西很少很少,一床毛毯,一张床单,一个黄色的毛毛熊,一个地摊 上买的几十元的卡式袖珍录音机。在采访中,我曾经见过好多单身的女孩子房中 都有这样的录音机,在无边的漫漫长夜里,在她们孤独难耐时,她们就会把磁带 放进去,让流行歌声滋润着干涸的心田,在美丽的憧憬中度过艰难时分,直到坠 入睡梦中。 我把毛毯和床单抱在怀中,阿青抱着毛毛熊,我们沿着逼仄的楼梯走下去, 我的心中充满了忧伤。我不知道,我的阿青竟然就居住在这里,我美丽的阿青居 住的环境居然这么杂乱这么肮脏。 阿青很爱恋地抱着毛毛熊,她说,自从她搬到这里,毛毛熊就一直陪伴着她, 睡梦中,她也一直抱着它。在潜意识里,她已经把它当成了有生命的最亲密的朋 友。 拦了一辆出租车,我们来到了我居住的中山路的单元房里。那条路因为有一 尊孙中山先生的铜像而著名,铜像后就是建筑古朴而气势依旧宏伟的中山堂。那 条路上还有林则徐出生地纪念馆,天气晴朗的时候,经常能够见到一辆辆旅游车 停在路口,车门打开,吐出一个个高鼻深目的老外,他们满脸的崇敬和神往,急 匆匆地奔向中山堂和纪念馆。然而,居住在那里的几个月里,我很少在那些民族 英雄的堂馆里看见中国人的身影。他们都在忙着做生意,金钱让他们行色匆匆, 他们匆忙的脚步不会在这些堂馆前停留。 走进房门,阿青就开始收拾房间。出门采访几天,阳台的窗户忘记关闭,房 间里已经蒙上了一层薄薄的尘土。阿青去卫生间取出抹布,像个家庭主妇一样开 始擦拭。我望着她苗条的穿着吊带裙的背影,一种久违了的幸福感漫上心头。 我悄悄地走过去,从后面搂住了她细细的腰身,阿青一哆嗦,头靠在了我的 肩头,闭着眼睛。我们嘴唇互相寻找着,寻找着,终于不经意地碰在了一起,湿 漉漉地粘在一起,不愿分开。 然后,衣服就掉落在了地上…… 此后,我们同居在一起。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