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那几分钟异常漫长,我手插在裤兜,在窗口踱来踱去,焦急地望着窗内忙碌 的医生,我不知道等待阿莲和娜娜的命运是什么。我想让化验结果快快出来,又 担心结果会出来。我现在终于能够想象那些在法庭上等待宣判结果的人,是一种 怎样的心情。我又想,阿莲和娜娜那么善良,她们坦荡无私心无城府,娜娜那么 可爱,阿莲经受过那么多苦难,老天不会再把灾难降临在她们身上。 一个漂亮的护士小姐把化验单扔在篮子里,最上面就是娜娜的。我拿起来, 偷眼看见阿莲和娜娜面对面坐着,伸出手指开心地做着游戏。我问护士小姐,这 张化验单上有什么问题吗?护士小姐很认真地看了看,问我是小孩的什么人,我 说,是她妈妈的朋友。护士小姐说,不好,可能有很严重的病,你最好再问问医 生。 如同晴天霹雳,我一下子惊呆了。我愣愣地站着,耳朵里嗡嗡作响,为了避 免阿莲看见,我走进了卫生间。卫生间里空荡荡地没有一个人,我的眼泪哗哗地 流下来,然后,我拧开水龙头,让流水声掩盖我的哽咽。 洗了把脸,我故作轻松地走向阿莲。阿莲站起身来问我,化验结果出来了? 我说,出来了,没有什么事情。阿莲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脸上绽放出笑容。 我们又回到门诊楼,为了隐瞒她,我找了个借口让她带着娜娜呆在诊室外, 我一走进去就带上房门。老医生看了看化验结果说,白血病。 我呆呆地坐着,心冷如冰。我很早就知道这种残酷的疾病,这种无可救药的 疾病。还在很小的时候,有一部日本的电视连续剧《血疑》在上演,那个名叫幸 子的女孩就患有这种疾病,在她死亡的那一刻,她坐在铺满鲜花的船上,静静地, 静静地一个人驶向浩淼的大海……那个异常凄美的结局曾让少年的我一次次泪流 满面,幸子的扮演者山口百惠也成为了我少年时代的崇拜偶像。我没有想到,今 天,美丽可爱的娜娜也患上了这种可怕的疾病。 老医生问,你们今天住院吗? 我问,白血病能够治愈吗? 老医生说,发现早就可以治愈的,我可以介绍你们去一家医院,那家医院设 施和水平都是一流的。你们今天住院吗? 我问,治疗痊愈大概需要多少钱? 老医生说,大概100 万。当然不是让你一下子就掏100 万,先交一部分钱够 住院就行了。今天住院吗? 我说,我们要准备一下。我站起身来,老医生很热情地送我出门,拍着我的 肩膀说,如果住院就找他,他会找最好的病房,用最好的药。 走出门诊楼,我对阿莲说,医生让我明天再来,你和娜娜就没有必要来了。 我不知道该用什么理由来搪塞,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告诉阿莲这个残忍的病情。 老天爷?老天爷你在哪里?你长眼睛吗?你有良心吗?你为什么要让娜娜患 这种病?她们母女已经够苦了,你为什么还要给她们降临灾难? 我一直想不通娜娜为什么会得白血病,我后来查找了许多资料,又一点一点 地询问阿莲,才知道了罪魁祸首竟是她们家的豪华装修。 阿莲说,福州的那套房子装修时,她已经快要临产。房子被丹麦的两位艺术 家装修好后,生产完毕的她就和襁褓中的娜娜一起搬进了油漆味四溢的新房屋。 那时正是冬天,为了让那种刺鼻的气味排泄出去,她夜晚不得不把窗户打开. 。 后来,在娜娜住院时,隔壁也有一个不到两岁的孩子在治疗,她患的是和娜 娜一样的白血病。在和她父母的攀谈中得知,他们家半年前购买了新房并装修完 毕。我联系了环保部门的专业技术人员去他们家检测化验,结果让人惊恐不已。 时隔半年,他们家空气中的甲醛和苯还远远超标,而甲醛和苯正是制造白血病的 元凶。 和阿莲从医院回来的那天下午,我要了经常来她家的那个穿着很性感的女子 的电话号码,因为我曾听阿莲说,那是她最要好的朋友。 阿莲说,她的名字叫芳婷。 芳婷也曾经是一位留守女人,她送老公去美国后,就开始找工作,她每天兼 职两份工作,辛辛苦苦地还完了老公出国所借贷的外债,日日夜夜地盼望着老公 回来夫妻团聚。三年后,腰缠万贯的老公回来了,却过起了挥霍无度的糜烂日子, 包情人嫖娼妓买六合彩,日日脚不沾家。更可怕的是,他们夫妻关系越来越紧张, 芳婷苦口婆心地规劝丈夫回心转意,换来的却是丈夫挥动的老拳。最后,他们离 婚了。芳婷什么也没有带,只带着满身心的伤痕,就这样走出了那个豪华而阴冷 的家。 阿莲说,芳婷现在在做医药代理。 在一家茶馆里,我和芳婷面对面坐着,我说了娜娜的病情,我说,我不知道 该怎么告诉阿莲。 芳婷沉默了,我看见大颗大颗的泪珠从她的脸上滚落。她说,一定要让她知 道,她迟早都会知道的。 她说,让她来告诉阿莲。还要通知阿莲的老公,让他赶快从日本回来。 阿莲的老公叫陈林峰。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后来,芳婷告诉我说,她是当天夜晚告诉阿莲的。阿莲知道这个消息时,很 平静很平静,一滴眼泪也没有流。阿莲一根接一根地很凶猛地抽烟,脸色铁青。 芳婷陪着阿莲直到天亮。整个夜晚,阿莲一句话也没有说,一直坐在地板上。天 亮时分,她很努力地想站起身,突然吐出一口鲜血,鲜血像艳丽的花瓣落在地板 上。阿莲咕咚一声倒了下去。 芳婷吓坏了,她手忙脚乱地搀扶起阿莲,一声一声急切地喊着她的名字。阿 莲睁开眼睛,坐起身,突然哭出声来,她说,为什么老天对我这么不公? 芳婷说,她替阿莲给陈林峰打了电话,远在日本的陈林峰只说了一句话就挂 断了电话。 他说,他很忙。 第二天,阿莲取出了家中所有的存款,和我们一起来到了福州医院。 后来,娜娜就在福州总院住院治疗。她再也没有返回学校。 那年的整个春天和夏天,阿莲和娜娜都是在医院度过的。 阿莲所有的存款只有10万元,在娜娜住院治疗的第一个月,10万元就全部送 进了医院。然后,她托别人卖掉了福州和福清的房子,由于急着出手,所以卖价 都非常低廉。 那些日子里,钱像积雪融化一样,很快地就变成水流走。那些维持生命的昂 贵的药品,带着微薄的希望,注入娜娜的体内,与恐怖的死神抗争。阿莲每天要 花费数千元。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