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 在福州,有着太多太多和这个老依姆境遇一样的老人。她们是老一代的留守 女人。 那些日子里,我经常独自行走在福州狭窄逼仄的小巷里,小巷的两边是非常 古老异常破败的木板房,房间阴暗而潮湿,家具简陋,里面生活着一个个头发花 白腰身佝偻的老依姆,她们难得走出房屋一步,她们像甲虫一样静悄悄地生活在 黑暗中,没有思想,没有感觉。 我曾经试图走近她们,了解她们的内心世界,了解她们的过去。然而她们一 口难懂的福州方言让我却步。媚娘和阿莲当初教给我的方言,由于常常不练习, 我也渐渐忘记了。我始终没有完全学会这种中国最难听懂最难操作的方言。她们 也不会说普通话,她们的房间里没有电视没有书籍没有任何现代文明的痕迹,她 们也听不懂普通话,她们还生活在自己那个幽闭的时代,那个过去的时代。 她们就这样走过了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走过青年,走过中年,走进今 天的老年,直到走进坟墓中。 她们身居闹市,却与世隔绝。没有人关心她们,甚至都没有人踏进过她们房 间一步。 京榕腿伤好后,为了让她开心,在一个周末,我约她和阿青一起去郊外。 郊外的阳光似乎更加灿烂,天空也更加明净。阿青和京榕手拉手走在我的前 面。阿青还是一条牛仔裤,瘦瘦的牛仔裤勾勒出她细细长长的双腿和饱满的臀部, 臀部表情丰富地左右摇摆,显得很有韧性和活力。京榕还是一条红色的裙子,那 可能是她唯一的裙子,因为我再没有见过她穿别样颜色的。她们都穿着旅游鞋, 一路蹦蹦跳跳,步履像拉开的弓弩一样弹性十足。 她们一首接一首地唱歌,唱着那些熟悉的歌曲,更多的是童谣和少年时代的 歌曲。从《聪明的一休》到《让我们荡起双桨》,从海峡那边的《蜗牛和黄鹂鸟 》到福州本地的歌谣《天黑黑》,她们放开声音唱着,遇到声音变调就大声地笑 着,唱不出来了。看着她们阳光下汗涔涔的,像花朵一样美丽的脸,我悲哀地想, 她们还都是孩子啊,生活为什么要把那么多苦痛强加在她们身上。 有时候,路边的水田里会出现一头水牛,慢条斯理地吃着草,悠闲舒适地晃 着尾巴,她们就对着水牛大声说话。水牛对她们的话语置若罔闻,她们有些失意。 然而再走几步后,又找到了新的乐趣,一只蝴蝶落在草叶上,她们又叫喊着去追 蝴蝶…… 两个漂亮清纯的女孩子,她们一路唱着,一路叫着,一路疯跑着,让路上行 走的和田间干活的农民惊讶不已。他们好奇地望着这两个疯丫头,脸上是羡慕和 兴奋的复杂表情。 那次郊游的经历也给阿青留下了很深的记忆。在京榕死后的许多日子里,阿 青说她常常梦见和京榕在郊外小路上追赶蝴蝶的情景。 在梦中,京榕说,能变只蝴蝶多好。 是京榕让我和阿青走得更近。 那时候,京榕常常告诉我说,阿青外表看起来很新潮,很漂亮,其实内心很 传统。我清楚地记得,媚娘也是这样的女子,她高大丰满的身体充满了勃勃活力, 让人一见就会倾心,而实际上她很保守。她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 并不是每个漂亮的女孩子都放荡。京榕说。 为什么放荡的都是漂亮女孩?我问。 京榕说,漂亮女孩的机会多,诱惑也多。 那个时候,京榕不止一次地说,你真的可以和阿青谈恋爱,你们都是我最好 的朋友,如果你们能结合,我也会感到很幸福。 但是那个时候,我没有这种想法,因为她是媚娘的小姑子,因为我心中想着 媚娘,因为我一直当她是我的小妹妹。我没有想到,在我两年后第二次返回福州 时,第一个遇到的就是阿青,就真的和她相爱了。 我相信这一切都是佛祖的安排,抑或是媚娘的安排。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