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 那时候,我经常去闽北采访,我也最喜欢去闽北采访。 乘上列车,坐在临窗的座位上,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渐渐地远离喧嚣 的都市,烦躁的心绪突然变得异常宁静。我总会想起“支颐沉思”这个词语,这 是一个曾经让我无限神往的词语,在少年时代,我阅读了大量20世纪八九十年代 的小说,在那些中国当代的文学作品中,爱情总会在列车中上演,而女主人公又 总会在小说中“支颐沉思”,那无限美好的画面定格在我的记忆中,让我什么时 候回想起来都幸福甜蜜。 然而,我在一次次去闽北采访的列车上,都没有遇到一个“支颐沉思”的让 我心动的女孩子,但是窗外的美丽风景却让我深深心动,它带给我的是另外一种 惊艳和美丽,惊世骇俗的美丽。 坐着列车,沿着闽江一路北上,宽阔的湛蓝的江面上,有渔夫戴着斗笠,划 着一叶扁舟,还有沉默地坐在江边垂钓的人,那种风景恬静得像一幅水墨画。列 车继续北上,窗外一棵棵高大的翠绿色的松树排山倒海般地呼啸而来,又哗然退 后。还有一座座山峰,连绵不断的山峰。有时候,在峡谷间,突然会出现一座小 茅屋,小茅屋沐浴在金灿灿的阳光下,屋顶苫盖的树枝还残留着新鲜的葱绿,茅 屋前晾晒着刚洗好的衣服,还有一张石桌,几张石凳。石桌旁正熬着一锅稀粥, 也许是南瓜粥,白色的蒸汽冲击得锅盖啪啪作响……我突然有了一种冲动,想就 在这里下车,走进那间小茅屋,在那间小茅屋里生活,一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闽北的风光和任何一个地方的风光都不一样,密密层层的树林覆盖着肥沃的 土地,连绵起伏的山峰一眼望不到尽头,而城市和村庄就散落地淹没在森林中。 它阴柔,它秀美,它绮丽,它湿润,它就像一个风情万种的美轮美奂的女子。据 说,这里是中国森林覆盖率最高的一块土地。 那次,我坐着列车一直到终点站武夷山。 站在武夷山的街头,四面望去,满眼翠绿,就连吹来的风也是湿润的。四周 的山峦就像一个摇篮,武夷山市区纯净得像一个婴儿。大街上行人稀少,人们步 履悠闲而从容,完全不像大城市的人们那样匆匆忙忙节奏紧张。这里是一个十分 适合人居的城市。 我游荡在武夷山的大街上,背着行囊,手持望远镜,睁大双眼好奇地望来望 去,那些穿着民族服装的本地土著人,衣着时尚的外地游客,半山腰的凉亭,山 顶上的别墅群,都让我惊叹。我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会把别墅建在山顶上,难道 只为了“一览众山小”,可那要花费多少人力物力。 我正举着望远镜东张西望,突然眼前一片白色,我抬高镜头,突然看到一张 硕大的笑脸。我正惊异间,望远镜被一只手夺走了。眼前站着一个穿着白衣白裤 的年轻女子,她笑吟吟地看着我。 拿着望远镜到处偷窥,没收了。她故作严肃地说。 您是?我头脑飞快地旋转着,搜索着记忆,可是想不起来她是谁。 哼,连我也敢忘?她嗔怒地噘起涂着猩红唇膏的嘴巴说,我是王靖。 我想起来了,她是王靖,就在那次芳婷做东的宴席上,在那家福州最豪华的 酒店里,她坐在我的邻座。 然而,我只知道她是都市白领丽人,对她其余的情况,我一概不知。 你怎么会来武夷山?我问。 王靖说,我在一家房地产公司上班,这次是和公司老总一起来武夷山。然后, 她说出了他们公司老总的名字。 那个名字我非常熟悉,几乎所有的福州人对这个名字都耳熟能详。和那个名 字对应的是一张扁平的脸和枣核一样滚圆的身材。那张特色显著的脸经常在电视 上出现,关于他的种种传说在福州的大街小巷风传,他经常乘坐的一辆加长奔驰 也成为了福州街头的一道风景。 我曾经因为要做一期著名企业家的稿件采访过他,也曾经走进了他在福州城 里的三个家中。他的每个家都布置得富丽堂皇。而更让我惊异的是,那三个家中 有着三个不同的女主人,她们每个都比他小好多岁,每个都美若天仙。 就在采访中,我和他的奔驰车司机成为了朋友。他的司机曾经不无骄傲地告 诉我,他们老总在台湾有两个情人。在福州,有着很多很多的台商,那些台商中 的相当一部分人在福州包养情人,过着奢侈糜烂的生活,让每一个福州本土人义 愤填膺。 他在短短的十年内,能够从一个街头烂仔迅速“成长”为身价过亿的巨商, 关于他一夜暴富的故事在民间也有许多版本。有人说他有一个在美国开着跨国公 司的叔叔,有人说他在黑社会中拿着枪支替人讨债积累了第一桶金,还有人说他 在台湾继承了一大笔遗产。他的身世是一个谜,他的发家致富更是一个谜。 但不论怎么说,他现在已经褪尽了黑色,浑身镀上了鲜艳的大红。他在那些 镁光灯闪烁的重要场合粉墨登场,扮演着一个成功商人应该具有的矜持和高贵, 在外人的眼中,他是富贵的象征,是成功的典范。 曾有一个经济学家说,中国的房地产业是最容易暴富的行业,也是最没有规 律的行业。在他的身上,真切地体现了这一点。 那个曾经寻找我,想让我在他打官司中助他一臂之力,并且告诉了我房地产 利润秘密的开发商,比起他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他的名字叫做苟今明。 我问王靖,苟今明在哪里? 王靖指着高高的山上的一幢别墅说,老总正和别人谈事情。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