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师徒情深(2) “只是鞭笞而已。”南宫渊轻描淡写地接话,仿佛身上那渗血的鞭痕并不是 落在自己身上。 “倘若不仅于此呢?”路映夕眸底显出忧急。师父太固执了,那慕容宸睿必 不会如此心慈手软。 南宫渊像是没有听见她的话,径自道:“映夕,我会留在宫中陪你一段时间。” 路映夕顿时怔住。师父是否估算到他将会被软禁宫中?她原本尚存一念希望, 希望自己揣测错误,可慕容宸睿是那般深沉精明之人,他必然会趁势扣留下师父, 借此牵制她的一举一动。 南宫渊知晓她的忧虑和愧意,温言安抚道:“与你无关,是我命中注定有此 劫数。” 路映夕抿了抿唇,坚定地道:“师父,无论如何,映夕都会竭尽全力护你周 全。”话落,她突地抬手,迅雷不及掩耳地把藏在掌心的一颗丹药塞进他嘴里。 那药丸入口即化,南宫渊来不及拒绝,不由无奈笑道:“映夕,续命丹珍贵 无比,我用十年时间只炼制出一颗,你倒这样浪费了。” “不给师父服用那才是浪费。”她笑答。续命丹是师父以前送给她,怕她将 来病发得厉害挨不过去,特地让她留着保命。可是现在师父遇难,他的命她看得 比自己的更重。 “我已服了续命丹,你可以安心了?”南宫渊墨眸微亮,泛着隐约的温柔。 路映夕用力摇头,不够,如何足够?续命丹之效只是护住心脉,以防万一, 可却挡不了皮肉之痛。 南宫渊俊逸脸上掠过不易察觉的怜爱之色,柔和道:“映夕,你应该知道, 我从不看重外表皮囊,如有损毁,我希望你也不要为我介怀。” “师父!”路映夕心头狠狠一震,“师父,你还算到了什么?” 南宫渊不语,含笑缄默。 见他如此,路映夕的眼眶发热,浮起一层朦胧雾气。师父不说,她也已猜到。 这个劫,并不像他说的那样简单易过。 此时那年轻尚书已经无声走近,恭声道:“夜深,请皇后娘娘保重凤体,早 些回宫歇息。” 路映夕不看他,只定定地看着面前这张熟悉而俊朗的脸庞。她用眼神在恳求 他,求他逃狱,避过此劫。可是,他温雅却毅然地回视她,淡淡摇头。 “皇后娘娘?”沈奕低声再唤道。 路映夕冷冷瞥他一眼,不发一言,旋身离去。为难臣子无用,她只有找主位 者谈判。谁若敢再伤害师父一分一毫,她一定会以其人之道还诸彼身。 然而,要到很久以后,她才明白,纵使她再怎么聪明缜密,再怎么防患于未 然,也对抗不了上苍的无情捉弄。伤他最重的人,从来都不是旁人。 翌日清早,事情就如她所料,有了新进展。 那兰姑一经盘问,不多久便认罪伏法,不仅招了下毒之事,还一并揽下刺杀 案。她声泪俱下地言道,贺家仗势欺人,强抢民女,她的妹妹被贺家人强纳为侍 妾,不出月余就受虐至死。她一心要为亲妹报仇,苦于身在宫中,只有把此仇转 嫁到贺贵妃身上。毒杀不成,她便买通江湖杀手。最后又悲愤道,如今事败,她 无话可说,但即使做鬼也要向贺家人索命。 路映夕安静地听着晴沁悄声汇报,默不吭声。待晴沁退下,她才轻叹出声。 父皇此计甚为高明,那兰姑确是皇朝人氏,其妹之事亦是属实,就算有人怀疑, 却也查无可查。只不过,慕容宸睿是何等人物,他又怎会尽信?他不再彻查,选 择息事宁人,只是谋定而后动。将来,他必会一举报复。毕竟,那无辜逝去的, 是他的子嗣,是他的亲生骨肉。 路映夕心中有一丝怜悯,清亮眼眸不由黯了黯。父皇所做,是为了邬国万千 子民,她无可置喙。 现今天下四分,皇朝、邬国、龙朝、霖国,四国鼎立。霖国地小兵弱,不足 为患。龙朝一贯注重军政,近年来四处征战,攻城占地。而皇朝的皇帝虽年轻, 但睿智深沉。从他主动和邬国结盟开始,已逐渐显露出一统天下的野心。 她慢慢敛去眸中的幽暗,缓步走出寝宫。 刚出大殿,就见一角明黄衣袂掠过朱门。 “皇上金安。”路映夕顿住,欠身行礼。 “皇后这是要去哪儿?”皇帝俊脸上带着微笑,一派亲切无害。 “臣妾本想去宸宫向皇上请安。”她浅笑着回答,并不隐瞒。她要和他谈师 父的事,只能主动去宸宫——那一个她憎恶的地方。 “皇后愿意去宸宫?”皇帝轻声笑起来,英挺的眉眼微弯,煞是温柔迷人。 “宸宫乃是皇上的寝宫,臣妾想去,可却也不能常去。”她歪着头看他,清 美面容上带着一点点娇俏。既然他要做戏,那么她便奉陪。 “皇后若想去,随时可以去,朕无限欢迎。”皇帝伸手扣上她的纤腰,揽着 她往寝居内走去,状似恩爱缱绻。 “多谢皇上特准,臣妾深感欢喜。”她的身子本能地僵了僵。终究还是习惯 不了他的碰触,记得当初她封后不久,他宣她去宸宫侍寝,那原是只有皇后才有 的殊荣,其他嫔妃皆无资格在宸宫留夜。可是,他故意折辱她,给她一个下马威。 进到寝居,皇帝便松开了手,优雅地扬唇笑道:“皇后似乎还在记恨那一桩 往事。”那时他的确是有心让她难堪,激她尽快行动,倒没有想到她这样沉得住 气,韬光养晦,不急不躁。 “哪桩往事?臣妾怎么不记得了?”路映夕装傻,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有些事,确实忘了才好。”皇帝唇边的笑意不变,话却说得意味深长。 路映夕不语,装傻也是要适可而止的。其实他和她都心知肚明,她不可能忘 记,也许一生都会牢记。那一夜,在龙床之上,他慵懒斜倚着,手中握着一卷书 册,姿态闲散。他说:“有劳皇后掌灯,朕觉得这夜明珠的光不够亮。”只这一 句轻飘飘的话,她就必须手捧烛火站在龙床旁,为他照明。宫灯本来应有纱罩, 但太监送上来的却是一支红烛,那艳红的蜡油滴滴落在她的手背上,异常滚烫。 她记得很清楚,他总共看了三卷书,直到天蒙蒙亮,早朝时间将近,他才放她回 凤栖宫。她离去时,右手一片红肿,丝丝疼痛。她不觉难忍,只觉羞辱。 “皇后竟在朕面前神游太虚?”皇帝语带戏谑,并不含责怪之意。 路映夕拉回思绪,微微一笑,回道:“臣妾只是在想,师父身上的鞭伤,何 时会结痂。” 皇帝的黑眸一闪,如璞玉生辉,尊贵耀目,沉声道:“虽然刺杀一案与南宫 渊无关,但误医之罪不可不判。先前朕答应过皇后会轻罚,现在自然不会重治。 皇后大可放心,朕已下令,南宫渊在天牢思过三日,而后遣去太医署,编写医籍, 以期来日造福黎民,可算戴罪立功。” “皇上宽厚,臣妾替师父谢皇上隆恩。”路映夕屈膝一礼,低眉敛眸。她心 里清楚,他不过是找个借口软禁师父,但至少师父暂时安全了。区区一个太医署, 根本困不住师父,只看师父愿不愿意离开罢了。 这样一想,她心宽许多,唇边绽出嫣然笑容,温声问道:“皇上可用过午膳? 不如留在凤栖宫用膳?” “也好,朕正饿着。”皇帝口中话语随意,视线紧锁着她的脸,眸光深邃幽 暗,隐约浮上几许危险之色。 她暗自一惊,下意识地抬手抚上自己的脸颊。 皇帝见状似觉好笑,眉宇舒展,眼中锐色褪去,低柔道:“皇后有一对可爱 的梨涡,笑时天真无邪,惹人怜爱。” 她怔望他一眼,脸上飞红,染上两朵绯云。这人分明是调情高手,她在这方 面单纯无知如白纸,不是他的对手。 心头暗恼,但她还是不服气,反唇回道:“臣妾记得皇上之前说过,臣妾并 非一眼可窥底的人,那又怎会天真无邪?” 皇帝朗声而笑,嗓音醇厚悦耳,边笑边道:“朕原先还真没看出,现在才确 切看到皇后有这般可爱的一面。” 路映夕微愣。她刚才怎会说那么赌气的话?只怪他的眼神太惑人,害她一时 失了防备。从第一天见面开始,她就察觉到,这个男人是她看不透的,他的内心 变幻莫测,无法捉摸。这种感觉让人很不安。 “又出神了?”皇帝似乎心情十分愉悦,忽然俯下头,在她颊上一啄,笑吟 道,“美人如斯,一笑倾国。” 路映夕赧然垂首,心头隐震。一笑倾国,他是在暗指,她有意毁他江山? 她轻抬起头来,正想借着亲自备膳的理由退出去喘口气,突听寝门外一声软 软的细微呻吟飘来。 她习惯性地眯了眯眼,清冽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寒色。近来皇帝频频驾 临凤栖宫,看来有人终于按捺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