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节:昔日情人(2) 路映夕微微一笑。诗画应是新作,想来下笔之人的心境已有了改变。 她端起茶盏轻啜一口,看向身旁侍立的宫婢,问道:“壁上字画,可是姚贤 妃的大作?” “回皇后,奴婢不知。”那宫婢欠了欠身,恭声回道。 路映夕含笑,不再追问。其实每幅字画的右下角都有一个小小的署名,只不 过刻意用契文所写,甚少人能识得。 姚贤妃的闺名,可是“凌”字? 路映夕暗自摇头,是她疏忽了,竟一直没有关注这位避世的神秘妃子。 等了一盏茶的时间,门口响起一道低浅的嗓音,稍显喑哑,“皇后娘娘。” 路映夕轻轻眯眼,转头凝望,心中微震。 这位就是姚贤妃?灰袍裹身,长发如瀑,五官俏丽,可是,一道疤痕从她眉 心蜿蜒至下颚,触目惊心。 姚贤妃声线沙哑,像是长久没有开口与人说话。她带着伤残的面容平静无波, 抬手示意宫婢退下,方欠了身道:“皇后娘娘凤驾亲临,姚凌未及相迎,还望皇 后恕罪。” 路映夕浅浅一笑,也宣退小南,温和回道:“姚贤妃无须多礼,本宫只是过 来串串门。” 姚贤妃沉静地望着她,眸光如水,清凉无澜。 路映夕站起,走近她,不着痕迹地打量。她方才说话的语气,客气疏离,淡 漠至极,仿佛并未把自己看作宫中人,更遑论是皇帝的妃子。毋庸置疑,这是一 个有故事的女子,芳华正茂,可心却早已苍老。 姚贤妃对上她的目光,没有丝毫闪避,淡然道:“这几日,姚凌一直在等皇 后前来。” “为何?”路映夕疑问。 姚贤妃的视线掠过她的脸,然后轻飘飘地扫过她的发髻,口吻依然轻淡, “姚凌那日刺杀南宫神医未遂,便在等待着审判的来临。” 路映夕心中一愕,讶异看她。她和师父有何仇怨,居然要杀之而后快?如今 她又为什么要自首? 姚贤妃慢慢移开目光,看向壁上的诗画,低哑道:“多年前,家父宿疾缠身, 南宫神医见死不救,姚凌为人子女,不得不为父报仇。这世上的一切本皆是虚空, 可惜姚凌慧根不足,总要为亡父尽过绵力,方觉心安。” “师父善心仁术,又怎会见死不救?”路映夕蹙起眉头,心里疑虑重重。师 父从前每年都会外出游历,采药治人,不分贫富,为何独独不救姚贤妃的父亲? “陈年往事,随风而逝,再提无益。”姚贤妃低眸,默念了几句佛语,才又 抬眼看着她,“皇后要如何处置姚凌,姚凌都无怨尤。” 路映夕没有接话,抿紧菱唇。这个女子,给人的感觉异常矛盾,似看透红尘, 又似终究抛不开。她要报仇,却不彻底。她要认罪,却明知皇帝有心庇护她。 沉默良久,想起师父并没有受到严重损伤,路映夕轻轻启口道:“姚贤妃熟 读佛经,想必应知何谓得饶人处且饶人。往后若有机会,本宫会常来向姚贤妃请 教佛禅。” 她说得迂回,姚贤妃的回应更加晦涩,“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 一物,何处惹尘埃。” 路映夕只觉话不投机半句多,干脆告辞,“本宫还要去看望小帝姬,姚贤妃 且珍重。” 姚贤妃无意挽留,神色静默。 旋身举步时,路映夕发上的那支木簪突然掉落在地。 “簪……”姚贤妃蓦地出声,又戛然而止。 路映夕弯腰拾起簪子,回头对她微笑道:“多谢姚贤妃提醒。”语毕,便不 再多言,径直离去。 有时候,只需要窥见一角,就可拼凑出真相的全部。原来,这位姚贤妃,便 是皇帝深埋心底的伤痛。 探望过小帝姬之后,路映夕返回凤栖宫,毫不意外地看见皇帝的身影。 他站在寝居前的庭院里,长身玉立,背影寂寥。 她低叹一声,开口唤道:“皇上。” 他缓慢地转过身,幽暗眸子犹如寒潭,深不见底。 她宁静地凝望他,半晌,抬手摘下发上簪子,递到他面前。 他扬起薄唇,笑容很淡,低沉道:“这是朕亲手所刻,皇后嫌弃?” 路映夕摇头,柔声回道:“君子不夺人所爱。”虽然她注定要与他相斗,但 她要夺的,不是这些。 “朕送出的东西,不会收回。”皇帝嘴角的弧度渐渐扩大,可瞳眸中却没有 一丝笑意,冰寂如冷冬。 “从无例外吗?”路映夕温声问。包括付出的感情,也不会收回吗?可她总 觉得,他不是这样的人。他不仅会收回,还会从此收藏得十分严密,不让人看见 一丝哀伤痛楚,并且,再也不会轻易付出同样的东西。 皇帝没有回答她的话,散淡道:“如果皇后不喜欢,扔了也无妨,朕不会责 怪。” 听他这么说,路映夕只好笑了笑,重新把木簪戴回。 “皇后刚才去了斋宫?”皇帝的语气随性,负手踱步,没有注视她。 “臣妾一时兴起,就去拜会了姚贤妃。”路映夕如实答道。她自然知晓,皇 帝对她的行踪了如指掌。 “如何?”皇帝目光眺远,越出宫墙,不知在遥望天边云朵,或是其他。 路映夕无声地漾开笑容,颇觉玩味。他问得没头没尾,是在问她见过人之后 的感受,抑或是问那个“她”的现况? 斟酌片刻,她简单地回了两个字,“很好。” “嗯。”皇帝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朕明日 要微服出宫,皇后可有兴趣陪朕一起?” 路映夕一怔,惊讶道:“臣妾也可出宫?” 皇帝低低地笑起来,侧过脸看她,语带戏谑,“皇后不是一直向往外面的世 界吗?” 路映夕不语,只是微笑。她确实向往,但她不会饮鸩止渴。即使能出皇宫, 对她来说只不过是透透气罢了。 安静了会儿,她柔缓地反问:“皇上呢?” 皇帝懒懒地挑眉,“难不成还能指望长居在外,闲云野鹤?每个人都有自己 应该站的位置,倘若心有旁骛,尽是羡慕别人所拥有,那无疑是自找罪受,自我 煎熬。” 她认同地颔首,“皇上见解独到。” 皇帝稍敛了散漫神情,正色道:“近日有许多难民涌入京都,朕要亲自去看 一看。” 路映夕没有搭腔。她也收到风声,皇朝和龙朝开战,国界边城的百姓深受战 乱之苦,流离失所。可疑的是,京都离边城甚远,百姓怎会一路逃难至此?其中 必有蹊跷。也许,贫民中混杂着一些奸细。明日出宫之行,显而易见,一定有凶 险。皇帝特意带她一起,是想趁乱要她的命?还是想试试她有几分能耐? 正思量着,一名小太监神色惶恐地快步走来,仓促地朝路映夕行了礼,然后 立即到皇帝身边,附耳小声禀告。 皇帝脸色骤变,转眸对向她,凌厉地瞪了一眼,宽袖一拂,大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