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节:共枕缘分(3) “皇上有事待办,就去吧。臣妾睡一觉,明日起来就会精神抖擞了。”她听 着窗外急促的雨声和他沉稳的呼吸声,悄然睁开了眼睛。她不久前心疾发作,又 紧接着为他渡毒,只怕夜里会发起高热。她必须请师父过来一趟,但下意识里她 不愿意师父和皇帝一同看着她受病痛煎熬。 “朕担心你体虚发热。”他顿了顿,柔声再道,“不如请南宫神医来为你诊 一诊脉?” “夜深雨大,不用烦扰师父了。”她才婉拒,就听寝居外有人轻轻地叩门。 “启禀皇上,南宫神医求见,不知……” 话未完,皇帝已扬声道:“宣!” 路映夕躺着不动,听见皇帝移步到外间。过了片刻,隔着屏风传来几句对话。 “参见皇上。”这是师父一贯温润无波的声音。 “南宫神医来得正好,皇后凤体欠安,就有劳南宫神医诊脉开方了。”皇帝 语气淡然,亦是波澜不惊。 “皇后可是旧疾复发?” “是,又为朕渡了寒毒,现在身子极虚。” “这里有一瓶补血丸,请给皇后服下,每日一颗,可养气补身。” 路映夕默默听着,心里有几分讶异。师父似乎在避嫌?连亲手为她把脉都迂 回拒绝? 猜测着,又闻皇帝浑厚的嗓音响起,“无须诊脉就可开药,果然不负神医之 名。” 南宫渊淡淡道:“皇后的心疾无药可医,南宫渊学医不精,无能为力,再加 上寒毒,只怕世上无人能治。皇后甘愿为皇上牺牲至此,着实令人钦羡。” “哦?”皇帝拉长尾音,似有疑惑,谦逊问道,“朕对医道一窍不通,不知 皇后若是两病齐发,会有何后果?” “轻则昏迷不醒,重则丧命。所以,皇后平日要多加保重,万不可感染风寒。” “如此严重。皇后对朕这般情深义重,倒叫朕内疚了。” “皇上,请恕南宫渊唐突说一句。百年修得共枕眠,这是缘分,望皇上和皇 后珍惜良缘。” 之后便听南宫渊告辞离去,未作逗留。路映夕无声一叹,轻轻闭上眼睛。想 必是晴沁不放心,通知了师父。师父走这一趟,不是为了治她,而是为了助她一 臂之力。他把关系撇得这样清,可有想过她的感受?他把她推向皇帝的怀抱,可 有想过她的意愿?师父从前总是说,天意不可违,但为什么不想想人定胜天?他 这样的帮助,她又怎么可能感到欢喜? 心底有一股酸涩感冒上来,她蜷身侧卧,一动不动。 凤床前,皇帝静静地凝望她,良久,才发出一声长长的轻叹。 “映夕,是否有一种被最亲的人遗弃的感觉?”他的声线低沉柔和,如羽毛 轻掠过她的耳畔。 她不出声,像已入睡的沉默。 “映夕,朕说个故事给你听。”他坐下,半靠床头,目光飘远,顾自低声道, “当年,母妃深得父皇喜爱,荣宠风光无人可及。可是父皇早立后位,就算母妃 再得宠,也不过是一介嫔妃。宫闱争斗,数百年来皆相同。因朕是皇长子,母妃 恐他人暗施毒手,就想将朕过继给当年的何皇后。何皇后无所出,膝下无子,便 欣然接受母妃的提议。” 路映夕假寐静听着。 “那时,朕六岁,懵懂不知事。母妃牵着朕,送到何皇后面前,说,从今往 后,朕就住在何皇后宫中,要唤何皇后为母后。”他的声音越发低了下去,难辨 情绪,“六岁小儿,只觉被至亲的娘亲抛弃,天地变色。那一刻,连哭泣都忘记, 痴愣当场,呆呆看着那一双温暖柔软的手松了开,决绝地转身远去。” 路映夕脑海中仿佛浮现一个俊秀的小男孩,挺着单薄的背脊,紧抿着嘴唇, 目光凄哀,虽然没有流泪,心里却已在嘶声悲泣。 他自嘲地笑了一声,继续道:“那时候朕不懂,母妃比任何人都更心痛。朕 怨恨母妃多年,直到亲身经历钩心斗角的险恶,才恍然明白,有时是真心为一个 人好,才狠下心肠去伤害。” 听至此,路映夕豁然领悟。他说这个故事,竟是为了开解她。 “映夕。”他轻唤她,俯过身子,亲吻她的额角,“朕也认同南宫渊的那句 话。百年修得共枕眠,这是我们的缘分。” 她始终没有睁开眼。他将药瓶搁在枕边,不再扰她,离开了寝居。 一室幽静,只闻窗外风声飒飒,滂沱大雨拍打着树叶,沙沙声响。 她轻轻转过身,拿起枕畔的白玉药瓶,怔怔注视着。在这暗流诡谲的九重宫 阙之中,缘分,是良缘,还是孽缘? 她自然相信,师父是为了她好。只是这种方式的好,她觉得无法承受。 倒出一颗药丸吞下,她扬起一抹苦涩的笑。皇帝似乎也开始对她好,但他的 好,她却不敢相信。 世事太奇妙,她发觉自己犹如命盘上的一颗棋子,一再地想要努力把握走向, 又一再地身不由己。 第十七章:旧爱不再 南宫渊给的必是良药,路映夕一夜好眠,并未感染热疾。此次她安然度过, 但下次何时病发,没有人可以估算。 心不在焉地吃着早膳,她面上带笑,自我解嘲地想,反正她宿疾在身,本就 祸福难料,再添一桩,也无妨。 “娘娘。”晴沁匆匆进来,关紧寝门,压低音量道,“奴婢依照娘娘吩咐, 去请南宫神医为栖蝶把脉,发现脉象的确有异常。” “有何异常?”路映夕抬起头来,目光一凛。 晴沁靠近,附在她耳边悄声道:“南宫神医怀疑,栖蝶服下一种秘药,故而 才有喜脉的假象。” 路映夕不语,眼神越发清冷。她的医术不如师父,师父说有异状,就定然无 错。现下确定了这条线索,她已是完全明白,慕容宸睿不惜以龙脉之名,让栖蝶 在后宫拥有一席之地,将来她若稍有不慎,犯错失势,栖蝶就会取代她的皇后之 位。而慕容宸睿,无论如何也都不会有损失,就算以后没有了邬国这个盟国,他 还能有霖国相助。 “娘娘。”晴沁附耳再道,“请允奴婢去杀了栖蝶,即使赔上奴婢这条命, 奴婢都无怨尤。” 路映夕淡漠一笑,只道:“斩草要除根。” 晴沁不解,疑问:“娘娘的意思是?” “杀了一个栖蝶,难道霖国不会再派第二个人来?”路映夕语气沉笃,明眸 中亮起锋芒,“只有让霖国与皇朝正面为敌,才叫铲除后患。” “奴婢愚钝……”晴沁皱了皱秀眉,想不通透。 路映夕无意再多作解释,轻轻摇头,道:“小沁,这件事你不要插手。” “是,娘娘。”晴沁恭顺应声,垂下眸子,隐去不甘之色。 路映夕凝目看她,突然问道:“小沁,为何你这般憎恶栖蝶?” 晴沁一愣,讷讷回道:“奴婢不敢隐瞒娘娘。曾有一次,奴婢撞见栖蝶在后 园私会皇上,那副矫揉造作的模样,奴婢实在看不过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