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节:共枕缘分(5) 皇帝依然闭着眼睛,只是唇角的苦笑愈加浓重,低沉地道:“她把兔子活埋 了,而且立了个墓碑,上面写着——爱兔玉碎之墓。” 路映夕心中隐隐发寒,姚贤妃如此偏激阴狠,竟将无辜的白兔活生生埋了? 她给兔子取名为“玉碎”,显然就是指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样的女子,是天性 刚烈极端,还是经历世事后的遽变? “皇上,要不要让栖蝶搬离桃之阁?”路映夕继续为他揉着鬓角,柔声询问。 皇帝抬手,握住她的素手,缓缓睁开眼,瞳眸深沉幽暗,淡声道:“不必。” 路映夕点了点头,心想,姚贤妃修佛多年,脾性仍旧未变,皇帝怕是很失望 吧? 皇帝站起身来,与她平视,忽然冒出一句古怪的问话,“映夕,如果是你, 你可会要求独一无二?” 路映夕浅浅一笑,抽回手,答道:“世间女子大多相仿。谁不希望一份专一 的感情?” “如此说来,你与凌儿是会惺惺相惜了。”皇帝轻笑,笑意未达眼底,目光 寒凉。 “臣妾能够理解姚贤妃的心情,却不认同。”路映夕敛容,叹道,“争取和 强求,是两回事。太过执著,就变成了顽固偏执。”她有自己的坚持,宁缺勿滥, 可她与姚贤妃不同,若明知不可得,她宁愿放手,而不是选择玉石俱焚。 皇帝颔首,面色淡淡,眸光仍是暗沉。他曾经钟爱过的女子,天真烂漫,单 纯甜美,为何最后会变成了剑走偏锋的极端之人?是他害了她,抑或是她本性使 然? “皇上,姚贤妃不准栖蝶接近斋宫三百丈之内,臣妾怕栖蝶因此行动不便, 常需绕道而行,还是迁居吧?”路映夕好言提议。 “何须这般迁就?”皇帝扬唇冷笑,眸中终于迸出锐光,“朕已经下令,斋 宫不再有特权,一切礼节,遵照宫规。” 路映夕微诧。这就是说,姚贤妃以后不能再清闲避世了?这么一来,姚贤妃 和栖蝶倒是真正结下梁子了。 皇帝觑她一眼,稍缓口气,道:“不说这些扫兴的事。皇后陪朕下盘棋吧。” “是,臣妾这就去摆棋盘。”路映夕盈身,正要举步,寝门外忽起一道禀声。 “启禀皇上、皇后娘娘,姚贤妃求见!” 路映夕弯了弯唇,然后转回头望着皇帝。 皇帝眼色郁郁,又现阴霾,沉沉扬声道:“让她去正殿等着。” 路映夕笑看着他,开口问了一句,“皇上,为何要在正殿接见姚贤妃?” 皇帝冷淡道:“朕方才说了,她并无特权,一切依循宫规礼节。” 路映夕笑而不语。皇帝不愿再纵容姚贤妃,追根究底是为了她好,希望她不 要一遇事便钻牛角尖,但恐怕姚贤妃并不领情,而且,会怒火中烧。 “皇后要与朕一起去正殿,还是留在寝居歇息?”皇帝半眯眸,扫她一眼。 他此话的含义,是要她别出面,可她却只作不懂,应道:“姚贤妃第一次来 臣妾宫中,臣妾自然要好生款待。” 皇帝轻哼,宽袖一甩,径自先行。 路映夕不疾不徐地跟上,嘴角噙着一抹愉悦的兴味。一场好戏即将上演,她 若不去看,不是太可惜了么?皇帝会如何对待曾经爱过的女子?她想知道,他会 顾念旧情,还是郎心似铁。 路映夕与皇帝前去正殿,一同高坐主位,睥视下方。 殿堂的中央,姚贤妃面无表情,跪地叩拜,“臣妾参见皇上,皇后娘娘。” 路映夕安静不语,侧眸看着皇帝。皇帝的脸色有些阴晴不定,薄唇紧紧抿着, 扫视下跪的姚贤妃,淡漠道:“免礼。” 姚贤妃没有立即起身,微仰起脸庞,一字一顿道:“谢皇上。”言毕,才规 规矩矩地站起,退至旁侧侍立。 路映夕暗自摇头。以姚贤妃的分位,根本无须行跪拜大礼,她偏要如此,不 免有负气之嫌。 “姚贤妃有何事要见朕?”皇帝语气极淡,听不出喜怒。 “臣妾依照宫规,前来向皇后请安。”姚贤妃低眉垂眸,姿态恭谨。她身穿 一袭浅色宫裙,绾了发髻,并无金饰点缀,素净如旧,脸上那道长长的狰狞疤痕 也没有用脂粉遮瑕,看上去触目惊心,与她精致的五官极不协调。 “姚贤妃有礼了,不过往后就不必每日来请安了,本宫生性惫懒,这些缛节 能免就免吧。”路映夕温声开口道。 姚贤妃欠身,回道:“谨遵皇后旨意。” 路映夕心中无声叹息。如此真是矫枉过正了。这般刻意,实在令人不舒服。 皇帝面上隐有不耐,冷冷淡淡地道:“如果没有其他事,姚贤妃就先退下吧。” 姚贤妃却再次跪下,恭敬道:“皇上,臣妾有一事相求。” “说。”皇帝抬手示意她平身,浓眉轻皱,云霾笼罩。 “臣妾向佛之心坚定不移,请皇上成全,准许臣妾出宫,落发为尼。”姚贤 妃神情沉寂,话语里没有一丝起伏,好像早在心中默背了百倍。 皇帝怔了一怔,不怒反笑,扬高声音道:“凌儿,同样的招数,你要用多少 次?” 姚贤妃抬眼看他,口气肃冷无温,重复道:“皇上,臣妾心意已决,还望皇 上成全。” 皇帝轻轻地眯起眸子,阴鸷之色一闪而逝,“朕收回你所有特权,你便要与 朕斗气?若朕赐还你原有的一切,你可还要坚持离宫?” 姚贤妃默默不言,眼中掠过晦涩的暗光,夹杂愤恨与凄楚。 皇帝无端低笑,笑声中毫无欢意,转眸看向路映夕,问道:“皇后认为如何?” 路映夕一时无话。姚贤妃想要清静日子,并不算过分,只是她刚才的那番话 几乎是在威胁皇帝,如果皇帝不答应她便要出家,这种处事方式,着实叫人不敢 苟同。 思索半晌,路映夕温和地道:“皇上,臣妾宫中一贯人少清净,不如就把偏 殿赐予栖蝶才人暂住。”这事是源头,她这么说,是给皇帝一个台阶下。 “就依皇后之言。”皇帝嘲讽地扬起薄唇,睨着姚贤妃,“姚贤妃,你可以 退下了。” 姚贤妃神色清冷,没有移步。 路映夕打圆场道:“姚贤妃诚心礼佛,本宫会交代其他嫔妃们,若无要事, 莫去打扰。” 虽然皇帝没有应允赐回特权,但路映夕的话已形同一种保证,姚贤妃这才躬 身行礼,告退离去。 望着她瘦削的身影,路映夕忍不住摇了摇头。真正看破红尘,是多么难的事。 世上许多人做不到,而姚贤妃,明显也做不到。她原以为可看一出好戏,现在才 发现这出戏让人不禁唏嘘。 “皇后为何摇头?”皇帝不咸不淡地问,自雕凤高椅中站起,走下白玉阶。 路映夕跟在他身后,低念道:“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皇帝没有回头看她,接着念出后半 首。 路映夕盯着他颀长的挺拔背影,微微一笑,解释道:“臣妾并非这个意思, 臣妾只是觉得,少年时光无限美好,令人感怀。” 皇帝淡淡笑起来,转头睇她一眼,“皇后正值豆蔻年华,怎么说话像是历经 沧桑的老者?” 路映夕回视他,笑答:“臣妾这是少年老成。” “皇后此言差矣,皇后是少女,不可算是少年。”皇帝取笑道。 路映夕浅笑静默。他虽在谈笑风生,却遮掩不了他眼底的阴沉暗色。他在郁 悒什么?因为不再爱姚贤妃,而愧疚自己变心?又或者是,他仍爱着姚贤妃,无 奈回不到过去的无忧时光? 皇帝大步走出殿堂,负手立于晴空下,仰首而望。空中浮云朵朵,悠然飘动, 天色蔚蓝,辽阔明亮。 路映夕上前,与他并肩而站,同望蓝天白云。 “朕是否应该放手?”皇帝似在自语,目光远眺,久久不移。 “也许,该放手的那人,并不是皇上。”路映夕轻柔接言。只有姚贤妃自己 放过自己,才是解脱。如果刚才皇帝真的同意了姚贤妃落发出家的请求,只怕这 不仅不算是放手,还会使姚贤妃更加痛恨他。因为,女人有时口是心非,用反话 来试探某些事。 “却道故人心易变……”皇帝低喃,眼神悠远,唇角慢慢勾起一抹自嘲的弧 度。 “时光人事随年改。”路映夕感叹,“并非人想变,而是时间的力量太强大, 人心渺小,无法不顺势而变。” 皇帝抽回远望的视线,半眯深眸,凝望她,“你似乎一直在为朕开脱责任, 是真的理解与体谅,还是有所求?” 路映夕平静地回答,“臣妾只是有感而发罢了,不是为谁开脱,也不是求取 什么。” 皇帝的眸子越眯越细,带着探究剖析的敏锐。 许久,他不紧不慢地吐出一句话,“映夕,你用了心,所以才懂得朕的心。” “没有!”路映夕直觉反驳,话一出口,她惊觉自己失态,忙再道,“臣妾 不敢妄自揣测皇上圣意,更不敢自认懂得皇上的心。” 皇帝优美的薄唇逐点扬高,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