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节:缠绵病榻(1) 第二卷 九重城阙烟尘生 第一章:缠绵病榻 等在皇帝的寝宫门外,路映夕的神情有些恍惚。已经一个时辰了,师父和太 医们还没有出来,可见皇帝的伤势十分严重。那一剑狠狠穿透他的肩胛,原本该 是刺在她身上,原本该是她命悬一线,没想到他替她挡了煞,消除了她的血光之 灾。这份恩情,太沉重…… 一旁,同在等候的还有韩清韵。她紧紧咬着下唇,心中忧急又愤恨。她恨自 己刚才的慌乱不智,更恨皇上不顾一切救皇后的举动。其实以她的武功,与一个 刺客单打独斗并不会落败,她只是无法忍受皇上无视她的存在,才佯装不支,希 望他会来搭救她。然而他却只记挂皇后的安危,甚至甘愿为她舍命…… 沉稳有力的脚步声渐近,打破了这压抑的安静。 路映夕缓过神,抬眼看人,问道:“范侠士,刺客可有活口?凤栖宫的情况 如何?” 范统脸色不佳,硬着嗓子道:“有一活口,但也自尽身亡了。凤栖宫中无人 伤亡,不过,皇后的寝居付之一炬。” 路映夕点了点头,并不意外。现在回想起来,如果当时她身在寝居,是可以 躲入密道避火的,师父神机妙算,是否唯独算漏了这一点? 范统炯目中难掩怒气,再道:“这帮吃了雄心豹子胆的逆贼。若让范某擒到 幕后主谋,非将他碎尸万段不可。”可恨今夜不是他留守宸宫,赶到时只来得及 善后。如果他在,决不会让皇上受伤。但更可恼的是,皇上竟为了一个失贞的女 人奋不顾身?简直匪夷所思! 路映夕抿唇不语,淡淡觑了韩清韵一眼。 韩清韵已从先前的惊慌中冷静下来,心里思绪复杂,变得越发敏感。对上路 映夕的视线,她直觉地冷冷瞪回去。皇后莫不是怀疑她韩家?荒谬!韩家庄忠心 归附皇室,又怎会如此大逆不道。 路映夕无心理会韩淑妃的情绪,转而看向范统,平淡出声道:“范侠士,你 可还记得,你欠本宫一个赌注?” 范统颔首,面色一凛。这女子离经叛道,该不会要提出什么刁钻古怪的要求? 路映夕直视他,清晰道:“这次皇上受伤,是为了救本宫,本宫希望,范侠 士以后可以尽心护本宫周全。”她不愿再要皇帝的那一句承诺,与其继续承他的 情,不如改由范统替他履行诺言。 范统不知个中玄妙,只觉诧异非常。这根本不算要求,即使她不说,他也会 做。毕竟,她是皇后,是皇帝的妻。 路映夕不再说话,低垂眼帘,遮掩黯淡的眸光。丑时了,皇帝的伤势到底如 何?难道连师父的精湛医术,都救不了?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双扇寝门轻轻地打开,众太医鱼贯走出。 “师父!”路映夕即刻上前,忙问道,“情形如何?” “失血过多,幸好没有伤及心脉。”南宫渊神色疲倦,应是运气过度,清俊 面容微微泛白,顿了顿又道,“虽已无性命之忧,可是少不得要卧榻半月,而且 月余之后,皇上的左臂还是不可使力,诸如拉弓射箭之类的事,恐怕要待半年之 后才可做得。” “嗯。”路映夕轻应了一声,心底滑过一丝异样。师父既然能事先预料变故, 为何不亲自相救,而要她来宸宫?师父希望她与皇帝之间的纠葛越来越多吗? “映夕,方才我给皇上输了真气,天亮前他应该会清醒,你进去照看吧。” 南宫渊浅淡扬唇,笑得云淡风轻,只是黑眸中一片冰凉孤寂,如潭死水。他亲手 撮合她和皇帝,是为了让她的路从此平坦,至少,能多一分安全保障。这一切都 是他自己的抉择,无悔无怨,可是,为什么心这般痛?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路映夕凝视他,鼻尖莫名一酸,眼中浮起雾气。师父永远都是这样的儒雅淡 泊,她触摸不到他的温度,看不透他心底的感情。他对她,有情吗?似乎有,又 好像没有,如梦似影,缥缈无着。 幽然低叹,她举步踏入寝门。 韩清韵抢在她之前,提起裙摆急奔而去,却被里间的内监拦下。 “你竟敢阻拦本宫探望皇上?”韩清韵怒目圆睁,气急攻心。短短几个时辰, 她受的气,比这一年加起来还要多。 “奴才不敢,只是太医们嘱咐,皇上需要静养。”内侍太监毕恭毕敬地回道。 路映夕正好听到末尾半句,顿住脚步,温声问道:“本宫也不可进去?” 那内监露出为难的表情,只谦卑行礼,不答话。 韩清韵见路映夕也碰了软钉子,心里稍觉舒畅,冷哼一声,甩下一句话,就 傲然离去,“本宫待到天亮再来。” 她的身影渐远,内监忽然躬身屈膝,恭敬道:“皇后娘娘请——” 路映夕暗暗惊讶,随着内侍太监走入寝房。 宫灯高悬四角,光线明亮,照射在雕龙大床上,皇帝静静地躺着,双目紧闭, 面色苍白,气息微弱。 路映夕走近,默然凝望他。他俊朗的眉宇间有一道很深的皱褶,仿如刀刻斧 削,此刻没有皱眉也留有淡淡的印痕。 她坐于床沿,伸手轻轻抚上他的眉头,想抚平那痕迹。青葱指尖划过,复又 收回,最终逸出一声叹息。叫她如何相信,他救她并不存丝毫的私心?他是立志 建霸业的人,岂会做不经思考的愚蠢事?可是,不论他的出发点是什么,他终究 以血肉之躯为她挡了致命一剑。这是不争的事实。 内侍太监悄然退了出去,宽敞的居室愈加幽静。 路映夕望着皇帝半晌,低语自问:“救命之恩,你希望我怎样偿还?” “以心相许。”冷不防的,一道沙哑嗓音低低响起。 路映夕一怔,见皇帝缓缓睁开眸子,定定地对上她的眼。他的声音还很虚弱, 眼神却明澈,看来已转醒了一阵子。 她不禁懊恼,气自己心神不定而未察觉,又有些气师父竟没有实言相告。 “救命之恩,以‘心’相许,可好?”皇帝重复了一遍,唇角扬起一抹微弱 的笑容。 “皇上可有哪里不适?要不要请太医再来看看?”路映夕只作不闻,关心问 道。 皇帝从锦被底下伸出右手,寻到她的柔荑,轻柔握住,回道:“不用了,朕 只是觉得很累,睡一觉就好。” 路映夕心生不忍,放柔了声线,轻声道:“皇上安心睡,臣妾在这里守着。” 他慢慢闭上眼睛,低哑道:“上来躺着。” 她犹豫了一下,俯身脱去绣花宫鞋,合衣上了龙床。 他一直握着她的手,没有松开,闭着眼口中喃了一句,“朕的龙床,没有任 何女子睡过。” 路映夕身体一僵,稍稍用力抽出手,淡淡道:“说话费神,皇上受伤体虚, 快好好歇息。” “嗯。”皇帝低应,已是渐入睡眠的混沌状态。 “皇上,为何要救臣妾?”隔了良久,路映夕轻问。 “救是一定要救的……”皇帝半睡半醒间,含糊答道,“却救得令朕自己也 意外……” “为什么觉得意外?”路映夕再接再厉,柔声追问。 “因为……”不清不楚的两个字之后,便鸦雀无声,皇帝大抵是彻底陷入了 沉睡。 路映夕无语望他。他英俊的面容,带着浓浓的疲惫和虚弱,因此少了平日的 锋芒锐气,看起来倒像一个不设防的少年,平添几分孩子气。他说,救是一定要 救的,即是他早有谋思。又言,救得意外,是指那一瞬挡剑的本能反应? 她轻轻摇头,不想再深思。无论如何,他都别想迷惑她,要她以为他爱上了 她。 翌日。 皇帝强撑着上朝,返回宸宫时几近虚脱,脸色惨白得骇人,一沾床就沉沉昏 睡。 路映夕静默地看着太医们来了又去,始终未发一语。一夜的时间,足够她想 明白了某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