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节:勾起回忆(2) 范统又是一声低哼,只觉得她朽木不可雕。 “范侠士要去寝殿见皇上?有何事待禀?”路映夕转了话锋,唇边笑容浓浓。 每次看到这位范大侠,她就莫名感到心情愉悦。或许是她童心未泯,以捉弄人为 乐。 “范某有事求见皇上,内监却说,需要经过皇后代传。”提及此,范统更加 不满,她分明是趁着皇上伤重卧榻,狐假虎威。 “皇上正在小憩,范侠士有什么事不如告知本宫,由本宫代为转达。”路映 夕语气亲和,笑眯眯地道。 “多谢皇后有心,不过范某还是明日再来求见圣驾。”范统不上当,眼角斜 瞪她,然后挥袖离去。 路映夕笑望着他高大硬朗的背影。难得他聪明了一次,知道留个心眼。她确 实有意而为,要抢在皇帝之前收集消息。 寝居被毁,路映夕在皇帝的软言命令之下,只得暂住宸宫。 后宫女子都想爬上的龙床,她却睡得骨头发酸。并非龙床不够舒适,而是她 睡不惯,心底压着一团阴影,总觉四处都是慕容宸睿的气息,脑中更无端萦绕一 句话,生则同衾,死则同穴。越想,越觉得浑身不自在。 晨曦初照,她就起了身。皇帝比她更早一些,已去上朝。她不免感叹,无上 尊贵的帝王,竟比贩夫走卒更加辛劳。 用过早膳,她出了宸宫,前往凤栖宫。不知一夜大火,将她的居室焚烧成什 么模样。 入得宫门,她没有直往寝居,反却去了偏殿。这两日皇宫内不平静,栖蝶这 边却宁静得异常,她自然要去看一看究竟。 刚踏进殿门,就见栖蝶已听到宣禀声出来迎接凤驾。 “恭请皇后娘娘凤安。”栖蝶盈身行礼,面带怯怯的笑,仍是以往怯弱的态 度。 “免礼。”路映夕坐上殿堂的主位,温和道,“前夜凤栖宫中生乱,可有惊 吓了你?没有动了胎气吧?” 栖蝶垂头恭敬回道:“托皇后洪福,栖蝶无碍。前夜栖蝶就寝得早,听见宫 女们慌乱的惊呼声,才惊醒发现宫中走水。” “那么,早前有刺客潜入你偏殿之中,你亦未发觉?”路映夕随口问道,其 实刑部尚书沈奕早就照例询问过,栖蝶的口风紧得很。 栖蝶微微抬眼,露出后怕之色,“幸好那刺客及早被晴沁发现,不然……现 在回想起来,真真可怕。” 路映夕抿唇浅笑。这宫闱里,人人都有做戏子的天分。凤栖宫出了这么大的 乱子,栖蝶居然从头至尾都懵然不察? 见她不语,栖蝶跟着不出声,安静侍立。 “栖蝶。”路映夕突然唤她的名字,语气渐沉,明眸炽亮,“那刺客直入你 的殿阁,显然是要对你不利。你心里若有怀疑之人,只管直说,本宫定会替你做 主。” 栖蝶的嘴唇细微嚅动,踌躇半晌,讷讷道:“栖蝶不敢胡乱揣测,只是……” 她一顿,声音越发低了下去,“先前,栖蝶似乎得罪了姚、姚……”她惶恐不敢 说完,神色惴惴不安。 “嗯。”路映夕淡淡应了一声。她也想到这一点,如果是姚贤妃记恨在心, 并且不愿看见栖蝶诞下皇嗣,确实极有可能暗中出手。 “皇后娘娘。”栖蝶轻轻一唤,目光含怯,嗫嚅道,“栖蝶听到宫婢们碎嘴, 刑部好像查到一点线索,好像与韩淑妃有关?” “此事刑部自会去查,你无须忧心,亦无须多事。”路映夕扫了她一眼,目 光敏锐。不难看出,栖蝶的矛头指向姚贤妃,不希望韩淑妃背了黑锅而使姚贤妃 脱罪。 “是,栖蝶多嘴了。”栖蝶温顺低首。 “你有孕在身,多多休息。”路映夕站起,客气地叮咛一句,便举步离去。 “恭送皇后娘娘。”栖蝶屈膝恭送,没敢再多嘴。 路映夕边走边无声叹息。栖蝶一句不问皇帝的伤势,似乎毫不关心,看来她 和皇帝之间,只有利益关系,并无感情可言。 行至自己的寝宫门外,举目环顾,只见满目疮痍,就连庭院种植的花草都被 烧得难辨其状。 路映夕轻皱鼻尖。有一股松油味仍未散尽。能把一座偌大寝居烧毁得这样干 净,必然需要大量的松油。刺客能带着许多松油潜入宫中?若说没有内应,实在 叫人难以相信。她愈加肯定,这事和皇帝有关。照此推断,凤栖宫的事,恐怕会 不了了之。 而宸宫潜伏刺客之事,皇帝应该会严加追查。他平白受了重伤,想必不会善 罢甘休。 路映夕弯唇一笑,想透了这一切。 如果是霖国的人刺杀她,连累了皇帝,于她最是有利。至于韩家被蓄意嫁祸, 可能是姚贤妃顺手而为。此次事件当中,总共应该有三路人马。 她旋了身,没有跨入宫门,扬长而去。当然,她不会傻得在这敏感时期去密 道。 回到宸宫,皇帝已经提早下朝,躺在龙床上,神情倦极。 “皇上,服过药了吗?”她慢步走近,温声问道。 皇帝望向她,忽道:“韩淑妃来向朕哭诉。” “哭诉?发生了何事?”她疑问。 “刺客,织锦。”皇帝只吐出两个词,眼眸半阖,眉头紧锁,似是心力交瘁。 路映夕安静了会儿,再开口时却问:“皇上,姚贤妃是否出身武林世家?” 皇帝陡然睁眼,眼光犀利,“皇后为何有此一问?” “臣妾只是好奇而已。”路映夕微笑,口气平和。姚贤妃若要栽赃韩家,就 必须先偷得一些织锦。而她又有死士,可见家世并不简单。 皇帝定定凝视她,许久,低叹一声,道:“朕知道你在想什么。如果你要查, 也是可以查得出,那不如就由朕直接告诉你。凌儿自幼就被培养成为杀手,她父 亲是江湖中一个杀手门的门主。凌儿憎恶那样暗无天日的生活,私逃了出来。那 时朕还是皇子,经常出宫游历,恰巧遇见凌儿被人追杀,朕出手救了她。她恨自 己的身世,便说自己是镖局镖头之女,被仇家灭门,只余她侥幸逃生。朕见她孤 苦伶仃,就偷偷把她带回了宫。” 路映夕认真倾听着。可以想象,当年一个俊朗少年邂逅了一个俏丽少女,怜 她身世坎坷,惜她无亲无依,渐渐萌生情愫。但是到了最后,少年登基为帝,不 可能立一个孤女为后,一段纯洁青涩的感情自此生了裂痕,再难以弥补。 “朕后来查出她真实的身世。”皇帝语声低沉,有些惆怅,“朕并不在乎, 也未曾与她对质过,彼此心照不宣就罢了。只是朕真的无法遵守诺言,封她为后。” “明知做不到,为什么要许下承诺?”路映夕的声音很轻,亦有些感伤。她 没有机会听见想听的承诺,自己更不敢轻言出口。有的感情,或许注定没有善果。 皇帝唇角轻扬,扬起一抹苦笑,回道:“年少轻狂,朕曾经想过,朕可以为 了心爱的女子放弃皇位,做个逍遥王爷。可是,有时并不是自己可以选择。若退 一步,就是深渊,必会摔得粉身碎骨,于是只能毅然迎上前去。” “臣妾明白。”路映夕点头接言。也许只有同样生在帝王家的人,才会明白, 皇权争夺战,比任何战役都残酷。同胞兄弟为了一席帝位,互相残杀,即使有人 甘愿弃权,对方也不会相信,只会赶尽杀绝,以灭后患。据她所知,当年皇朝的 二皇子和三皇子,即慕容宸睿同父异母的胞弟,在慕容宸睿继位前离奇暴毙,死 因不明。这是皇家秘辛,对外自然宣称他们染病逝世。不难猜想,当初的风云暗 涌、波涛诡谲,多么令人心惊。 “可惜凌儿不明白。”皇帝轻声叹息,几不可闻,又低低添了一句,“可能 她一辈子都不会明白,不会原谅。” 路映夕无话。他坚毅的英挺眉宇间,染上几许寂寥,像被风霜染就的一抹沧 桑,叫人看着心中生疼。 第三章:撩拨心弦 午后,南宫渊前来为皇帝换药。路映夕沉默地站立一旁,静静看着。 “皇上,这是新研制的金创药,药效上佳,只是敷上去有些疼,皇上忍着点。” 南宫渊温声说道,手下动作轻巧麻利。 皇帝倚在床头,锦缎帝袍半敞,露出健硕结实的胸膛。 他肩胛处裹着的层层纱布被一点点揭开,青黑色的伤口赫然暴露。 路映夕微微皱眉。这伤口极深,就像人的身体破了一个窟窿,硬生生被剜空 了一大块肉。 “何时能结痂?”皇帝淡淡地开口问,目视前方,既不看人也不看自己的伤 处。 “大约要半个月的时间。”南宫渊边答,边取出药粉倒在干净的纱布上,轻 轻地覆住皇帝的伤口。 皇帝闷哼一声,许是瞬间受了剧痛,斗大的汗珠滑落鬓角。 路映夕不着痕迹地撇开脸,不想目睹他的痛楚状,不料忽然腕间一紧,被人 牢牢握住。她低眸看去,那是骨节分明的手,手背上青筋突起。她的视线慢慢往 上移去,却见皇帝漠然闭目,面无表情,只有额上冷汗愈密。 她再转而看向南宫渊,他低首专注地为皇帝包扎伤口,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她 的注视。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南宫渊一面收拾药箱,一面道:“皇上,切记左臂 不可使力,以免伤口迸裂。南宫渊告退。” 皇帝低低地“唔”了一声,没有睁开眼。 “师父。”路映夕不期然地出声。 南宫渊原已举步,闻言脚下不由一顿,墨眸中浮起晦暗的波光。 路映夕本想说送他出去,可是手腕上的施力蓦地加重,她心头一震,只好说 道:“师父慢走,徒儿不送。” 南宫渊颔首,不发一语地离去。 空荡的寝房,一时间没有半点声响,寂静得令人惶然。 皇帝紧捉着她的手,始终没有松开,却阖目不语,仿佛根本不记得自己正握 着她的手。 “皇上?”她略微抽了抽手,岂料引来他猛力的狠狠攥紧。 她吃痛,怒视向他。他依然神色淡漠,倚靠着床头不动如山。 “皇上,是否伤口痛?”她抑下恼怒,温言问道。 皇帝缓缓睁开眸子,眸光隐含阴鸷之色,冷淡启口道:“皇后急于去哪儿?” 路映夕豁然明白,浅浅勾起唇,微笑回道:“臣妾只是想去拧湿巾为皇上擦 汗。” 皇帝扯了扯薄唇,语气似散漫随意,“皇后冰雪聪明,一定知道什么地方可 以去,什么地方是禁地。” 路映夕直直地望入他深幽的眸,微弯眉眼,笑得清甜,一字一顿道:“皇上 该不会是在吃醋?” 皇帝的眼神一沉,面上倒是越发亲和起来,低柔道:“朕确实是吃醋了。方 才皇后一味敛眸垂首,眼角余光却一直瞥向别处。” 路映夕没想到他会把话说得这样直接,不禁怔了怔。 皇帝轻笑起来,示意她在床畔坐下,才又道:“皇后不必忧虑,朕不至于如 此器量狭隘。” 路映夕回望着他,浅笑道:“但臣妾觉得皇上心情不佳。” 皇帝竟点了头,神色磊落而郑重,坦言道:“其实朕也不是第一次看见皇后 与南宫渊相处,可不知为何,今日心里特别有感触。” 路映夕不语,心中思忖,他喜怒无常,言语难辨真假,现在他使的又是哪一 招? 皇帝轻叹,无奈地看着她,继续道:“朕真切感受到,皇后刚才心不在焉, 朕想知道,皇后所思所念为何。” 路映夕暗暗诧异,他这是要和她谈心?难道他以为她会对他吐露心事? “朕明白,有些话不能够轻易吐露。”皇帝扬起唇角,似是苦笑,“朕与你 是夫妻,却要时刻互相防备,朕不知你会不会觉得累,朕现在真感觉格外的辛苦。” “皇上想太多了。”路映夕模棱两可地应道,“皇上身上带伤,难免体虚心 疲,多加休息就会好了。”他这一刻表露的脆弱,是否真实,她不敢下定论。她 能肯定的是,她不可以心软,不可以失了戒备,否则就会万劫不复。 “嗯,朕确实身心俱疲,需要静心休养。”皇帝长长一叹,躺进锦被中, “映夕,来,陪朕躺一会儿。” 她依言照做,翻上床,静躺在他身侧。 皇帝仰面卧着,并未碰触她,口中淡淡地道:“映夕,如果朕说,朕可能快 要爱上你了,你可会相信?” 路映夕身躯隐震,心跳陡遽,低声回道:“皇上又说笑了。” 皇帝的嗓音愈加低而柔,柔滑似缎,极之悦耳,“朕只是说可能。也许会, 也许不会。朕自是希望不会,因为爱这种东西太折磨人,像发疟疾,寒一阵热一 阵,叫人控制不住。朕讨厌一切无法控制的事,可这世上又确确实实有这样的事 存在。” 路映夕暗自咬牙,她现在倒真的是寒一阵热一阵。他这番话,简直就是变相 地鼓励她,鼓励她施展浑身解数使他爱上她。这对她来说,无疑是一种诱惑,令 她心头发热,跃跃欲试。可转念再想到,这可能是他的攻心手段,钓她上钩,要 她最后赔了夫人又折兵。如此一想,便不由心寒。 “映夕,你说朕应该任由感觉滋长,还是趁早扼杀它于摇篮之中?”皇帝轻 柔的声音飘散在床幔内,仿佛无形的蛊惑。 路映夕未答。男女之间,最锋锐的利器,便是爱情。她若得到它,将来必定 胜算大增。可是,刃有两面…… 径自挣扎许久,侧眸看向枕边的人。他已渐入梦乡,呼吸沉缓,英俊面容仍 笼着一抹倦色,薄削唇角却似有若无地微扬,掠出一道优美的弧度,格外的魅惑 迷人。 她的明眸骤暗,迸出复杂矛盾的杀气,悄悄伸出手,凌空置于他的天灵盖上 方。只要她运气一掌落下,他就必死无疑,她也不需要再做任何抉择。 本书精华已为您连载完毕。谢谢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