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风语(3) 门是沉重的铁门,深灰色,很厚实,子弹是绝对穿不透的,只有炮弹才可能 摧毁。迎门有一大一小、一高一矮两栋楼屋,呈直角布局;大的三层,小的只有 一层,墙体都是青色的石条,坚固如碉堡。 他们把他关在那栋小楼尽头的一间屋里,门外没有安排人看守,却有一只人 高马大的狼狗,毛色黑亮,伸着长长的红舌头,对着门呼呼地喘气。黑色的头罩 让他失去了眼前的世界,但耳朵分明是更加勤劳了,灵敏了,他几乎能从狼狗的 喘气声中,分辨出狼狗的大小和品种。这是一只德国巴伐利亚狼犬,他以前在上 海当军统站站长时曾用过一只,他知道它除了灵敏的嗅觉外还有良好的听觉,可 以分辨一个人的喷嚏声。塞在嘴巴里的毛巾让他口干舌燥,眼冒金星,但他还是 尽量用鼻子哼起了小调,目的是为了让门外的狼狗熟悉他的声音,以便在夜里可 能逃跑时对他放松警觉。 要逃跑,当然得首先解除头罩和捆绑。手被反剪在背后,麻绳一公分粗。是 先解除头罩还是先解开麻绳?他选择了头罩。因为他迫切想知道,自己被关在什 么地方——如果是一间插翅难飞的铁屋子,即便解了麻绳也无济于事。而且,头 罩只是笼统地套在头上,口子敞开着,要弄下来似乎并不难。他准备找个地方去 解决头罩,黑暗中碰倒了一张椅子,引得外面的狼狗一阵狂吠。 狂吠安定下来时,他已经知道怎么来解决头罩了,他把椅子移到墙边,扶手 顶着拐角,椅子基本上像长在墙体上一样稳当。此时,椅子的一只脚已经变得十 分听话,远比他捆着的手听话,他跪倒在地上,把头低下来,通过头的移动,调 整方向,让椅子脚钩住头罩的口子。这一步很关键,对他来说却并不难,他很快 做到了。接下来的事情是个简单的机械运动,大概连门外的狼狗都能完成,更不 可能难倒他。就这样,他轻而易举地把头罩从头上卸下来,让椅子去戴它了。 卸掉头罩,却没有给他带来一丝快乐。他马上发现,关押他的这间屋子似乎 是一间专业的禁闭室,室内除了一张椅子和一只马桶外空无一物,窗户是一个高 高在上的圆洞,狭小,而且加了四根铁栅栏,栏间距也许可以让一只猫自由出入, 一个人是无论如何出入不了的。 窗洞里盛着一团朦胧的白光,预示着夜色即将降临。他的目光从窗洞里退出 来,耷拉下来,最后落在黑糊糊的马桶上。他知道,这不能帮他任何忙的,它是 象征,是暗示,是威胁。想到自己有可能要使用它,他就抑制不住地烦躁起来, 上去狠狠地踢了它一脚。结果,又引得狼狗一阵示威。 狗叫能给他带来好运。当狼狗的吠叫再次安定下来时,他已经在为可能的逃 生努力了。原来马桶的拎手是根不细的铁丝,铁丝头略有刃口,只要有充足的时 间,他有信心用它来磨断该死的麻绳。手自由了,铁丝和椅子都可以成为他的武 器。他自幼习武,二十岁入军统,接受过种种逃生和克敌训练,只要给他机会, 即便赤手空拳,对付几个绑匪和一只狼狗他是有信心的。他想象着等他磨断了绳 子后可能出现的逃生机会,心里顿时热烈并紧张起来。 但是,没有机会。 不一会儿,有人来了,先是狼狗欣喜的支吾声,然后是两个人的脚步声,然 后是放肆的开锁声,然后是雪亮的灯光(开关在门外),然后吱呀一声,门开了。 进来的是一女一男。女人年轻,漂亮,神气活现,像只刚下了蛋的母鸡,进 门就咯咯地叫。她发现他头上的罩子已经套在椅子脚上了,冲他放肆地冷笑道: “身手不凡嘛,不愧是漂过洋镀过金的。” 他还在适应突来的亮光,没有答理她。 男人矮壮,圆脸蛋,圆肚子,像只木桶。他迈着方步径直走到墙角,从椅子 脚上抽出头罩,把玩着,说了一句日语。女人翻译:“听不懂吧,他问你,如果 我们再迟来一会儿,你会不会把绳子也解了?” 他适应了光亮,呜呜叫,要求对方拔掉口里的毛巾。 女人看看男人,男人点点头,她就上前一把揪掉了毛巾,喝道:“放老实点 儿,不要叫,叫也没用。” 男人拍一下她的肩,示意她退后,同时用一种类似口吃的语调和生涩、可笑 的口音指责她:“你对我们陆上校这么凶干什么,他是我用四轮大轿请来的大救 星,是来帮我做事的,知不知道?”